天内理子的生活很简单。
或者说她的生命很简单。
年幼遭遇交通事故,失去父母,而就在她惶惶然成为孤儿之际,一些人出现了,告诉她星浆体的身份,告诉她为了天元大人奉献一生的使命。
所有人都说这是荣耀,因为星浆体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并非每个人都有资格,就好像里的“救世主”一样,是需要经过百般磨难后,才能达到的荣耀。
更何况,当她作为星浆体与天元大人合二为一的时候,她就是天元大人,天元大人就是她。也就是说她会从一个无权无势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跃成为不可思议的咒术界的救世主!
所以她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她不得不接受。
于是,从这以后,她的生活就被困在了一个笼子里。
不能随意出门,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学校。
无法随意交友,交情最深的是负责照顾自己的黑井美里。
人生的路线清晰可见,不需要考虑成绩,不需要考虑恋爱,不需要考虑工作甚至是“以后”,而只需要在原地静静等待天元大人的使用就好。
这就是她天内理子的使命。
她从不怀疑。
她不能怀疑。
天内理子早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命运,也以为自己不会再生出任何其它念头,但在某一天,她坐在书架前,对着那些千篇一律到看都不想看的发呆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哇啊,真的好无聊啊,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游戏也玩过很多遍了……这个房间,真的好无聊啊!就不能来点新的东西吗?!]
天内理子托着下巴,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这个声音是自己脑袋里冒出的念头——毕竟她也正是这样想的。
但她比心中的声音更懂得克制与知足,于是她喃喃说着,自言自语:“是啊,真的好无聊啊……可是不能抱怨呢,黑井为了照顾我已经很忙了,我不能再给她添更多麻烦啊。”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她才能出门采购?]心里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怂恿她,[自己出门不也是一样吗?难道你就不想逛街吗?]
天内理子喃喃自语:“我……当然想啊……但是……但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理子,你记得的吧,就在昨天,学校里的同学们还在讨论新上映的电影,都说很好看呢,你还记得你当时的羡慕吗?你羡慕她们能够毫无障碍地嬉笑打闹,羡慕她们能够毫无顾忌地支配自己的人生,羡慕她们可以随意去做自己每一件无法去做的小事,甚至是羡慕她们能够开心地坐在影院里跟自己的朋友看一场再垃圾不过的电影……你羡慕她们的吧,理子?]
天内理子心脏怦怦狂跳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但她熟练地不去分辨这样的心情,熟练地将所有的复杂情绪压抑下来。
“不对,妾身完全没有羡慕她们。”这一刻,天内理子下意识地更换了自称,“妾身是跟她们不一样的人,妾身是注定要与天元大人合二为一、肩负起咒术界未来与荣耀的人,所以这样的妾身怎么可能——”
[切!]那声音发出了一切嗤笑,[什么咒术界,什么未来和荣耀,别搞笑了!将世界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可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但历史从来不是由某个人谱写的,而是由千千万万切实存在的组成的!照我说,如果所谓的咒术界当真没了天元就没了一切,那不如干脆没了一切算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世界什么情境,高位向来是有德有能者居之——如果天元干不了,天元滚蛋!如果咒术界干不了,咒术界一块儿滚蛋!死了张屠户,我还吃不了带毛猪吗?!]
这样语气轻松诙谐但内核却狂妄傲慢至极的话语,完全悖逆常理,也悖逆了天内理子这么多年来接受的一切思想灌输……但它却意外微妙地符合了天内理子心中阴暗叫嚣着的不甘之意。
到了这时,天内理子终于察觉到了不对,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你,也不是你。]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理子,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是吗?]
“……”
[不要抗拒我,来吧,我让带你看看真正的人生。]
啪嗒。
天内理子手中的笔落在了书桌上,骨碌碌滚远。
而下一秒,她原本微微颤抖的肩膀也平静了下来。
天内理子感到自己的身体行动了起来——在她向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就自顾自行动了起来,就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
但偏偏她又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切。
[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这是一个奇怪的视角,一种奇怪的感觉。
分明她还在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着一切,分明她的灵魂还居住在自己的躯壳之中,但偏偏她无法掌控自己的一切。
天内理子彻底慌了。
而当她看到“自己”换上出门的衣服,并真的在向门外走去时,她的慌乱更是达到了顶点。
[停下!停下啊!你在做什么啊?!我是不能轻易出门的!]
“为什么不行?”
天内理子脱口而出:[他们不会让我出门的!]
“凭什么?”
天内理子第一次从自己口中听到这样轻慢轻蔑的口吻。
“你是一个自由人,理子。你是自由的,没人能够定义你。虽然你可能对世界而言不值一提,但世界对你而言也不值一提……你是自由的鸟,所以哪怕你要死亡,你也会像飞鸟一样死在天空,而不是蜗居在无人的角落,窝囊地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黑暗里。”
这一刻,天内理子发觉自己的视线转向了窗外的蔚蓝天空。
然而在隔着窗户的时候,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也被框在一个窄窄的方框里。
如此狭隘。
如此可怜。
“你知道天空有多大吗?”
[……]
“我带你去看。”
[……]
天内理子再没有了声音。
但在这样的一瞬间,掌控着天内理子身体的森深雪突然感到眼眶发烫,鼻尖一酸,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落下。
森深雪面无表情地擦去眼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热裤与T恤,利落盘起长发,戴着太阳帽和墨镜,一副“人间老子最拽”的样子走出这栋高级公寓。
而果然,就像天内理子说的那样,两个平时完全没见过、好像从来不存在的人,在这一刻突然冒出头来,伸手拦下了她。
“天内小姐,你是准备出门吗?”路人甲这样说着,“今天的太阳太大了,会晒伤你娇嫩的皮肤的,不如等时间稍微晚一点后再与黑井小姐一块儿出门,怎么样?”
路人乙道:“没错,现在也不是你上学的时间吧?回去吧,别随便给人添麻烦啊!”
这两个狗腿子,前者虽然敷衍,但态度还算恭敬。
可后者就完全是轻慢不屑了。
森深雪心中冷笑一声,不耐瞥了他们一眼:“你们算老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星浆体,是注定要与天元大人同化的人啊!天元大人就是我,我就是天元大人,而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咒术界的救世主天元大人的吗?!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盘星教的希望的吗?”
森深雪咄咄逼人:“还是说你们本来就不想看到天元大人同化成功?你们是不是心里早就打着颠覆咒术界、毁灭盘星教的目的,所以才敢这样轻慢对待我,就像你们轻慢对待天元大人一样?!”
森深雪的帽子扣得又快又高。
眨眼间,这两个拦住她的狗腿就成了天元与咒术界的敌人。
狗腿们目瞪口呆,被这沉重的帽子吓了一跳,连忙正色分辩:“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怎么会敢轻慢天元大人?我们对咒术界也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
“行了,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不退下!”森深雪轻蔑扫了他们一眼,“接下来我要出门,晚饭前会回来,你们不准跟上来,留在这里给我好好反省一下你们的态度,知道了吗?!”
听到这样狂妄的话语,两个看守者本该生气的。
但这一刻,由森深雪扫过来的目光冷酷得仿佛带着杀意,让两个只是普通打手的狗腿思维凝固,僵在原地。
他们下意识感到,如果他们硬要跟上森深雪,说不定等待他们的真的会是死亡结局!
——可恶!这个女人……怎么会?!!
他们试图反抗,但他们的手脚全都不听使唤,于是最后,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森深雪扬长而去。
……
离开公寓后,森深雪在市区一路走一路玩。
但——无论是吃什么,森深雪都一定会点两份,一份自己吃,一份把天内理子丢出来吃;无论是玩什么,森深雪一定要玩两次,一次是自己玩,一次是把天内理子丢出来玩。
甚至是跳舞机,森深雪都要把吱哇乱叫的天内理子押上去。
[不!我不要!不可能的!妾身不可能穿着这么不知廉耻的衣服跳这么羞耻的舞蹈的!!]
“什么不知廉耻?不知廉耻是男人对女人的定义,但我凭什么听男人的话?男人算什么东西?!只要我高兴,哪怕我是裸奔,男人也得给我闭嘴!”森深雪满不在乎地发表了震惊天内理子全家的言论,“我的身体,不需要感到羞耻!!除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外,世上没有人可以批评我!”
[……]
天内理子:呜呜呜,我的第二人格为什么风格会这么狂放?!难道这就是物极必反吗?!
天内理子垂死挣扎:[但是,但是我不会跳……]
“不会跳?这倒是个问题。但是呢,一成不变的生活总是要打破的,你需要尝试一些毫无顾忌自由自在的事,这样你才会知道你过去的人生,不过是一只可怜的笼中鸟而已……”说着说着,森深雪目光环视四周,“不跳舞,可以,我们找个男人上了吧,反正泥轰似乎没什么年龄限制,所以开房应该也没问题。”
[……什么?]
有那么一刻,天内理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好意思,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你在说……]
森深雪淡定说道:“你没听错——找个帅哥,上了他,给自己的人生旅程打个卡。”
天内理子:……
天内理子:???
天内理子:!!!
[什什什什什什么?!]
这一刻,如果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天内理子表示那一定是自己的羞耻心。
[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把“上一个男人”说得跟吃饭旅游景点打卡一样轻松平常啊啊啊啊!
森深雪完全没有理会天内理子的无能狂怒,目光在游戏城里巡视一圈后,很快在一个穿着不知名校服的白毛DK身上定格。
——之所以选中这个家伙,倒不是因为森深雪对白毛有什么特殊偏好,而是因为这家伙个子很高,在游戏城中几乎鹤立鸡群,而与此同时,他的侧脸很帅,虽然鼻梁上架着一点都不好看的奇怪小墨镜,但这也无法遮掩这个男子高中生的帅气程度。
森深雪几乎瞬间就选中了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迈步向他走去。
而脑袋里,天内理子已经震惊慌张到快要掉色了。
[不不不,停下,停下啊!你到底在干什么?!这种男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啊!]
是的,被森深雪选中的男人,侧面的帅脸十分嚣张,一副“天下老子最拽”的样子,跟森深雪如今的装扮倒是非常相似——都是天内理子惹不起的人。
但森深雪却死死拿捏住了渣女的气质,漫不经心道:[不像好人?这不是刚好吗?跟这种人约P是不可能生出玩弄纯情高中生的愧疚感的,所以滚了床单后,我们可以立刻提裤子就走,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可是,不是……那个……这个……但是我……我……]
天内理子晕头转向,一边感到森深雪的话语实在非常有说服里,一边感到自己实在快要晕倒了。
森深雪好心宽慰:[别想太多了,接下来我们只是去玩弄这个男人的肉.体而已,并不是玩弄他的心灵,所以我们还是很有道德的好女人。如果理子你实在接受不了,你可以看作这是一场双人友谊交流摔跤赛——除了没穿衣服之外,一切没有任何问题!]
天内理子咆哮出声:[‘没有任何问题’个鬼啦!问题明明很大!非常大!!特别大啊!!!]
森深雪置若罔闻。
眼看森深雪都要走到那个DK面前了,天内理子终于痛哭流涕:[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去跳舞,我们这就去跳舞好不好?呜呜呜……]
森深雪眼中闪过笑意,停步。
[真的?]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
[可是理子不是不会跳吗?]
[我可以学!我现在就学!!]
[啊呀……那好吧。]
森深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遗憾话语,成功退场。
于是天内理子在重获身体掌控权后,忙不迭转身离开,就怕自己过分狂放的第二人格后悔,用调戏良家妇女的姿势上前勾起那位无辜DK的下巴,说一句“我看中你了,男人,要跟我来一发吗?”……呜哇啊啊啊啊!
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自己一定会死的!
会社会性死亡的!!
呜呜呜……
果然她从一开始就该去跳舞的啊!
天内理子:我的第二人格不可能这么渣.jpg
天内理子捂住自己的脸,一路含泪,狂奔退场。
而在她的身后,那位带着墨镜的嚣张白毛DK,却在这一刻眉头皱起,转头过头来,狐疑看着天内理子的背影。
“奇怪……”
那个女生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错觉吗?
事实上,早在天内理子走向自己的时候,五条悟就看到了她,只是懒得理会而已。
但当对方中途反悔离开时,五条悟却看出了几分端倪:对方走向自己的姿势,和她捂脸跑开的姿势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五条悟确定这里没有咒灵的气息,他几乎要以为是咒灵作祟了。
“怎么回事?”
“啧,算了!”
反正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关老子屁事!
五条悟收回目光,专注游戏,对弱者的世界与变化并无太大兴趣。
而在这时候的五条悟、天内理子以及森深雪,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并非他们的唯一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