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提到新星小吃店, 卫师傅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仿佛嘴里的面都不香了。
他哼了一声,重重的放下了筷子:“哪儿谁不谁的就能继承老宁的衣钵了?人家没闺女?人家闺女没本事?为啥要把手艺传给别人!”
听了他这话, 周围的人下意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从这几句话中听到了玄机。
屋子里的那些年轻人先不说,他们不了解情况。
来吃面的老年人,其中好些都是相互认识的。有的人当初知道新星小吃铺也都亏了卫师傅的大力推荐。
现在听他忽然改口, 那哪里有不追问的道理?
看卫师傅说完这句话又开始低头吃面, 有人就不干了,连声追问:“老卫, 你这话可不能说一半儿啊?那新星小吃铺到底什么情况,当初不是你也说他们家的水煎包味道地道, 有宁师傅当年的精髓吗?咋说改口就改口了?”
“屁的精髓!我那会儿脑子进水了!我这么大岁数,还能不让我犯次糊涂?!”
听了众人的话, 卫师傅也不否认, 索性放下了碗, 先把自己骂了一顿。
他这一骂,别的人反倒更不好说话了。
那天许绍年从宁欣那里得了准话, 知道新星小吃铺和他们家确实没有一点关系。然后又听宁欣说了那个女人当初还曾经对他们家使过坏,顿时就对冷慧留了几分心。
第二天上班之后, 他非常郑重的找了卫师傅,将宁欣关于冷慧和他们家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话说了一遍,让卫师傅以后注意一下,别被那个人拐的给她做了枪也不知道。
卫师傅听了这话顿时大怒!
他仔细的回忆了自己在新星小吃店吃那几次饭的情景。
最先提出那水煎包和老宁做得像的人确实是他, 但往外宣传之前, 他还特意问过冷慧, 知不知道宁师傅那个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当时冷慧的回答他到现在还记得。
冷慧说:“当然知道,那是我的一位长辈,我有今天多亏了他。”
听听,这还不能说明她和宁师傅有往来?
即便没有明说,可她家门口贴着呢,家传手艺——
都家传了,水煎包又明显和宁师傅当年做出来的味道十分相像。
这跟间接承认说她是宁师傅带出来的徒弟有什么区别!
正是因此,也是看在已故老朋友的份儿上,想帮帮他的故人。卫师傅才那么尽心尽力的为新星小吃店做起了宣传。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宁欣也开了个铺子,就在冷慧旁边!
听了许绍年的话,卫师傅有心去找冷慧对峙。可再回味,又发现那女子回话极为刁钻。
她的话里无一不在暗示她就是继承了宁师傅的衣钵,可你真要说她,她可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
在饭店圈子里混了一辈子,新南有名的大师傅全都能对得上号,好些都认识的卫师傅,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让一个小毛丫头给糊弄了。
这让老爷子出离愤怒。
卫师傅不是没想过弥补,他为此特意找了自己的老友,专门说了这件事。让他们别再和自己一样,李逵李鬼分不清楚。
可传出去的话想要收回那也不是很容易的,更何况新星的水煎包味道确实不错。
真正的老食客或许会厌恶冷慧那种不要脸,拿着别人家的金箔往自己脸上贴的手段,吃饭的人却不在意这些。
既然让他们知道了,而且这儿饭菜又合口味,人家也懒得去管这些背后的弯弯绕。
所以新星的生意一直不错。
卫师傅当初的宣传让它站稳了脚跟,现在想让它再动摇也没有那么容易。
越想越生气,卫师傅正想再借着这个机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宁欣端着两碗鲜汤伊面走了过来。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亲手端了一碗放在了卫师傅的面前,笑盈盈的说:“卫叔,这是我亲手给您下的,您尝尝我的手艺。”
听她这么说,再想想当初因为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差点坏了人家家生意。
生生帮小姑娘竖起了一个竞争对手不说,那人打的还是人家父亲的招牌。
卫师傅这心里啊,就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又后悔,又愤怒,还有几分跟踩了狗屎一样的恶心。
他也不吃面了,接过碗望向宁欣,大声的问:“宁丫头,老叔问你句话,你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会儿大家都在这儿看着呢,你也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
宁欣微怔,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卫师傅的意思——他这是在给自己家机会撇清和冷慧的关系。
毕竟,冷慧做的那事儿虽然恶心,却全然没有给人留下一点把柄,人家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和宁家的关系,靠的全是口口相传。
自己家就算是生气,也没法找上门去和她讨说法。
于是她立刻大声回答:“您问,我保证实话实说。”
“你爸爸收过徒弟吗?”
“没有。”宁欣回答的毫不拖泥带水:“我爸这一辈子都没收过徒弟。”
一句话说得旁边的人全都吃了一惊。
一位老先生连忙劝阻:“小宁,你可别乱说,你的手艺不是出自你爸爸吗?这怎么能算是没带过徒弟呢?”
卫师傅白了那人一眼:“这是亲闺女!当爹的教闺女手艺,算什么收徒弟?!”
听了这话,那人噎了一下,没再吭声。
宁欣连忙安抚的朝那人笑笑。
然后回头看向卫师傅:“卫叔,这位老人家说的也没错,如果我的手艺全部是我爸教的,那自然也算是我爸的徒弟。可关键是我爸也没教过我。他在世的时候是非常反感让我学这些的,他说女孩子学这个太累,让我好好念书。”
想想老宁那个宠女无度的样子,卫师傅对宁欣的话是相信的。
可——
“那你现在的手艺?”
“我偷师的。”宁欣回答的极为坦荡。
“我爸不教我,那我还不能自己学了?我看了他记的笔记,不懂的地方就问他,反正他也不能真不告诉我。就是不真的好好教我,坚决不愿意收我做徒弟而已。”
听了宁欣这话,大家伙笑了。
虽然没有认这个徒弟,可说白了人家的手艺还是出自亲爹。
当爹的嘴上再不乐意,闺女真要学还能不拿出绝学?那肯定教的也是尽心尽意。
说到底,这小宁丫头还是继承了宁师傅的衣钵,做的是最正宗的宁家菜。
听到这儿,卫师傅满意的点了点头:“确实,你这伊面和你爸做的水平已经相差不了多少了。回头把炒面加上,也让我们这些老人家再尝尝当初的味道。”
“会的。等下个月初,我们家的药膳房就要开业了,到时候宁家曾经的那些特色小吃都会重新推出。卫叔,到时候我亲自下厨给您做炒面,您可一定要来!”
“要来,要来。”卫师傅听得眉开眼笑。
宁家要开药膳房的事儿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他们家一下子起了三层的大瓦房,早就在邻里间传开了,多少人还专门跑去看。
即便不特意去看,从周围路过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好歹也是现在周边最高的建筑。
更何况,为了帮他们家找一下比较难寻的细粮,许绍年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的人脉全用上了,连他的那些老关系也没放过。
卫师傅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也没忘了自己的目的,又继续发问:“宁丫头,你说你爸没收过徒弟,那除了你,这手艺还教没教过别人?你们隔壁那家新星小吃店的水煎包,做得可是和你们家之前的味道很像的。”
“我可以保证,我爸一辈子没有收过徒弟!他嫌我是女孩儿,不愿意教我,又怎么可能去教别人家的女孩儿?
味道可以模仿,但师傅名分这东西可不能乱说。我爸没收我进门,就算是我是他亲生的,我都不敢说自己是他徒弟。别的人自然更不能!
我们家的小吃也不是现在才有,当年在新南也是很火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吃了之后觉得味道不错,回去自己琢磨出个差不多,然后就传给了后人呢?”
说到这儿,宁欣笑了起来:“我们宁家的小吃多,受大家喜欢的品种也多。有人愿意模仿,说明我们的东西受欢迎。不过模仿总归是模仿,我们会更努力,让他们永远只有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转的机会!”
“对,模仿就是模仿,李鬼什么时候也变不成李逵!哈哈哈哈,宁丫头,你好好干,等你新饭店开门,叔叔带着我那群老伙伴一起去给你捧场!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们老人家麻烦。”
“怎么可能,欢迎都来不及呢!”
……
说到这儿,无论是宁欣还是卫师傅都再也不提新星小吃铺一个字。两人更是从头到尾没有说出冷慧的名字。
可在宁记小吃铺的这一番对话,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流传开来。
自此后,新星小吃铺的招牌,在大部分食客的眼睛里,就和“李鬼”彻底划上了等号。
即便不是老饕,以前对模仿不模仿不看重的人,现在也对去新星吃饭有所顾忌。
就算是超级饿,就算是宁记买饭的队伍排到了马路上,人家选择的时候也会斟酌斟酌。
毕竟,守着“李逵”去“李鬼”,被熟人看到会被笑话的。
说出去也显得自己挺没层次。
冷慧这些天被宁记的生意兴隆搞得心绪难宁,着急上火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对于这个事情一无所知。
这天,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儿,可店里依然门庭冷落。
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让王老太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王老太就绘声绘色的跟她学了这番偷听来的对话,只气得冷慧胃都抽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