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三姐!”她压住心中的怒意,朝着宋玉芝喊了一声。

但宋玉芝仍旧是被她吓着了,一时也停止了朝崔太太道歉,怯生生地抬着泪眼看她,“雁西,你……”

“你以为你这样是帮她疼爱她么?你这样会毁掉她的!”宋雁西没有做过母亲,但是她知道三姐这样做对苏忆安不是疼爱。

作为家长,孩子犯了错她要做的不是第一时间替孩子顶罪,而是要让孩子自己承担过错,不然的话,孩子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了。

这样的孩子,一辈子都自私自利,只会觉得是别人欠了她的。

她没有错,都是别人的错。

宋玉芝是没有说话,她心里对这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妹妹,其实也是有些忌惮的。因此面对宋雁西的责斥,她不敢回嘴。

但是苏忆安就不一样了,她从一开始对宋雁西就没有半点好感,心里就特别不喜欢宋雁西。眼见着她现在要来捣乱,生气不已。

又想到崔二反正都傻了,自己是不可能再嫁给他的。更何况他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伤了自己的心。

于是也就不考虑继续在崔太太面前伪装那贤良淑德大家闺秀模样了,气急败坏地朝宋雁西怒骂道:“我们自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宋雁西已经知道苏忆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自然不会因为她这话而恼怒的,只是崔太太有些吓蒙了,尤其是看到苏忆安那表情凶狠又可恶,心里很是担心,如果婚事继续,老二如今傻了,她会不会暗地里欺负老二?

然就在此刻,只听得宋雁西朝旁边的清隽小男孩说了一句:“嘲风,让他们看真相。”

“好的,姐姐。”嘲风应了声,双目落到苏忆安的身上去。

苏忆安只觉得心里万分不安,下意识地想要躲到她母亲宋玉芝的身后去。

可是躲过去又如何?如今大厅的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画面。

偏僻寂静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苏忆安和崔二。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傻眼了,这……

崔太太看着健健康康的儿子,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会惊动到墙上画面里的儿子,双目则紧紧地盯着墙上的画影子。

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到他们俩说了不少话,然后崔二就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已经走出去一段路后,苏忆安忽然弯腰捡起巷子墙根下的竹竿,表情狰狞地追了上去。

明显察觉到不对劲的崔二刚好转过身来。

那竹竿就直接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顿时鲜血迸流,将他整张脸全部都掩住了。

众人只看到他满是难以置信的眼神。

看到这一幕,崔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苏忆安,你怎么这样歹毒啊?宋玉芝,看你养的好闺女!”

画面未曾结束,苏忆安被那鲜血吓到,喊出声引了人过来,那些人就七脚八手地将崔二送到诊所里去。

苏忆安则在原地毁灭了证据,然后才跟了上去。

现在,她脚上还穿着早上崔太太斥巨资给她买的新皮鞋,不过上面属于崔二的鲜血已经被她擦了干净。

鞋子看着仍旧是跟新的一样。

宋德仁将宋太太送回去,就马不停蹄地跑回来,正好看到动手这一幕。

也是被吓傻了,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苏忆安居然这样狠毒。

此刻听到崔太太凄厉的哭喊声,才恍然反应过来,指着宋玉芝愤怒道:“三姐,你怎么能这样纵容包庇她?”坦白地说,宋德仁有点害怕,他也惹怒了苏忆安好几次。

万一哪天苏忆安也朝自己动手……

没准自己也躺在医院里了。像是崔二这样,运气还好,好歹有口气在。

但是运气不好……

“不,不是我,这都是她搞出来的,不是我!”苏忆安当时没觉得怎么害怕,可是现在看到这一幕,她心里有些发怵,尤其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如今就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剥干净了,放在大家的眼前一样。

太让她难受了。

宋雁西已经让嘲风收起这段从苏忆安脑子里取出来的回忆,听到她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是不是你,去找这几个帮忙送崔二少爷去诊所的人问就知道了。当时就你们两人在巷子里,并无第三人,不是你还有谁?”

“哪里还用得着去查,难道刚才大家看得不够清楚么?”宋德仁附和着,一面朝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崔太太道:“崔伯母,你也看清楚了,是苏家的人动手,不是我宋家的人,您可别在这里哭了,我妈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惊扰。”

宋德仁不是个什么好人,但是真要说他对宋太太,也是好得没话说。当然,也有可能宋太太是他的依仗。

但崔太太在苏忆安身上把身家都花完了,还赔了儿子,哪里肯就这样罢了?“她是苏家的人好说,可是她总归是姓宋吧?”说着,指着一旁脸色苍白的宋玉芝。“养不教,父母之过,我跟你们说,这件事情没完。”不陪她一个健健康康的老二,她是如何也不会放过这母女俩的。

说完,也不管那被吓得不轻的宋玉芝,只朝宋雁西看过去,语气有了一些好转,“雁西啊,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妈的错,我不该想着和你攀亲戚,不然也不会害了老二,你是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我求求你了,你本事大,救救他吧!”

一面说着,一面给宋雁西跪了下来,疯狂地磕头。

宋玉芝见此,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着宋雁西求道:“雁西,你这样厉害,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只要救好了崔二,那忆安不就没有害人,不用负责了嘛。

宋雁西看着地上的崔太太,示意嘲风去扶她起来,一面冷漠地甩开宋玉芝的手,“三姐不知道么?我只能帮死人。”

崔二是傻了,不是死了。

这话,无疑是让宋玉芝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一时间犹如跌入冰窖之中一般,脸色惨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那怎么办?”

而崔太太则直接绝望地昏死了过去。

宋雁西见此,只朝一旁看戏的宋德仁安排,“找两个人先把崔太太送回家去,再给上海的三表兄发个电报,说一下崔二少爷的情况,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哦。”宋德仁颔首,叫了人来将崔太太抬起来,正要走,又听得宋雁西在后面吩咐:“先给崔家一些大洋,他们家本就没什么钱了,现在只怕乱成一团,没得周转的。”刚才嘲风展现出来的那画面,大家听不见声音,宋雁西却是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崔家现在没钱了。不过想来也是,他们家本来也没有多少家底,崔二一直做的又是那样的工作,便是有钱,也如同善财童子一样,哪里捂得住?

可宋德仁有些不愿意赔钱。

崔家既然没钱了,那怎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给苏忆安买这买那的。

找苏家去要啊!干嘛要宋家赔?

但是他也不敢顶撞宋雁西的话,只能不甘不愿地回小妾那里拿钱。

宋玉芝见厅里一下没了别人,不甘心地又朝宋雁西求道:“四妹,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姐姐给你磕头了,求你帮帮忆安吧?她还小,若是崔家不放过她,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她现在害怕崔家让女儿去坐牢,也害怕崔家让忆安继续嫁过去。

哪样她都不愿意。

崔二都傻了,忆安嫁过去,就等于和自己这十几年一样,做个寡妇。

她已经过够了这样的苦日子,不能让忆安步了自己的后尘啊!

苏忆安虽然不愿意求宋雁西,但是现在也开始害怕起来,所以并没有阻止宋玉芝的行为。

也希望宋雁西能帮自己一次。

却不晓得,宋玉芝的这些话到了宋雁西的耳里,是何等的可笑。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撬开宋玉芝的脑壳看看,她这脑子到底是都是什么结构?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愤怒压下去,“三姐,我和她一样大!而且这一辈子被毁了的是崔二少爷!不是你的女儿!”

宋玉芝听到她的话,一时有些愣住了。因为宋雁西的话,她没有办法去反驳,只能仰头含泪看着宋雁西,“可是,可是,我就只有忆安这么一个孩子,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拿死威胁自己?必然是没有用的。宋雁西气得甚至都想说,死吧死吧,赶紧去死,她心情好还能给她超度。

但是,这种话她当然没说出口,也飞快地将这疯狂的念头掐掉。然后气恼地朝一旁的椅子坐下去。

嘲风很有眼力劲地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姐姐,别生气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崔二少爷的伤治好。”

脑子里神经千千万万,伤了一条就难以修复,更何况现在这医疗水平……宋雁西是不抱任何希望了的。

就算是真的侥幸治好了,不傻了。

可是只怕也不可能像是从前那样,不管是脑子还是手脚,只怕反应都很迟钝。

好好的一个人啊!

苏忆安一直站在一旁,见到宋雁西此刻不但不想办法,反而任由妈妈跪在地上求她,她自己反而还安心地喝起茶水来。

一时又恼又怒,“宋雁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妈妈是你的亲姐姐,你是要逼死她么?”

宋雁西闻言,瞥了苏忆安一眼,这话不知道她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的。“逼死你妈妈的,不是我,是你。”她喝完茶,便领着嘲风出去,喊了院子里干活的仆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好生照顾着宋太太,便走了。

宋玉芝断然没有想到宋雁西这样冷血无情,一时间心如死灰,朝愤怒地追到门口去骂宋雁西的苏忆安说道:“你放心,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忆安却是不敢指望她了,还责备起来,“都怪你认罪太快,反而露出了端倪,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装神弄鬼,让大家看到是我动的手。”不过她有些好奇,宋雁西怎么会有这些本事?妈妈也是宋家的女儿,怎么就没有呢?

宋玉芝并没有觉得女儿在指责自己,反而认真检讨起来,一面朝苏忆安保证,“你放心,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过苏忆安没听到,因为她已经出去了。

宋玉芝在大厅里的地毯上坐了半晌,然后回房洗漱,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便出门去了。

正好遇到宋德仁从崔家那边过来,见到她只觉得怪怪的。

有些不放心,就跟了出去。

却见她竟然是往斜对面崔家去。

生怕她去说什么话,又惹了崔家人的不快,于是连忙跟上去,想要将她拽回来。

没想到宋玉芝到崔家门口,却是停住了脚步,然后朝那紧锁的大门喊道:“我女儿害了你们崔家的儿子,我今天就把我这条命还给你们,算是两清。”

说着,不由分说就要往人家大门口的石墩子上撞过去。

宋德仁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了眼,用处平生最快的速度,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石墩子前面。

那宋玉芝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肚子生,将他撞得闷哼一声,气得怒骂道:“宋玉芝你有病啊!崔家这是多晦气,招惹上了你们母女俩?”

宋玉芝还是头一次被宋德仁骂。

而且刚才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去的,却没有死。

如今听到宋德仁的骂声,脑子里一下冷静了下来,然后跌坐在宋德仁跟前,捂着脸痛声大哭起来。

宋德仁说得对,崔家到底是怎样倒霉,才遇着她们母女俩的?

她方才的举动,的确是不该。

可是一想到女儿,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哭着哭着只朝宋德仁问道:“那你说,我到底怎么办才好?”

宋德仁这会儿不觉得自己被她撞到的肚子疼了,而是后背硌在石墩子上的地方,只觉得衣裳碰着也疼得钻心。

听到宋玉芝的话,立即忍住痛言传身教,“我从前也混,虽然没有害人,但是局子里我也进去几次,一次生二回熟,第三次就会觉得不好意思没脸了,自然就收敛好好做人了。”

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声,说起了那推心置腹的话来:“三姐,这会儿城里什么光景,你是清楚的,咱们家能独善其身,你该晓得都是因为四姐的缘故,崔家为什么一定要和咱家结亲?还不是冲着四姐来的。你现在这样,你倒是顾着你的女儿了,但是你也是为人子女的,你就不能为咱妈想一想,大姐的事情后,她一下老了许多,如今这一头的白发,我看着都心疼。”

宋玉芝听得这话,想起之前自己那样逼四妹,依照她那性子,只怕往后是不愿意理会自己了。

一时又后悔起来。

不过始终没有忘记苏忆安的事情,“那,那忆安怎么办?我就这样一个孩子。”

宋德仁觉得自己刚才这话是白说了,反手扶着疼痛的后背站起身来,“得了,感情我刚才都白说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你要真继续撞死在人家门口,大不了家里再给崔家赔钱,我找人送你的骨灰回徽州去。”

他说完,就走了。

宋玉芝也没真在撞。

她死了,只怕除了宋家给崔家赔钱之外,并不能解决忆安的事情。

反而是那个时候,忆安没了自己,在这北平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可怎么办啊?

所以,她不能死。

于是起身也跟上宋德仁的脚步。

回了府里去。

至于苏忆安,她不想崔家继续找麻烦,宋雁西也不帮忙,眼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现在城里隔三差五就有谁谁家被劫,一场大火烧个干净,大人小孩谁都没活下来。

所以不如花钱雇几个亡命之徒,将崔家一把火也烧了。

到时候不也是干干净净的么?

她却不知道,拜了青白道长为师的狗子这一伙人,从前也常常混迹在这市井之中。

好巧不巧的,今天猫子和几个旧识朋友一起在巷子口吃茶,苏忆安找来了,还大大方方地给了二十个大洋,让他们烧了崔家。

完事后,再给五十个大洋。

这对于如今北平底层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降横财了。

猫子那几个朋友自然是接了这桩生意。

猫子端着茶碗一直没言语,等着苏忆安走远了,这才说道:“哥儿几个,缺钱也不能干这缺德的事情,更何况是自己的同胞。”

几人笑道,“这事儿我们自然是晓得的,可是白来的二十个大洋,不要白不要呀。”然后一阵哄然大笑。

猫子还是不放心,叮嘱了几句,回到五柳斋,和青白道长说起来。

刚说着,去诊所看望崔二的宋雁西和嘲风就回来了。

听得这事儿,宋雁西气得火冒三丈,“当初还真救了一只白眼狼。”又朝猫子吩咐道:“让你那几个兄弟到我三姐跟前去,跟她说个清楚,好叫她知道,自己生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猫子会意,立即找了那几个兄弟说了一通。

他们也不知道走什么门路,还真将宋玉芝给找出来了,逼在巷子里威胁,“你女儿给我们七十大洋到崔家杀人放火,我们哥几个想了想,崔家从前也是显赫之家,这点钱是不是太少了?你再给一百个大洋,这事儿我们保管办得漂漂亮亮的。”

宋玉芝原本被威胁,还是很害怕的,这些人让府上的仆人骗自己出来,说忆安在外有事。

所以刚出来被他们这几个汉子逼到巷子里时候,心惊胆颤的。

可现在听到他们的话,心里满是震惊,喃喃念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忆安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宋玉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那些话,所以她看着苏忆安的时候就,觉得女儿这个一下午都显得十分轻松,再也没有了上午的焦虑。

于是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忆安,如果崔家一定不放过你,咱们怎么办?”

没想到苏忆安丝毫没有半点担忧,摆弄着崔太太早上给买的那些首饰,“怎么办?万一他们没机会再找我了呢?”然后嘀咕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宋玉芝只模模糊糊地听她说了一句,“那么恶毒的一家人,盯着自己一个小姑娘不放,说不定今晚就遭了报应”什么的。

那一瞬间宋玉芝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女儿那轻松的表情又无时无刻地提醒着自己,如果事情没有解决,她怎么可能如此放松?

她太了解女儿了。

只怕那些人亡命之徒说的话是真的了。

这会儿,她看着女儿不再是天真无邪,而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一般。

然后有些害怕,以至于不小心将桌上的玻璃杯给弄倒,滚落到了地上。

地上虽然铺着地毯,但是玻璃杯还是在桌脚上磕破了一点,这让苏忆安十分心疼,跑过来捡起看了又看,满脸的埋怨:“妈,你干嘛?这套爱丽丝玻璃杯很难买到了,真是的。”

一面还嫌弃地朝她喊道:“你坐远一些,别再给我把其他的给摔着了。”

宋玉芝起身,却没有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而是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间。

她无法想象,自己将宝贝眼珠子一般宠爱着长大的女儿 ,怎么会变成怎样?

脑子里回忆起她幼年时候的一幕幕,明明那时候还是那么可爱善良的,平时虽然会做点小错事,但是孩子嘛,无伤大雅的。

可是宋玉芝此刻想起来,正是因为自己觉得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情,所以一直纵容,才造成了眼下她变成这样。

雁西说得对,自己不是在帮孩子,而是在害孩子。

又想起宋雁西说,她是替死人办事的。

那是不是就有十八层地狱?女儿做了那么多错事,如果一直再错下去,往后死了是不是得下阿鼻地狱?

她不敢继续想,眼下只想及时止损,让女儿不能再有犯错的机会。

怎么才能不叫她犯错呢?当然只有死了。

所以她又折身去厨房,给女儿煮了最喜欢的甜汤,拿了许妈让人买来放在厨房门后的耗子药,然后亲自抬着给女儿送过去。

苏忆安还在房间里收拾她的东西,当看到桌上那爱丽丝玻璃套杯的时候,总觉得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套,从前她还有一套。

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正想,这房门外传来宋玉芝的声音,她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又来干嘛啊?”一面将玻璃杯收起来。

转头看到宋玉芝送来的甜汤,是她最爱的。

因为想到崔家就要倒大霉死绝了,往后总算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了,所以心情很不错,抬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就喝。

宋玉芝眼看见着女儿一口两口都吞下喉咙,终究还是不忍心,一巴掌给拍了过去,将碗打翻,“别喝!”

“妈?你干嘛啊?”苏忆安只觉得宋玉芝莫名其妙,见着这满桌子的狼藉,连忙起身让开,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把玻璃杯拿走了。

不然只怕又要给打碎了。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头晕乎乎的,一面扶着桌子勉强坐下身来,眼前看着宋玉芝模糊的声音,不知道着急地在跟自己说什么。

反正她听不见,脑子里全是耳鸣的声音,嗡嗡的。

宋玉芝见着倒在桌上的女儿,吓得惊慌失措连忙叫人。

那宋德仁这会儿才让小妾给自己把背上撞上的地方涂抹了些药酒,听到这边又出事,急急忙忙穿好衣裳,亲自开车送去诊所。

也从哭哭啼啼说不了一句整话的宋玉芝口里断断续续得知,她晓得苏忆安雇人要杀了崔家全家,还要放火烧,所以害怕女儿多造孽,就给她下药。

但是临时又后悔,这苏忆安没吃两口,所以虽是中毒,但是毒性不算大。

可就算中毒不深,但终究是毒,哪里能不伤身子呢?

至于宋德仁听到她这些话,心里有些懊恼,这么歹毒,怎么不直接药死算了?

正要说宋玉芝,忽然听得大夫大喊,“刚好没有肥皂了,现在去买只怕来不及,就给她用金汤了。”

宋玉芝哭得一塌糊涂,肯定是不能做主的,也就是宋德仁回着,“大夫看着来就好。”

然后就闻到了一阵大粪水的臭味,还吐槽了一下这诊所的卫生环境。

直至大夫那边说人救过来了,吞下去的药都已经吐出来了。

他才后知后觉,这金汤不就是粪水么?

一时恶心不已,朝着坐在椅子上痛哭的宋玉芝道:“我先出去一趟。”然后自己吐了几下才回来。

一面叮嘱跟着来的仆人,“这事儿不准和四小姐那边说。”他们听说要去津州,指不定有什么要紧事情呢?断然不能为了这点破事,耽搁了他们的行程。

可是哪里瞒得住?五柳斋这边谢兰舟和小塔从北新桥的锁龙井里回来了,正好打算去火车站之前,再到宋家这边看看。

然后也就晓得了此事。

宋雁西听到人没事,便朝谢兰舟说道:“没死也行,死了倒是便宜了她,女娲树抽走的那些记忆,你让女娲树挑着些还给她。”

他们一行人到诊所里来看过没多久后,苏忆安就醒来了。

脑子里忽然多了不少记忆,想起了计修诚,想起了在那艘船上的事情。

她当然无法接受,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子是干干净净的,这在她看来也是当初嫁到崔家最大的资本。

可是她不但在国外就跟计修诚同居,到船上之后,还被她卖掉。

被拍卖的时候,那些人给她梳妆打扮,仍旧没有饶过她。

这些记忆犹如洪水一般倾巢而来,顿时将她的所有骄傲和自尊都给淹没得干干净净的。

她没有办法将接受,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经历呢?

然后接受不了,一时间迷了心窍,疯疯癫癫地就要跑到楼上跑去跳楼。

被大夫和宋德仁一行人给拉了回来,绑在床上。

这会儿大夫才问宋玉芝,“病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手术是不是得推迟几日?”

“手术?不是都已经好了么?”难道发神经还要做手术么?宋玉芝现在急得不行,哪里回得了大夫的话,是宋德仁回的。

一脸懵。

大夫听到这话,皱起眉头问,“你们都是病人的什么人?”

宋德仁越发懵了,看个病要问这么多?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宋玉芝,“这是她妈,我她小舅。”

大夫听罢,倒没有多疑,只是看到宋玉芝状态不大好,便将宋德仁喊道办公室。

宋玉芝见此,心里焦急不已,又十分后悔,自己怎么能给女儿下药呢?生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女儿。

哪里晓得片刻之后宋德仁出来,直接朝她说道:“大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两个多月了,得拿掉。”因为那耗子药的缘故,也不敢留。

两个多月前,她还没来北平呢。

大夫原本万般叮嘱了宋德仁,不要告诉宋玉芝,毕竟宋玉芝状态不大好。

但他越想越气,苏忆安这样不自爱,未婚就孩子都弄出来了,还瞒着家里。他就纳闷了,那崔二也没有多优秀,苏忆安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崔二嘛。

分明就是看着崔二老实,想要找个接盘侠而已。

宋玉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这怎么可能?大夫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会呢?忆安是个好姑娘。

只是很快,她想起忆安曾经说过,和徽州计家的少爷在处朋友。

所以这是计修诚的孩子么?

不过现在追究是谁的孩子,已经没有用了,因为孩子发育不对劲,根本是不能留的。

宋德仁越想越气,但看着要死不活的宋玉芝,还是开口道:“三姐先回去吧,这事儿事关宋家的颜面,妈又最忌讳这些,你回去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这里我看着。”

宋玉芝哪里接受得了,她以为洁身自爱的女儿,居然未婚先孕。

这还不如当时就直接毒死她,别打翻碗。

又觉得对不起丈夫对不起苏家。

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蒙蒙亮,就起来给女儿炖鸡汤。

然后送来亲自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苏忆安。

苏忆安倒也安静,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活下来。

她有钱,等苏家把妈妈的那些嫁妆还回来,她就到国外去,谁也不认识自己,这些丑事也就没人知道。

她完全可以重新开启新的人生,她还这么年轻,没道理为了这些事情轻生。

但是这鸡汤喝着喝着,人就没气儿了。

她口吐白沫的时候,宋玉芝一脸冷静,也不喊大夫,直接拿起绢子给她擦,发现擦不了,就直接拿手绢给塞住了她的嘴巴。

哪个能想得到,宋玉芝这样瘦弱的人,那这会儿一手将比她高半个头的苏忆安按住,另外一只手还能继续拿手绢塞进苏忆安的口里。

所以这因为她来了,而出去吃早点的宋德仁回来,看到的只是苏忆安的一具尸体了。

“三姐?你别吓我,忆安怎么了?”他怎么看着,死相那样恐怖?

宋玉芝呆呆地坐在床头,听到他的话,转过身来,眼神里没有一点波澜,口气也很平静:“她未婚先孕,我饶了她,苏家也不会饶了她的,不如就让我给她一个痛快。”

苏家更看重这些,要是他们晓得了,隔了十万八千里,只怕族人都会亲自来将她捆了,装进猪笼里沉河。

现在死了,最起码干干净净的,就算不能进苏家的祠堂,但往后也许苏家的后代们,也会想起她这个未嫁的姑奶奶,记得给她烧些纸钱。

宋德仁听到这话,觉得自己跟看到疯子一样。

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不能让大夫们发现,所以连忙将房门关了,朝宋玉芝问,“你想不想给她办丧事?”

宋玉芝颔首,“自然是要的。”

“那你就老实在这里等着,除了我谁来也不要开门,不然的话,叫人发现她死于非命,你到时候脱不了干系,我就直接让人把她卷了席子扔到城外的荒山里去。”

这话,果然是恐吓到了宋玉芝。

女儿虽然脏了,但好在死得也干净,自己得给她办一个像样的丧事。

所以点头答应了。

宋德仁见此,这才急急忙忙出去了,不多时喊了两个忠仆来,将还没完全僵硬的苏忆安裹在床单里偷偷带出诊所了。

这样,也免得大夫们发现她的死因。

那宋玉芝肯定是要蹲大牢的。

但也没敢带回家去,只在外面租了个破烂小院子,买了一副棺材直接装了。

又给了宋玉芝一些钱和两个心腹跑腿,“这几日,我就跟妈说,你在医院里陪忆安,但我不能整天不归家。”

然后再过几天,接宋玉芝回家的时候,就告诉宋太太,苏忆安回徽州苏家去了。

而诊所里这边,每日都有偷偷离开,而不想结账的病人,所以苏忆安不见了,大家也没追究,更何况宋德仁还回来把费用给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