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鹤亭肯定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好意来给宋雁西送消息,偏还被这陆家一家子当贼一样提防着,好像自己是那豺狼虎豹。
现在正焦急地等着宋雁西。
这个时候其实他最不该来陆公馆的,天雷才落下,多少只眼睛盯着啊!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知道天雷为何落下的缘故,才下定决心来找宋雁西。
宋雁西的能力,远超过了自己是所有预想,不排除以后这玄门大洗牌的时候,她是那个唯一的王者。
如今明月饭店看似表面风平浪静,但其实已经是波涛暗涌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将明月饭店给毁掉。
所以必须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宋雁西虽然没有任何势力,但是她的能力摆在那里,而且佟鹤亭跟那些有真本事的玄门中长辈也没交情,所以宋雁西是他最好的选择。
在她还没有名声显赫前就将这交情打好,往后她对自己自然是差不了。
即便她不给自己什么宝物,但就凭着她的名声,自己也许也能从别处或许说不尽的好处。
他这样打算,因此义无反顾来了陆公馆。
“有什么事情么?让你选择在这个时候造访?”宋雁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见佟鹤亭垂着头抽烟,便开口直接问。
佟鹤亭抬起头,见到萧渝澜也在,点头打了个招呼,掐灭了烟。晓得他们青云观跟宋雁西关系密切,也就没瞒他的意思。“你的那面菱花镜,扶桑人送到明月饭店了,十天后会在万国大饭店三楼拍卖。”他说着,亲自将入场券递给宋雁西。
宋雁西接过看了一眼,“多谢。”
“这是我能拿到的最好位置。”这里终究不是北平,很多事情他根本做不了主,所以还是先提前跟宋雁西解释清楚。
一面防备地朝外面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你的这面镜子,到扶桑人的手里后,有些不对劲,连续死了好几个人,所以他们才打算出手的。不过我觉得出手是假,只怕更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所以这一次拍卖会,请了不少人。”
又担心宋雁西掉以轻心,当这一次的客人全是北平遇到的那些一样上不得台面,就多嘴说了一句:“我这样说,可能是有些狂妄了,可是上一次拍卖会上的客人,除了宋小姐之外,没有哪个能让我拿正眼看的。但是这一次,有几位都是玄门中颇有影响的人物,宋小姐还是小心些。”
这些人,他得跪着看。
因为,他们对镜子也很感兴趣。
宋雁西听他说了这么多,最后就总结出来,“这次有真正玄门中人参加,而且扶桑人拍卖只是个幌子?他们还有别的阴谋?”
“额……也不好说得这样直白,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佟鹤亭被宋雁西这话愣住了,虽然她都说对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拍卖行,就是鉴宝大会,而且扶桑那边听说也请了人,所以可以说是两国交流会?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对了,如果是在北平,自己是不会允许发生的。
但很遗憾,上海他做不了主。
“还有呢?”宋雁西又问,如果只是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打电话过来说就好了,犯不着亲自跑一趟的。
“宋小姐真聪明。”佟鹤亭心想跟着聪明人说话就是好啊。“扶桑人要拍你那面菱花镜,一个月前就已经决定了,因此他们从扶桑请了高人来,所以上海这边也请了几位玄门中人,昨天刚到一位,那天雷只怕他不会认为和跟天亮后报纸上所说的那样,是个意外是奇观。”
“所以他会如何?”难道这玄门中人还要搞内斗?不过宋雁西心里倒不担心,反正像是琼华天宫那样的地方,他们都奉若神明一般,那这位所谓的‘高人’,应该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还是谢谢佟鹤亭专程跑来一趟。
等将他送走后,萧渝澜就担心道:“既然如此,宋小姐你还是不要去参加了。”他倒是不怕这些国内的玄门中人会对宋雁西这样,他担心的是那些心思叵测的扶桑人。
“为什么不去?”她什么时候怂过?一面看着外面东方日初,“我要出去一趟,你送我过去吧。”
“哦。”萧渝澜听见宋雁西让他做司机,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不晓得陆家几个兄弟知道了,那脸要黑成什么样子。
于是高兴地吹着口哨去开车。
过一会儿得知宋雁西还要出门的陆家兄弟果然来了,对已经坐在驾驶室的萧渝澜当然是没有半分好脸色的。
然后围着宋雁西劝说。
当然是劝说无果,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跟着汽车到了大门口。
小塔很是好奇,“你说姐姐这么厉害?该担心安危的不是他们自己么?反而操心姐姐做什么?”
苏灿脸上绑满了绑带,“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小塔听他这讥讽的口气,一下想起他骗自己的钱,转过头去阴恻恻看了他一眼。
苏灿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下一刻就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陶陶急忙跑过来,却是关心地拉着小塔问:“怎么了怎么了?”
苏灿疼得眼泪花都要飞出来了,明明受伤的是他,为什么没人来问他?
早知道这家人这样没有人情味,他还不如死皮赖脸跟着萧渝澜他们出去呢。
出了陆公馆的宋雁西也没去什么热闹的地方,跟着她的指引,汽车越开越偏僻,最后到了一处河边,这河边大片的低矮房屋,住着的都是些穷苦人家。
有的几乎就在小船上安家,这会儿正在船尾的小炉子里烧火做饭,晨光里烟炊袅袅而起。
明明这里也属于繁华热闹的上海,可偏偏却又没有上海的繁华与热闹,汽车开过来,声音便引来了不少小孩子争相围观。
好像他们极少看到汽车一样,一个个当做西洋镜一般。
使得萧渝澜也没有办法继续再将车子往前开了,只能无奈地停下来,“宋小姐,去你想到的地方,还有多远?”他看了看宋雁西脚上的高跟鞋。
而外面的路上全是泥泞。
“不远了,就在那里。”宋雁西将头伸出车窗外,指了指前面挂着柿子的几棵老柿子树。
柿子树上三三两两地挂满了柿子,树下还有小孩儿拿着竹竿在打,但被主人家发现,顿时扔下竹竿,捡起地上的柿子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很多人的目光都被这柿子树吸引了过去,很难发现在柿子树前面,那几棵矮小的老桃树。
萧渝澜同样没有发现。
停好了车准备来背宋雁西,没想到宋雁西却没动,“我不下去了,你去将后备厢打开,把他放出来吧。”
“啊?”萧渝澜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跑到车屁股后面,打开后备厢,果然见里面蜷缩着一个大个头。
不是那高桀又是谁?满是惊诧,“你叫小塔偷偷放进去的?”
“也不算偷偷吧。”反正大哥看到了,他却没阻止。
高桀如果被他祖父带回去,按照三侠堂的规矩,那三刀六洞他是逃不了的。
命硬的话,能活下来。
命不好的话,也就这样没了。
所以最后宋雁西还是决定,带他来一趟。
万一他死了,也能完成他的一个心愿。
高桀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把自己放进后备厢里,想拉到哪里去?是不是想偷偷一枪崩了他?
所以此刻当他看到这车外的环境时候,有些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不等萧渝澜给他将手上的绳子解开,就疯了一般朝着前面的河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阿寒!阿寒我来了!”
不过他这样喊,阿寒能出来见他才怪呢!大白天的,不晓得要吓着多少人呢!
“你追上去看看,别让他自寻短见。”宋雁西有些不放心。
可几乎是她这话音才落下,那高桀就不要命疯了一样,直接往河里纵身一跳。
他的手还被绑着,又有心寻死。
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直接往下沉了。
萧渝澜被吓住了,立即摘了围巾脱了大衣,赶紧跳下去救人。
旁边住在船坞里的人,也赶紧跟着帮忙救。
片刻后,高桀终于被带上来了,还有气。
宋雁西谢了跟着救人的几位大哥,萧渝澜从人家借了一身旧衣服换上,将皮大衣抵押在那,便匆匆送高桀去诊所。
等高桀醒来的时候,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已经去旁边旅社里洗澡换了干净衣服的萧渝澜见此,拿手往他眼睛上方晃了几下,见着眼珠子不动,担心得不行,朝椅子上休息的宋雁西喊:“宋小姐,他不会是傻了吧?”
“你才傻了。”没想到高桀忽然翻身坐起来,转身面向宋雁西。
“你看到她了?”宋雁西挑眉问。
这货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感觉到了河里不对劲。
没想到高桀还真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失声大哭起来,双手捂着脸,“我真没用,都怪我,如果我细心一些,也许她就不会寻短见了。”
然后又开始破口大骂,一把抓起旁边盘子里的剪刀,赤脚就要出去。
不过被萧渝澜给拦住了,宋雁西也站起身来将病房的门堵住,“她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她选择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已。”
而不是让高桀去为她做什么。
如果是那样,阿寒怎么可能与小河融为一体?
不是该直接去□□么?
【阿寒番外篇】
听说扶桑人又要来了,阿寒坐在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回回匆忙逃走的行人,纤细的手摸上了身前桌上的汤碗。
旁边放着一个小瓶子,青瓷瓶子里她三年前买的砒霜。
没曾想,终究还是用上了。
她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父亲是前朝知府衙门的皂吏,母亲是江南传统的小女人,后来一家搬到了江南,她的厄运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父亲病故,丧事后,家中便没了多少银钱,母亲带着她到上海来投靠亲戚,没想到亲戚家早就去了马六甲。
在上海这个繁华的城里转辗了几日,最后在这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找了住的地方,母亲身体不好,她学着隔壁的婶儿接了些活计。
给人浆洗衣裳。
旁边穿过小树林,就有一条算得上是繁华的街道,和小河边的破败的村落截然相反。
那条街道上,傍晚的时候行人依旧很多,那天她抱着一大堆衣裳去雇主太太家,想是太多了,怎么都不顺手,所以她想将包裹都重新换手拿。
这时就掉了一个包裹,她弯腰去捡,上面捧着的又掉了两个。
旁边路过的行人停了下来,是个和她年纪相近的男孩儿,他忍住笑意看她。
似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她有些生气,腮帮子气鼓鼓的,一面捡着衣裳,没想到竟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那么多东西竟然爬不起来。
这时那人伸手递过来,她实在爬不起,犹豫了一下抓起他的手。
两人匆匆而别,甚至是一句话都没留。
她也没想过,以后还会遇到。
可后来她又遇着那人,他是刚留学归来的,在隔了三条街的大学里授课。
家里,听说是北平的,有钱极了。
回家她和母亲说,母亲说他家是大户人家,出过宰相,说闺女以后要享福了。
他总是在下课后,捧着一朵花,或是带着些零食过来找阿寒,然后带着她一起去看山看水。
也是那年中秋,他拿着狗尾草编的戒指给阿寒求婚,两人准备过年的时候结婚。
可忽然出现了变故,他在报纸上公然骂大总统,惹了大祸。
他朋友匆匆做安排将他平安送走,阿寒却被查到,关了一阵子,她出来时母亲已经去世,丧事是邻居帮忙办的,家里一分钱也不曾剩下。
这时候的阿寒,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在大雪那日出生,她给孩子取名叫若水。
熬到了春天,她以为会好一些,到处带着孩子找他的消息。
可孩子病了,需要一笔钱,她没有办法,将孩子交给邻居婶儿帮忙照看,听了赵妈妈的话,去了她那里。
她相貌生得好,很快就赚到了治病的钱,赵妈妈怕她走,就劝她既然都做了这一行,不如多赚一些银钱,以后送女儿跟她爸爸一样出国留学。
她也一起到国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做什么的。
阿寒一想,也只能这样了,离了这里,世道如此,她要赚钱给女儿上学,只怕是艰难。
她有一个常客,常常来她这里,只喝酒听她弹琴,听说是个什么帮会的少爷,叫什么她其实不知道,就听别人喊他高少爷。
还有一个常客,对她极好,想要娶她做妾。
阿寒拒绝了,说是怕他家的大老婆。
其实,她还想着他有一天能回来接她们娘俩儿。
阿寒很想见孩子一眼,可这半年婶儿每次来拿钱,没带孩子来,都说孩子睡了。
她觉得不对劲,偷偷去打听了。
她的孩子半年前掉门前的小河里没了。
孩子没了,阿寒的天也塌下来了。
那个人依旧杳无音信,阿寒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她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所以她拿着三年前走投无路买的砒霜。
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雪花从窗外飞进来,飘落在她的肩头。
阿寒抬起碗,一口将砒霜喝下。
晚上,赵妈妈过来敲门,让她去接客。
楼下,他终于来了,西装革服,带着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姐来打听阿寒的消息。
那位穿着洋装的小姐,是他的新太太,是个滇南军阀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