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雁西外祖父身边的两位副将,一个姓高,一个姓袁,和宋雁西战死的大舅同岁的,今年已是六十高龄了。
当初她外祖父带着小舅舅和两位副将的家眷从北平避战到上海,领着两位正当意气风发的副将和小儿子陆尊创建了三侠堂,开始的时候只做些当铺茶楼的生意,到后面才逐涉及赌场和舞厅。
反正这酒色财气不分开,想要赚钱又想要声望,自然是离不开这酒色二字的。
后来越做越大,宋雁西的小舅舅陆尊更是凭着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在上海滩混出了个名头,连带着三侠堂也挤入这二流帮会的名列来。
但是家大业大,责任也就越大,身上背负着下面数百兄弟的生死富贵,想要过一天清闲日子是不可能的。
加上陆相城的年纪渐长,便萌生了退位之意。
陆尊年轻时候打打杀杀的日子大抵是过够了的,现在就想学着姐夫生前那样,过些逍遥的日子,自然是不愿意接管这三侠堂。
所以陆相城原本的意思,这三侠堂也不是陆家的,不见得就非得让陆家的人来接手,但两位长老却也都不大合适,于是便想在孙辈这一代里挑出一个优秀的。
当然,也不单只是陆禀言三兄弟,另外还有高家和袁家的小辈们。
但陆相城除了和陆尊商量之外,并没有告知别人,就怕小辈们晓得了,为了争夺这堂主之位,引发一些必要的纷争,只想暗地里偷偷观察,谁最合适。
只是结果还没出来,陆相城就忽然病了,药石无医。
陆尊心里着急,只能借着寿宴这一日,让老父亲退下来安心养病,然后先找个代理堂主。
他是这样打算的,刚也才从三侠堂那边过来,此刻正在老太爷的房间里。
“家里这三个小子都不愿意继续过这种生活,我也愿意尊重他们的意思,所以我觉得阿桀跟阿涂,他们两都不错,到时候在由着堂里的兄弟们投票选出吧。”陆尊口中的阿桀和阿涂,分别是高长老的长孙和袁长老的小儿子。
陆相城脸色灰白,整个人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层死气,听到儿子的话,虚弱地赞成道:“可行。”只是看到自己如今这样子,很是担心,“我这老骨头,也不晓得能不能熬到那天。”
“父亲莫要说这样的胡话,若卿已经给你联系法国的医生了,肯定会有办法的。”陆尊嘴是这样安慰父亲,可是父亲此刻这状态,他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
就是那濒临死亡之前的样子。
于是打算说些高兴的,“雁西那丫头我让禀言亲自去接了,按理也应该到了。”他说着,按了床边的铃,随即一个佣人进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么?”
“去看看大少爷和表小姐回来了没?”
那佣人应了声,出去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尊才侧头看去,敲门声就传来了。
随后陆禀言便领着宋雁西进来了。
陆尊目光直接落到儿子身后那个俏美人的身上去,不看皮囊,只瞧她那身气质,和当初的姐夫就无异了。
高贵又优雅,这一身的气质,不是寻常人多读几年的书就能有的。
他激动地叫了一声,伸出手:“雁西,快来。”一面又迫不及待地朝床上的父亲看去,“父亲,您看雁西来了,这丫头长得比姐姐好看呢!”
陆相城原本在这短暂的等待中,已经进入那种昏沉沉的状态中了,听到儿子的话,勉强地睁开这浑浊的眼睛,果然看到床前多了个年轻姑娘,和他女儿有些相似,便试图想要抬起手去拉她。
不过宋雁西已经先一步抓住了他枯廋苍老的手,“外祖父,我是雁西,我来看您老人家了。”宋雁西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
她从前是很少有喜怒哀乐的,因为作为门中的天才,她没有多少感情需求,物质上也能无条件被满足。
可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家人的缘故,还是在这个世界太久了,整日混迹于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让她身上这凡尘的气息也越来越重。
感情也多变起来,就如同现在,看到外祖父消瘦病重的模样,她心里就莫名地觉得难受。
难受的同时,也愤怒于这幕后的黑手,到底是什么仇,非得要致外祖父于死地?
也正是因为知道外祖父的病从何来,所以她连问都没有看什么医生吃什么药?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祖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笃定的口气像是充满了什么力量一样,让陆尊觉得父亲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一样,“对,父亲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陆相城其实此刻已经十分疲倦了,虽然看到了外孙女,但艰难地说了几句话后,他就觉得耗尽了自己浑身上下的精力。
陆尊见此,又想到宋雁西一路车马劳顿,便让陆禀言先带她去休息。
陆禀言陪着宋雁西出了房间,见她脸色不好,便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八国军进北平的时候,祖父受了很重的伤,其实能活到现在,也能算是奇迹了。”
嘴上是这样说,但陆禀言并不愿意相信,自己心中的英雄,会因为一场病痛而狼狈地躺在床上离开。
宋雁西没有走向通往楼下大厅的楼梯口,而是直径往前,走到这长廊尽头,那里有个窗口。
窗户安装着彩色的玻璃,很是绚烂。
她推开窗户,入目的便是后花园。
和她所想的一样,后花园还有与前面花园假山相互呼应的布局。
陆禀言以为她因为祖父的事情难过,有些不放心跟了过来,却见宋雁西直勾勾地盯着那后花园里的一尊石雕,很是疑惑:“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个石雕,砸了好么?”宋雁西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陆禀言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喊了人来,“去把那石雕砸了搬走。”
“禀言哥你真好。”宋雁西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笑容,心里却再想,这石雕被无理取闹的表小姐给砸了,如果真和高家脱不了干系,只怕消息很快就会传过去,那他们应该也会借故看望祖父,再送来个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基本石锤,不是高家送的东西不小心摆了这样一个局,而是刻意而为之,那时候她也不用有什么顾虑,完全可以改变布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好了,我先带你去休息。”陆禀言见石雕已经砸碎,几个佣人正将其搬离,便朝宋雁西说道。
宋雁西的房间在后面一栋洋楼,得穿过这后花园。
小塔已经在这边楼下的厅里等着了,她嘴巴很讨喜,哄得佣人们给她端了不少西式点心过来,此刻正吃得满嘴的奶油。
见到宋雁西兴奋地迎上去,“姐姐,这个好好吃,你也尝一下。”
宋雁西不太喜欢蛋糕,自然给谢绝了,只喝了一杯牛奶,便上楼去休息。
不多会就听到陶陶送小塔上楼来休息的声音。
宋雁西躺在床上,觉得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陶陶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来了。
原来已经晚上,二表哥陆知堂和三表哥陆若卿都回来了,正眼巴巴地等着想要见她这个小表妹呢。
宋雁西简单梳洗一番,下楼去便见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个西装革履的英俊少爷,两人显然也看到了宋雁西,没等她下完楼梯就起身迎过去,“雁西。”
然后便有着说不完的话,问她在北平怎样,又问来上海可否适应等。
只是可惜现在要忙三侠堂那边的事情,不然一定带她出去逛一逛,看一看这上海滩的繁华热闹,可不比北平差半分。
大家一起吃过晚饭,去看过了一回陆相城,又在客厅喝茶说了会儿的话,才去休息。
宋雁西对这几位表哥,以及小舅舅和外祖父,都很喜欢。也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她有些开始动摇,其实在这里多留一阵子也不错。
毕竟好像这里,比自己的后世还要温暖一些。
夜里,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宋雁西忽然惊醒开,是小塔。
“姐姐,院子里有人。”宋雁西连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下着雨,路灯微黄的灯光在雨里显得模糊不清,但是宋雁西还是依稀能看到,白天拆了石雕的那个地方,有人。
“你去喊禀言哥,让他不要惊动别人,我在楼梯口等你们。”宋雁西说话间,已经开始换衣裳。
然后穿着布鞋小心翼翼走到楼梯口,没一会儿就见陆禀言和小塔来了。
陆禀言一见她,就立即小声劝道:“你回房去。”外面下着雨呢,淋坏了怎么办?
宋雁西当然不,已经率先下楼梯。小塔见了,连忙跟上脚步,偏陆禀言又不敢大声喊她,既怕惊动家里,也怕惊动那花园里的人,只能着急地追上去。
小塔速度很快,动作轻盈盈的,在那人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已经走到他的身前,然后抬起来抬手一巴掌将他劈晕。
如此彪悍的举动,到底将陆禀言给震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小塔,小塔她?”不是雁西捡回来的孤女么?
且不说自己刚才没怎么看清楚她怎么跑过去的,就她把人劈晕的这个举动,即便是一个成年人,也须得是个练家子才可行。
“咱们先过去看看。”宋雁西当然没有办法回答陆禀言的话,所以只能试图转开话题。
好在有用,陆禀言也好奇那人三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兄妹俩走过去,只见小塔一脸着急地站在银松下。
原来除了他劈晕的这人之外,现场还有一个人,但头上全是血,泥土已经埋到脖子上了。
陆禀言见此,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连忙蹲下身检查,发现那人还有些气息,捡起旁边的铲子连忙挖。
宋雁西怕那人在这泥土里,支撑不了多久,朝小塔示意了一下。
小塔立即蹲下身,双手飞快地刨着泥土,很快便将这人给挖了出来。
举起铲子的陆禀言不过得挖了两铲子罢了。
但当务之急,也不是问小塔这手是怎么回事?而是先将这人抱回屋里救治。
至于这个埋人的,不是别人,是家里的一个园丁阿四。
陆禀言将人抱进房间去后,将陆若卿和陆知堂都给喊了起来,将家里这园丁给捆了。
反正下半夜,一直在忙。
不过没敢惊动前面楼里的陆尊等人,也没去请大夫,因为陆若卿本身就是学医的。
那个受伤的青年陆家三兄弟也认得,是洪门一位大佬在外面的私生子,但不知道怎么就被家里的园丁给打得半死,还试图埋在这花园里。
如果被查到了,那对于陆家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几个兄弟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样的仇恨,让这园丁才有如此举动?
于是将那园丁浇醒审问,可这园丁死活不说,任由陆知堂将皮带抽得他浑身的伤,也不为所动。
宋雁西见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很是焦急,直接起身走过来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想想你的家人们,即便是现在有人承诺你,会保护他们,可是你死后,你怎样去保证?更何况你的孩子还需要大笔的钱治病呢,你确定你身后的人,真的愿意出这笔钱?你要晓得,人死了,有的承诺可能就随着一笔勾销了。”
这话一说出口,陆家三兄弟和这园丁阿四都疑惑地朝她看过来。
然还没等陆家三兄弟将心中的疑惑问出,那阿四就满脸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女儿病了?”
他有病,女儿也遗传了,自己这个是无药可医,但是女儿年纪小,还有的救,那些人答应,只要自己办成了,就给女儿找最好的洋大夫,一定会给女儿把病治好的。
宋雁西当然不可能说自己观他面相,发现他大限将近,而且子女宫又十分不好,不是缺儿少女,就是儿女多病多灾。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知道你本来就快死了,想趁着临死前,为孩子争取些东西,这无可非厚,可是我觉得你找错了雇主。”一个能狠心在别人家里设下此等霸道狠毒阵法的人,能是什么善良之辈?
人不善良,怎么可能相信他言而有信?
陆禀言虽然不知道宋雁西如何知道这些的,但现在看到阿四,明显是有些动摇了,“那苏公子还没死,三少爷已经将他救活,天亮就能醒来,到时候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从他口中问出来,那时候你就没什么价值了。而且你要想清楚,你雇主让你办的事情,你已经办砸了,你觉得他承诺的你的,还能继续履行么?”
阿四慌了,到底是女儿重要一些,“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就是傍晚的时候,有人给我消息,半夜给我送人来,我把他埋在这后花园里石雕搬走的地方就行了。”
别的他是一概不知道的。
陆知堂当然不信,甩着皮带还要上去,不过被宋雁西拦住了,“二哥,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陆家三兄弟齐刷刷朝她看来,异口同声地问道。
宋雁西颔首,一面看朝陆禀言,“大哥白天我问你前院大厅的假山时,你说是高叔一个朋友指点摆放的。”
陆禀言颔首的,“你说挺好看的。”
是好看,这点不容否认,毕竟那假山也是下足了功夫,不远万里从西南搬运而来的。“好看的东西,通常都是致命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禀言隐隐觉得,这位小表妹似乎不似自己所看到的那样单纯天真,她的身上有种当年姑父的影子。
心中莫名有些激动,很是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陆知堂和陆若卿也充满疑惑,觉得宋雁西好像在打哑谜一般。
小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纸笔来,这会儿很默契地递给宋雁西。
此举让陆家三兄弟越发觉得好奇了,都跟着她的步伐,一起朝着桌前走去。
只见宋雁西很快便将这陆公馆大致的布局给画了出来,然后将前面的假山,后院的石雕,以及左右两边的两个新增建筑个标注出来。
三兄弟看到这张平面图,心中少不得是露出些佩服之意,好奇宋雁西怎么凭着在这陆公馆逛一圈后,就能划出这样精细的平面图来?
然这还没完,宋雁西朝陆若卿伸手过去,“三哥,把你的钢笔借我。”
陆若卿连忙从口袋里拿出,双手递了过去,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平面图。
他的钢笔是蓝墨水,与图上的墨色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
然后在他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宋雁西以这四个建筑为点,画出了一个骷髅头。
“雁西这是?”这东西一看给人的感觉就不好,陆禀言总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
“这叫一种比较恶毒的阵法,可聚集四处阴煞之气,灌入被害人的身体中,让人看起来犹如身患重病,最后无药可医而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四个点下,必然有祖父的生辰八字。至于埋人,大概是我白天让大哥把雕像砸了,对方担心出现意外,所以直接埋人,这样阵法会变得更凶,祖父的病也就会越来越严重。”
可能都撑不到寿辰那天了。
至于为何将这洪门某位大佬的私生子作为阵眼之一,可能想一箭双雕。
宋雁西也不知道三位表哥到底接不接受自己这‘一派胡言’,继续说道:“其实这个阵法,如果是普通的人话,早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但是外祖父年轻时驰骋沙场,一般这一类人,身上都有一种霸气,阴煞之气想要入侵,是有些难的。”
然她刚说完,就听到陆禀言咬牙切齿地说道:“高叔为何要这样做?”
陆知堂和陆若卿不解,“大哥,这是?”
陆禀言冷笑一声,“这布局是高叔找来的人指点摆放的,前几天高敖为了一个舞女,才和苏灿在舞厅里打起来,若不是当时有个门中前辈当时正好在,做了和事佬,只怕事情早就传开了。”
苏灿虽是私生子,但那位对他的偏爱,是众所皆知的。
高敖和他打架,迟早是瞒不住的,没准就叫那位记在了心里。
这对高敖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知道了凶手又如何?实质的证据根本就没有,而且这事情如果让祖父知道了,只怕他心里多难过呢!
自己的心腹,如今三侠堂就要传到他们两家手里了,他们为何要如此歹毒?
陆知堂性子相对于冲动些,当即就拿出枪来,要出门去。
不过被陆禀言给唤住了,“老二,站住!”
陆知堂不情愿地停住了脚步,“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欺辱么?”
“当务之急,是先破除这阵法。”陆禀言深吸了口气,然后朝宋雁西看去,“雁西,我看出来了,姑父的本事的确都教给你了,那这阵法你有办法么?”祖父的身体最为重要。
姑父的本事?爸爸会这些?宋雁西的记忆里,好像不会吧?不过现在也没多想,只回着陆禀言的话,“这阵法很拙劣,四个阵眼缺一不可,白天砸了那个石雕,已经是破阵了。”往书架后面小床上的苏灿看了一眼。
“埋他是补救阵法。”但这人不是没被埋进去么?
陆若卿听到她这话,恍然大悟,“难怪晚上我觉得祖父的状态好了不少。”原本他还以为是见到表妹来了,心里高兴,身体状态才有所好转的。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阵法的缘故。
而陆知堂听说阵法已经破除,对祖父没有什么威胁了,还是准备去高家。
陆禀言也是好脾气,依旧将他给拦下了,“先不急,而且我觉得,真要报仇,也不该以正面的方式。”
毕竟高家对他们,也非正面。
而且袁家那边又是什么态度?陆禀言不确定袁家是否参与了,毕竟高家和陆家鹬蚌相争,得利的可就是袁家了。
他将心中的想法和顾虑都说出来,才将陆知堂给劝住了,便去连夜翻找祖父的生辰八字。
反正苏灿在手里,如果真的可以百分百确定是高家所为,那这苏灿就是一个有效的报复武器。
谜团暂时都解开,宋雁西也回房继续休息。
小塔跑来跟她挤在一起,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
但宋雁西已经很困了,压根没听清楚。
第二天起来,果然听到好消息。
陆若卿一早就等着她,见到她连忙迎过去小声说道:“东西你二哥找到了,祖父今天的状态比昨晚还要好。”可见雁西真说对了。
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文化知识,陆若卿充满了好奇心,所以对于精深的宋雁西很是敬佩,好奇她是怎么弄懂这其中的规则。“苏少爷醒来了,但你一定想不到,打晕他的那些人,是袁家的。”
陆若卿其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很难过的,平时明明看起来的兄友弟恭,可什么时候开始,背地里便都将对方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你们怎么知道?”宋雁西疑惑,其实她昨晚觉得陆禀言说得也对,高家要害人,不可能一点遮掩都不做。
所以极有可能,袁家也参与了。
陆若卿叹着气回道:“他们只怕觉得苏少爷死定了的,打他的时候也没想着把脸遮住。”领头的,便是袁叔身边一个心腹的儿子。
不过现在他也很茫然,到底是袁叔陷害高叔,还是高叔和袁叔联手?
他不大插手三侠堂的事情,所以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平日里大家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宋雁西见他因为此事,心情有些低落的样子,安慰道:“其实吧,现在三侠堂这状态,跟合伙做生意是一样的。可是你看这些合伙做生意的,能有几个一辈子不翻脸的?所以想开些也没什么,毕竟人性这东西,从来都叫人难以捉摸的。”
陆若卿听到她这番话,却是露出一个苦笑来,“昨天我们怎么会觉得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明明你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个人。”
“这话我就当你夸我了。”宋雁西也不想自己什么都看得清楚,晓得多了,却又不能去改变,谁晓得这其中的痛苦呢?
她抬头朝外面这灰蒙蒙的天空看去,天道不可逆啊!
而在这座城池,某一个小弄堂里,几个烟鬼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进了那藏在里面的烟馆。
一进门,便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烟雾。
一个身影急匆匆地穿过这些随便躺着或是坐着的身影,朝着后堂而去。
越是往后走,空气就变得越发清新起来。
若是说这前面是人间地狱,那后面就是天上人间。
待穿过那长长的烟雨巷后,推开门入目就是一处华丽的苏式园林的宅院。
“王爷在么?”那人走上前去,朝门口的白净男子躬着腰问道。
“等着呢。”男子回了话,给他打起厚厚的门帘子,推开了房门。
那人才进去。
一个略有些发福的白胖男人正拿着象牙筷子在吃饭,一大早他这桌上就是些油腻丰盛的大盘子,此刻吃得正津津有味,嘴里不断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那人进来了,双腿直径就在桌子前面跪下来了。
就他这举动,惹得那原本吃地十分有味的白胖男人随即将筷子一扔,“没用的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那人见此,吓得整张脸都快要埋在地上了,“王爷,小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发现了。”这眼看着陆老头的寿辰又要到了,他只能做主往坑里埋个人,加大这阵法的力量,争取让陆老太早些断气。
他断气了,三侠堂才能乱起来。
可他断然没有想到,那些人胆子怎么这样大,还不够事情招人眼么?居然把苏灿给绑了去。
如今他倒不是怕陆家发现了阵法,而是担心苏灿,那帮没用的东西,连脸都没遮,苏灿那小子要是不死的话,必然会找到他们。
这要是查下来,肯定会牵扯到王爷这里。
于是现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禀道:“下面那些人不懂事,把苏灿给抓了去,现在求王爷出手。”
只要王爷出手,苏灿死了,应该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陆家那边反正都发现了,撕破脸皮也不怕,反正现在三侠堂大半的势力都在自己的手里。
白胖男人更生气了,圆胖胖的脸气得发白,一把将桌子上的饭菜都给掀在地上,气急败坏地指着这跪着的中年男子,“你,你怎么不去死?”这样的小事情都办不了。
中年男人俯身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任由白胖男人发脾气。
倘若陆禀言在此,一定是能认得这两人的。
地上跪着的这个是他们三侠堂高长老的长孙高桀,也是陆尊看中的继承人之一。
另外一个,则是前朝的恭顺王爷奕侟。
要说起来,也算得上是陆家从前的旧主子了,但前朝早就被推翻了,他们这些前朝皇室贵族们也纷纷往辽东走了。
厅里一阵寂静,气氛变得压抑,让高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有种大限将近了的感觉。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奕侟问道:“他的生辰八字。”
高桀听罢,心中一喜,连忙从袖笼里将苏灿的生辰八字给双手奉上。
而此刻的奕侟,看起来十分奇怪,原本整齐的上牙里,左右两边居然多出两颗尖尖的长牙,硬是将他那圆胖的脸衬托得有些扭曲起来。
也就是他拿到这苏灿的生辰八字不到半个小时候,原本已经有些精神,起来跟着陆禀言说话的苏灿整个人忽然一怔,随后变得僵硬起来,表情怪异,然后伸手反掐着自己的脖子。
陆禀言也就是忽然转过头罢了,一回头发现他的异样,连忙扔下手里的事情上去阻止。
可谁曾想原本受伤的他此刻变得力大无比,陆禀言竟然丝毫没有办法,只得连忙喊人。
宋雁西闻讯而来,见状立即道:“大哥你让开些。”随即手指在苏灿身前画了一道符,掌心一推,肉眼可见一道金光逐渐浮出,然后往此刻疯狂状态中的苏灿身上盖了上去。
一阵铮铮之声从他身上发出来,像是这金光碰撞到了什么,就好像是金属间的摩擦声。
待声音消失,面色已经发青的苏灿身体一软,两条手臂软绵绵地随着身体落下。
陆禀言顾不得问宋雁西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让陆若卿快些上前急救。
过了十几分钟,那苏灿终于喘过气来,陆若卿才松了一口气,到书房外间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禀言也不知道,“我和他正说话,他忽然就变成那样。”自己用尽了力气,他掐着脖子的手也是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朝宋雁西看去。
于是又到了宋雁西的科普时间,“方才他那样子,是有人拿了他的生辰八字,直接给他下了禁制。”当然了,终极目的就是要苏灿死。
陆禀言听罢,神色有些凝重起来,“你这样一说,我即便让十个保镖看着他,也没有办法保护他的安全?”
宋雁西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觉得对方应该是想让他死在陆公馆。”所以完全可以将苏灿现在送回去的。
陆禀言当即做了决定,“等他醒来,立即送他回去。”现在家里已经够乱了,不能再多添是非。
这时候却听宋雁西说道:“他们明目张胆用禁制杀人,显然已经不在乎大哥你们知道在家里设阵法害外祖父的事情了。”
高家和袁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毕竟现在坐在三侠堂堂主位置上的,还是陆相城,如同他们这样胆大妄为的话,下面的几百号兄弟也不会答应。
“雁西你的意思是,不是高家和袁家?”但陆禀言想不通,陆家一向不惹事,在这上海滩也没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宋雁西摇着头,“我不确定。”如果允许她大刀阔斧将两家的人喊来问,兴许能问出个一二三。
但现在这件事情要瞒着小舅舅和外祖父,只怕是不可行的。
然而好不容易等苏灿醒来,他却是抱着陆禀言的大腿怎么都不松手,“陆大哥,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真送我回去,可能我没到家门口就没了。”
他刚才自尽的时候,身体虽然不受控制,但脑子是清楚的啊,亲眼看到了陆禀言费尽全力救自己。
虽然他失败了,但是这救自己的心是真的啊。
还有就是这位表妹,最后是她帮自己解除身上的禁制,她就是救命的护身符,现在自己是断然不可能离开陆公馆的。
如果不是陆家兄弟可以杀人的眼神,自己早就改抱她的大长腿了。
“苏少爷,陆家也没得罪你。”陆禀言不想见死不救,但奈何能力有限啊,他也不确定雁西救一次,会不会伤神什么的。
苏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让雁西劳神费心?
苏灿见求陆禀言没用,转头又去抱着陆若卿的腰,“陆三哥,你是大夫,大夫的责任是什么?就是救死扶伤啊!现在我要死了,你真的不打算救我吗?”
“救你有什么好处?”宋雁西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挑眉问道。
他虽然是私生子,但是大佬偏爱,还是有些分量的。
苏灿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有转机了,立马松开陆若卿,跑到宋雁西身前来,下意识要伸手去抱住她,不过被陆禀言从身后拉住了衣领,“你给我站远点说。”别吓着雁西了。
“我马上给容盛迟写信说明缘故,他也认识些玄门中人,等他找到人来接我,我就走。”苏灿觉得这样,就算自己真在陆公馆出了什么事情,应该也不会牵连他们吧?
宋雁西点头,“可以。”只要苏灿活着,容盛迟就欠陆家一个大人情。
但陆禀言不同意,只将宋雁西拉到一边,“雁西,这不是一件小事情。”
“我知道,顺手而已,反正幕后的人,我能找到他。”小塔已经去查了,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是能得到结果的。
她很好奇,这上海滩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才初来乍到,便一下遇到这样厉害的人物,以生辰八字控人生死。
幸好自己在外祖父身上挂了护身符,那人即便是用对付苏灿的手段来对外祖父,也是没有一点用的。
不过小塔还没回来,宋雁西倒是接到了一封信。
听佣人说有表小姐的信时,她还以为是萧渝澜写来的,哪里晓得竟然是佟鹤亭。
他什么时候也来上海了?
而且要约她出去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告。
宋雁西有些好奇,准备去赴约。
陆禀言不同意,这佟鹤亭在他眼里就是个狡黠狐辈,生怕宋雁西吃亏。
苏灿也不同意,宋雁西出去了,万一那人又要害自己,谁来救自己?
于是最后他俩都跟着宋雁西去了。
佟鹤亭早等在餐厅包间里,见着这先进来的黑压压身影,有些意外,“陆先生?”
陆禀言并不愿意搭理他,只看了一眼,便让开身,宋雁西才进来,身后还等着一个苏灿。
佟鹤亭见着这俩门神,有些为难,“宋小姐,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有什么话还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听不得?”陆禀言看着佟鹤亭浑身上下都不顺眼,总觉得他想占妹妹的便宜。
苏灿则是为了小命,不敢离开宋雁西半步。所以态度也十分坚决,“佟经理,你说你的,我们又不听。”
佟鹤亭一脸犯难,他怎么说?说恭顺王爷奕侟没去辽东,就在这上海滩,他还想要三侠堂。
而且奕侟不是人?
这些话宋雁西能听,可陆禀言和苏灿多半将自己当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