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长思很高, 约莫高了她一个头。
温雪翡只得仰头看他。
辜长思恰好亦是垂眸。
四目相对之时。
冷淡的琥珀色眸子里,盛着她花容失色的惊慌。
他静静地看着她。
眸子里的情绪好似古井无波。
又好似…藏着点什么。
而温雪翡大脑此时再次归于空白,无法思量辜长思眸子里的情绪。
只有两人隔着衣料的肌肤碰触持续地刺激着她。
但辜长思救她的动作快, 收手的动作也快。
将温雪翡稳住身形后。
辜长思不发一语。
只伸长了手,半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麒麟血玉, 地上血玉离温雪翡的鞋,不过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辜长思捡起后,缓缓将其仔细挂在腰间。
然后转身,往右边走去, 回归到了自己的位置。
也是有这么一个动作。
所有人像是恍然大悟。
原来这不是一出英雄救美啊!
而是辜长思不小心丢了麒麟血玉,拦住温雪翡,是怕她把血玉给压坏了。
要知,麒麟血玉和辜长思手上大拇指戴的山河玉指, 皆是陆家和辜家的传承宝贝, 身份印章。
陆家是辜长思母亲的家族, 麒麟血玉难得,更难得是辜长思的外公竟然将其给了外孙, 而不是陆家的世子。
若是温雪翡真把这麒麟血玉压坏了,恐怕十个她也不够抵的。
不过, 麒麟血玉是什么时候丢的?
先前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门口有啊……
温雪翡亦是如此想的。
她抿了抿唇,有些失望。
虽然救下麒麟血玉, 比救下她, 更符合辜长思的性子调调,这才像是正常。
可她喜欢辜长思嘛。
自然希望他能对她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这一点点的范围,是只要有一颗金豆子…不,只要一粒金小米那种就好。
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刚刚, 辜长思搂她了。
搂…她…了……
薄凉指尖扫过她轻薄的夏衫……
温雪翡后知后觉,倏而后脖泛红。
好似感受到了从尾椎骨往上蔓延的酥麻。
她攒了攒衣摆。
此时,耳边却响起了圣上爽朗的声音。
“温二姑娘,听闻你名曰雪翡,温默这家伙,平素看着木讷不解风情的模样,没想到取名字还是挺有一套的。”
温雪翡赶紧收回心神,也不敢看圣上龙颜,只学着昨日父亲母亲教的规矩,同圣上好好行了个礼道:“回圣上话,臣女父亲确实如圣上所言,木讷不解风情,所以,臣女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哈哈哈哈有趣,你父亲在朝中颇有声望,文臣大多又讲究个齿牙余惠,朕若是说说你父亲,一大堆臣子站出来,列举你父亲的另外百条好,这无人同朕共享这吐槽之乐,朕也少了好些乐趣呀。”
温雪翡老老实实乖巧道:“圣上说的不是吐槽,是事实。”
“哈哈哈哈哈。”平乐帝又是笑开。
温默这人虽看似温和,但心思机敏,沉稳圆滑,于朝堂之上,让世家势力吃了极多软钉子,替平乐帝泄了不少火气。
未曾想,他女儿倒是天真烂漫,老实憨厚。
给她这个“安宁县主”的封号,倒也算值得。
说起这个县主封号的事,平乐帝不由将目光看向了坐在温雪翡对面的辜长思。
当时,虽然温雪翡救驾有功。
但县主封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的,平乐帝自己倒是想给,能给自己的心腹手下增加助力威望,他巴不得给他十个八个封号呢。
可世家那边,却是想抑制住温默的声望增长。
他于议事殿第一次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果不其然遭到了世家派系的反对。
平乐帝一脸不高兴,正打算给自己的文臣派系使眼色,让其同反对的大臣辩论。
这时,身着黑甲从边关训练赶回来的辜长思却出现在了殿外。
他出现的这个节点,合适又有些不合适。
事情既是讨论到这,辜长思又恰好出现,自然是要问询辜长思的意见。
且基本辜长思的意见要决定大部分的意见。
因为辜长思这回又是小胜而归。
可辜长思身后是辜家,他自然是站在世家那边的。
平乐帝郁闷,连问问题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辜将军,温家二姑娘前些时日救了朕的性命,朕欲封她为安宁县主,你道如何?”
此时,文臣派系已然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世家派系也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而当时的辜长思,站如青松,眸若墨星。
同平乐帝拱了拱手。
淡淡道。
“臣以为可。”
……
直至现在,平乐帝都还讶异辜长思难得站在了文臣派系。
后来他有问过辜长思这件事。
他只道,平乐帝的性命本就重于一切,一个封号自然使得。
平乐帝心思愉悦,虽知辜长思是世家势力的人,但他比他爹辜景安顺眼多了。
今次,辜长思提出要上交北境舆图,平乐帝虽先召见了温雪翡,但国事更为重要,遂便将二人安排到一同召见。
辜长思先到,舆图已然交接完毕。
而平乐帝这次单约温雪翡来,自是有其目的。
这会他眼神微微扫了一眼端正坐在座位上的辜长思。
琢磨这人平时交接完自己的活儿,不都溜得跟鹰隼一样快嘛,今个儿怎么磨磨唧唧的。
平乐帝眼神微微左右扫了一下。
视线忽而在温雪翡身上停了下来。
看了一会,继而,恍然大悟。
他知道了!
辜长思是因为温雪翡…跟前的茶留下来的。
他可看的出来。
辜长思都盯人小姑娘手里的茶,许久许久了。
所以说,这些世家大抵无趣。
连个爱好都是诗啊,书啊,花啊,茶啊什么的。
不像他们帝王家,就只喜欢专一的喜欢画画。
辜家人爱茶,整个盛京都知道。
因着后宫知道平乐帝会召见温雪翡,所以,太后特意为温雪翡准备了其亲手做的桃花茶。
这茶有多金贵,原材取自太后宫里的八百年桃树,每逢春日只摘最鲜嫩一小罐花瓣,经过特殊的晾晒炮制,待到夏日才能开泡。
当然,最为金贵的是这所有过程,都是太后一人亲手所为。
便是在后宫之中,也就圣上、太后、圣上的妹妹长公主,以及圣上最为宠爱的女儿三公主,能有口福享到。
如今,已时近夏日中旬。
这桃花茶早已所剩无几,也就太后自己留了一点,今日也都给温雪翡用上了。
一会,若是辜长思开口找他要茶,他该如何是好。
他一个堂堂大燕王朝的帝君,竟然连一包小小茶叶都不能奖赏给功勋将军。
他总不能从温雪翡手里抢过她喝的那杯给辜长思吧。
这说出去,丢死人了!
一时,平乐帝陷入了些许纠结,也就没想着把辜长思支走了。
平乐帝想了想,这事辜长思知道也无妨。
他这种生人勿近的性子,想来也不会管这些事。
平乐帝冲接引太监使了个眼色。
接着,养心殿里所有的宫人都出了去。
温雪翡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眼观鼻鼻观心,脑海里已然默背道注意要点第三十条。
圣上比她预想中的和蔼可亲的多。
她原本以为父亲母亲给的注意要点该是不能派上用场了。
但谁曾想到还会有一个令她心乱如麻的辜长思。
即使,她逼着自己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好好听圣上说话,但她眼神还是止不住看向辜长思的…靴子。
呜呜呜。
对不起。
她还是这么怂。
可恶!
人是面若冠玉便罢了,连靴子都那么好看。
就在温雪翡已然将辜长思靴子上的花纹都快记得个七七八八的时候。
圣上再次开了口,声音却忽而有些淡了下来。
“温二姑娘,当初你不是想救朕吧。”
温雪翡一凛,记忆像是回到了圣上遇刺的当日,她眨眨眼没说话。
对面的辜长思转了一下手里的茶杯。
看着垂头的温雪翡,黑眸微沉。
他放下茶杯,似是有话想说。
可这时,温雪翡却忽地出声。
“回圣上话,臣女不敢犯欺君之罪。”
“臣女确实没想着能救下圣上。”
“臣女惜命,臣女也…怕疼。”
说到最后,温雪翡放在身前的手不自觉攒了攒衣裙,言语带出了些许的委屈巴巴。
“所以,你当时冲过来是因为?”圣上的声音倏而变得有些严肃冷淡。
温雪翡一顿,后背陡而发凉。
圣上怎么…突然这么令人害怕了?
这就是父亲说的“伴君如伴虎”吗?
温雪翡心里瞬间慌了慌。
父亲母亲交代的注意事项,她一条都想不起来。
这时。
一道冷声插了进来。
“圣上宽厚,不知臣可否再添一杯茶?”
平乐帝视线过去,辜长思茶杯里确已然空了。
平乐帝皱皱眉,他刚让宫人退下,眼下难不成又让人专门给辜长思上茶吗。
辜长思似乎看出了平乐帝所想。
接着道。
“不必劳烦宫人,臣瞧着温二姑娘桌上的不错。”
温雪翡这边倒是不只有茶杯,还另有茶壶,从茶杯到茶壶都是鲜亮的颜色,一看就适合女子所饮。
平乐帝心道,这辜长思果真是为这茶留下的。
他微微颔首。
辜长思自行起身,走到了温雪翡身前。
矮身,轻轻执起了温雪翡身前的茶壶。
给自己的茶杯添了点茶。
然后,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全程没同温雪翡有任何眼神交流。
所有人看在眼里,也只当是辜长思随意的一次举动。
温雪翡亦然。
且她刚刚一直在琢磨圣上的问话,辜长思过来,她本就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圣上的话。
辜长思还说圣上宽厚……
诶,等等,宽厚……
温雪翡眼神闪烁了下。
思绪良久。
须臾,她咬咬牙,决定赌一次,眼一闭,一股脑便把当日的情况说了出来。
“那一日,臣女亦被杀手追杀,未曾想会遇到圣上,当时臣女根本不知圣上就是圣上,也没有那么伟大地舍己救人的心,只是想拼命往前跑,好生逃命,但经过圣上身边之时,臣女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了,就恰恰好…挡在了圣上身前。”
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温雪翡说完,头更低垂了。
她根本不算圣上的救命恩人,这个恩,她领的真羞愧。
圣上怪她也是应该的。
看来她这个县主名头,还有家里那些个封赏,多半都要与她无缘了。
这些便罢了。
希望圣上不要因她怪罪温家才是。
想到这,温雪翡急急又是补道。
“圣上,虽臣女当时确实未存救人之心,也是误打误撞救下了圣上,但求圣上,能不能看在臣女确实为您结结实实挨了一刀的份上,不要迁怒臣女父亲和温家。”
话音落。
顶上如同温雪翡预想般,沉默了些许。
平乐帝越沉默,温雪翡越心焦。
可就在她焦躁紧张到心都快跳出来时。
一阵豪迈的笑声,却忽而传荡在了养心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默当真生了个实诚有趣的女儿!!!可是让朕好生羡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温雪翡被圣上突如其来的笑声,搞得有些发懵。
她微顿了顿,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当今圣上虽已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两眼透着温和,一看和蔼可亲之人。
温雪翡快跳出来的心,微有回落。
圣上看着不像那种会大刑伺候的圣上。
就不知她说的话,为何圣上会发笑。
温雪翡哪里知道,平乐帝整这出,本就有试探她这意。
当时温雪翡救他时的情况,平乐帝自然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虽然温雪翡是自家心腹的女儿,但知根知底一些,之后的赏赐才知道是个什么分寸。
若是温雪翡不成器,贪慕虚荣,说着那些逢迎拍马的假话,平乐帝自是以温雪翡的名义,将东西赏赐给温默,且再不会召见温雪翡。
但温雪翡如今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她当日的所有种种,一点心思都没隐藏,极其的真实坦率。
在尔虞我诈的深宫朝堂浸.淫这么久的平乐帝自是觉得难能可贵。
赤子之心,实属难得。
平乐帝不免多看了温雪翡几眼,越看她越顺眼,这一回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喜爱。
温雪翡虽然不知道平乐帝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但他一笑,温雪翡的心算是落定下来了。
太好了,她不用被打屁股了!
温雪翡也跟着傻笑了起来,拿起身前的桃花茶,喝的有滋有味。
独独辜长思没笑。
似有些格格不入。
一直注意着辜长思的温雪翡微顿。
看来辜长思果然对旁人的事漠不关心。
她的事,不能让他笑便罢了,连个神情都没有动静,他好像根本就没在听她和圣上说些什么。
一时,温雪翡只觉前路艰难,她仍需好好努力才是。
可温雪翡却不知……
“温雪翡受伤几近致死”这一消息。
当初传往边关之时。
辜长思…差点杀了传信的人。
这件事,他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