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 震天响的呼噜声传遍了整个诗画雅会现场。
所有人都讶异地看着主座之上的魏子玉。
魏子玉能成为“美人榜”第十,自是有一副好皮囊。
可现在一声一声宛如“野猪哼哼”的呼噜声,却从这幅好皮囊里不断传来。
众人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惊着了。
有那么片刻地瞬间, 大家都没有说话,也没动作,像是静止在了这里。
安静地只能听见魏子玉的猪哼哼“呼噜声”。
离她最近的温胭脂先是反应过来, 快步朝魏子玉走了过去。
轻轻地推了推魏子玉的肩头,面上似担心道:“子玉…子玉…你醒醒?”
但魏子玉一点睁眼的意思都没有,仿若美梦正酣,温胭脂推她之时, 她眉心轻轻皱了皱,像是被人扰了清梦,抬手便甩了一下。
“别烦我!”
清脆地一声“啪”,夹杂在间歇的呼噜声里, 异常明显。
刚刚回神的众人再次愣怔。
当他们看到温胭脂白皙的脸颊上, 出现一道清晰的五指红印之时。
更是瞠目结舌。
只觉今日, 难道他们活在梦里吗?
魏子玉堂堂一个百年世家嫡系大小姐怎么会当众打呼噜,做出如此荒唐无礼之事?
尤其, 现在在这里的贵女,虽然表面上都同魏子玉交好, 但上流贵女圈,哪有多少真心的朋友, 大多是背后家族势力相交, 维持表面融洽罢了。
今日这一出,想堵上这么人的嘴,绝不可能。
同样,温胭脂被扇了一巴掌的事, 想不外传,更不可能。
平素大家都是面子朋友,温胭脂又在诗画雅会上压了她们那么多回,现在眼看着温胭脂出丑。
惊愣之余,大部分心里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
谁曾想,她们先前想尽了招要让温胭脂丢脸,都被她软绵绵化解,无奈,只得把气撒在她妹妹身上。
现在,温胭脂最好的朋友魏子玉,不仅送了自己一个“大礼”,更是送了温胭脂一个“大礼”。
倒是有趣。
这些个贵女们,自持身份,倒也不会当堂就笑话温胭脂。
只是多年被压的积怨,还是使得她们扫在温胭脂面容上的目光,泄了几分讥讽。
尤其,是看到温胭脂脸上那难看的五指红印时。
温雪翡是在那声清脆声响响起的时候,便立时起了身,准备朝温胭脂走去,只是刚走一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了一下,然后才朝着温胭脂小跑了过去。
“姐姐…姐姐……”温雪翡担心的声音响起。
也让被打懵了的温胭脂回了神。
脸上火辣辣地疼痛瞬间袭来。
在场贵女们讥诮的眼神,也烧在她的脸上,使得那巴掌的疼痛更疼了些。
温胭脂瞳孔晃动。
自打她来盛京以来,从未如此丢脸过,而且,足以想见,今日这事,不出半日,便会传遍整个盛京。
温胭脂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
耳边,温雪翡担心的声音还在继续。
“姐姐,你快用冰块敷敷,敷敷就不疼了。”
接着,温胭脂眼前就出现了一块白色锦帕。
锦帕是包裹着东西的模样,丝丝寒气明显往外泄着,温雪翡的指尖有些颤,显然是被冻着了,但她并没有想松开锦帕的意思,执着地往温胭脂跟前递。
温胭脂忽而想起,温雪翡桌上的糕点盘子里有冰块。
温雪翡见温胭脂没搭话,以为她是被吓着了。
她的姐姐,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嘴里的顶顶优秀的女子,不论是在友人,还是在夫子老师,父母长辈跟前,都是站在最耀眼的光环下。
人人都会夸赞姐姐。
姐姐也由来从容淡定,皎洁如月。
好似除却幼时一次姐姐莫名被父亲母亲执行了家法外,她再也没见姐姐被打过。
温雪翡有些心疼。
自家姐姐如此骄傲,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温雪翡赶忙将装有冰块的锦帕往温胭脂脸上凑了凑,想帮她敷敷脸。
哪知,她手刚一过去,温胭脂却轻轻别过了脸,避开了温雪翡的触碰。
温雪翡手一顿,眼里出现些许疑惑。
过了会,侧对着她的温胭脂抬了抬手,示意让温雪翡把锦帕给她。
“我自己来吧。”声音有些哑。
也就在这时。
一道温润的男声于众人之后响起。
“让诸位客人见笑受惊了。”
众人回首。
却见一芝兰玉树的温润男子,出现在花园的月拱门前。
正正是魏子行。
好些贵女们眼露惊喜,要知,他们之中有些人同魏子玉交好,也是打着接近魏子行的心思。
虽然,她们后面知道了魏子行心悦温胭脂。
但听闻魏老夫人极重出身,温胭脂不是世家女,怕也是艰难。
再者,魏子行又没同温胭脂真正在一起,那她们就都还有机会。
见着魏子行,好些贵女们都害羞带怯地同他见礼。
魏子行也一一温和有礼回应。
男子俊,女子们美,画面如初春美好。
前提是,没有魏子玉震天响的呼噜声作为背景的话。
饶是魏子行惯常爱笑,融洽氛围,此时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他同众位贵女拱拱手道。
“诸位客人,我妹妹今日身体不适,给大家闹了笑话,还望大家不要介意,一会你们走时,皆可从玲珑阁里,挑些大家喜爱的新品首饰带回,也算我替妹妹表达一些歉意。”
魏子行此人,待人确实如沐春风,百般周到。
玲珑阁是魏家的一档了不得的商铺营生,其首饰火爆到万人疯抢。
魏子行嘴里说的“玲珑阁”倒不是外面的商铺,而是他们魏家专心研究新品的“玲珑小阁”,里面皆是还未售卖的新品首饰,更是一件难求。
魏子行此举,倒是笼络了贵女们的心思,给魏子玉找回了点面子。
拿人手软,至少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趁着众位贵女们惊喜的劲儿,魏子行感觉给魏府的下人使眼色,让其将昏睡的魏子玉弄走。
主人莫名其妙睡着了。
诗画雅会自然也是开不下去了。
贵女们各自回了家,只独独温家姐妹留了下来。
温胭脂的脸是被魏子玉打伤的,也是因为魏子玉才出了如此大丑。
于情于理,魏子行都得将温胭脂留下,寻个大夫好生看看才是。
魏子行自问坦荡,虽心悦温胭脂,二人却无任何越矩动作,便是留下温家姐妹,也是坦坦荡荡于人前,大方说了出来。
一时,好些贵女脸上的喜色稍顿,目光在魏子行和温胭脂之间扫来扫去。
露出几分明显的嫉妒。
可当她们扫到夹在两人中间的温雪翡时。
这些个爱慕魏子行的贵女们,心情又稍稍好了些。
到底她们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最可怜的,可不就是沦为陪衬,三人行无姓名,对魏子行爱而不得的温雪翡嘛。
说起来,谁又能接受自己的心上人爱慕的人竟是自己亲姐姐这件事呢?
魏子行心悦温胭脂这件事。
一开始众人并不知情。
但是对温雪翡暗恋魏子行这件事,大家倒是门儿清。
虽说是暗恋,但过往温雪翡眼里对魏子行的喜欢,毫不掩饰,这些聪明的贵女们都看得出来。
只不过,她们不把温雪翡放在眼里罢了。
一来,是温雪翡才学家世都不行,比不得世家女,除了容貌,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不足为惧。
二来,确实是因为魏子行也没有表现出对温雪翡的特别。
即便,魏子行这次邀约了温雪翡留下来。
众人也只觉得,魏子行是需要个名义上的“蜡烛”,照顾着温雪翡的颜面。
温雪翡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现在的温雪翡,是知道魏子行喜欢温胭脂的。
而魏子行喜欢温胭脂这件事的曝光。
同“温雪翡救驾”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那一日,温家姐妹外出在盛京郊外游玩。
正好是去爬山,结果半路遇到追杀微服出行的圣上的杀手。
温家姐妹直接冲散开,各自逃亡。
而温雪翡倒霉撞上了刺杀圣上的现场,当时情况混乱不堪,等到局势能控制的时候,温雪翡已然替圣上挡了刀,救了圣上的命。
温胭脂则是被魏子行护在了身后,他手臂露血,显然是为了保护温胭脂受的伤。
虽未言明,但当时魏子行明明自己受着伤,却对温胭脂眼露关心,问她有没有事。
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魏子行对温胭脂的爱意。
因着此事关系圣上,所以这整件事的所有情况,很快就在盛京的上流圈子里传开。
包括温雪翡成了圣上的救命恩人。
也包括魏子行替温胭脂挡刀,言语关切呵护。
因此,魏子行喜欢的人是温胭脂一事,也随之暴露于众。
所有人都在猜测,温家姐妹之后该如何相处。
包括温父温母,亦是提心吊胆,姐妹感情如此之好,若是为了一个男人生了嫌隙,该是多么不值。
但奇怪的是,温雪翡醒来后,似乎一次都没有提过魏子行的名字。
温雪翡不提,温胭脂亦不会主动提,温父温母更是不想提。
若不是上回“赏莲宴”一事,温家人还以为温雪翡已经把魏子行给忘了呢。
但也是因为上回“赏莲宴”一事。
才有了今日魏子行和温雪翡的交集。
当魏子行提出要同温雪翡单独说会话时,温雪翡眼微眯,满脑子的疑惑。
她跟魏子行,有什么好说的?
但等到温雪翡去到魏子行特设在魏府的清凉山斋时,她又忽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确实有话对魏子行说。
在她跟着魏子行走到山斋的这一刻钟内,她想起了一件事。
两人此时,正坐在山斋窗边的矮桌,吹着幽幽的山风,品着江南新到的绿茶。
室内,还燃着安宁舒神的熏香。
此情此景,又是俊才美人,画面看着似乎十分和谐美好。
“美好”到不远处地一株隐蔽树干上,看到这一幕的辜长思黑瞳沉沉。
先前,知道自己误会的辜长思,心态此起彼伏,本是欲走,却……
归途的路上。
一二三四五号在其身后小声闲聊着。
一号:“今日我勘察之时,还发现了一个宝贝,给大家瞧瞧,这是我在魏家小姐屋里找到的,绝对能造福广大暗部组织的兄弟们。”
二号:“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宝贝?!难不成……”
三号:“诶嘿!难不成……”
四号:“啊哈!难不成……”
二三四号同时举起手比了一个捏捏的动作,眼露精光,神情略微几分猥.琐,异口同声。
“难不成是一把好刀!?”
五号:……高估他们了。
一号义正言辞:“当然不是,我是这种只贪图外物的人吗?我们更需要的是内在的自我修养。”
二三四号恍然附和。
五号迷茫。
一号拿出一张纸:“喏,这是我抄录的,专治失眠的药方子,我们要是有了这个,定能睡上好觉,拯救我们的黑眼圈。”
“我可都听那魏家小姐讲的明明白白,按照这药方子做的药水,只需几滴,就能让人转瞬入睡,神奇的紧,就是有个缺点,喝下这药水,定然会打惊天大呼噜。”
“不过,这高门小姐心思果然弯弯绕绕多,方才我听墙角的时候,这魏家小姐正吩咐她的丫鬟,将这个药水,下到温二小姐的糕点里,也不知道两人结了什么仇什么怨,魏家小姐竟要让温二小姐当众出这么大的丑,诶……”
一号,话还未说完。
忽而,冷风近。
一道冷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再说一遍。”
……
折回来的辜长思本是准备救下温雪翡便走。
但瞧见魏子行留下了温雪翡,不知怎么,他就跟到了现在。
他看到温雪翡扶着温胭脂去了魏府的客房休息。
也看到魏子行候在了客房门外。
也看到了魏子行…原是专门等着温雪翡的。
也看到了魏子行冲温雪翡笑,温雪翡也冲魏子行笑。
她…都没对他笑。
辜长思微微攒了一下拳头。
之后,魏子行同温雪翡说了什么,温雪翡便跟上了魏子行。
辜长思也跟上了…温雪翡。
直至现在,他看见在山斋窗边静静品茗的两个人,远远看去,一对才子佳人,似乎十分和谐。
“啪”一声,辜长思掌心里的树枝裂了。
与此同时,一只白鸽盘旋而来,轻巧精准地落在辜长思肩头。
虽是肩头压了重量。
但辜长思视线分毫不移。
只锁在了温雪翡身上。
仿佛在他眼里只看得见温雪翡。
胖白鸽见半个主人不理它,它赶紧“咕咕”叫了两声,提醒着自己肥硕身体的存在。
但下一刻,胖白鸽尖嘴上直接覆盖了一只大手,堵住了它的叫声。
而手的主人,视线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胖白鸽努力睁大小小的黑眼睛,眼神似乎透着疑惑。
若是先前的一二三四五号下属看到,定然会更是疑惑。
要知自家主子,不论做什么,历来都是以暗部机密任务为首要。
从不会延迟耽误,更不会捂住信鸽的嘴,嫌它吵闹。
暗部组织内里,还曾经说过,现任小主子果然跟老主子一样。
无情冷漠疯狂的干活木偶人。
胖白鸽当然不喜被人堵住嘴,正当它想扑腾翅膀再次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时。
大手忽而拿开。
戴着面具的辜长思微微垂首,一双黑眸,抿着狼狈。
胖白鸽不是人,它读不懂辜长思眼里的情绪。
只知道,他再次看了一眼山斋窗边的一男一女,日光落在了他的祥云金纹黑底面具上,却好似怎么都渗透不进去。
面具下的世界。
兴许是木然的灰色。
“造化弄人……”他压着声道。
“我讨厌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