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雯雯被狱警带入会见室。
远远地, 她就看见孟金玉。
不知怎的,阮雯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过去,她是被养父母捧在手心中宠爱着长大, 娇养着的女孩, 自然要比孟金玉显得年轻、漂亮很多。
可后来, 她被下放到农场、从农场出来之后回凤林村姜家做牛做马、这几年辗转到了京市, 跟过几个男人, 一路攀附,最终才找到吴德耀。
在吴德耀身边的最后一个月,她时常被他嫌弃, 他说她的皮肤粗、双手糙,浓妆艳抹时虽然还有几分姿色, 但气质上不了台面……
但反观孟金玉,在八十年代的今天,她比大部分人都要好看时髦,身姿高挑挺拔,坐在原地等待时,眼中没有丝毫局促不安。
阮雯雯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与自卑, 随即, 又看向孟金玉身边的男人。
顾智民肩宽腿长,长相英俊,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眸光冷厉,浑身上下散发出压迫性的气场。
为了保护好孟金玉,他没有坐下,而是选择站在她边上,身体微微侧着, 以便于在自己发疯时,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
阮雯雯这一生,跟太多男人打过交道,她比谁都清楚,男人不爱的时候,有多冷漠厌烦,爱的时候,眼神又有多深情。
与自己相比,孟金玉的运气太好了,不单单是保养得当、子女孝顺、事业有成,身边还有一个这么优秀体面的男人可以依靠。
阮雯雯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一路走过来,镣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空旷的会见室回荡。
让人不由有些烦躁。
“有什么要说的?”孟金玉问。
阮雯雯回过神,隔着一张会见桌,身子稍稍前倾:“姐——”
“坐好。”顾智民眸光一凌,厉声道。
狱警立马挥了挥警棍:”老实一点!“
阮雯雯尴尬地坐正,与孟金玉保持距离。
她酝酿一番,缓缓开口。
“姐,我们姐妹俩,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小时候被宠坏了,只要是自己要的,就想要得到。和焕明离婚之后,我好好反思过,当初如果我不做得这么绝,你俩现在还好好的。”
孟金玉蹙眉,不耐烦道:“说重点。”
“姐,我这一生做过最错的事,就是跟你争男人。最后悔的,是生下想家。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对这孩子不是没有感情,她已经被姜家人送走了,如果连我都吃了枪子儿,那她就真没人管了。”
这些天她已经接受现实,心情平静了许多,但提起挨枪子,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面无血色。
“真没想到,这么恶毒的人,临死之前竟然还会牵挂自己的女儿。”孟金玉讥嘲道。
阮雯雯的眼圈红了:“想家长得黑,眼睛小,不好看,像她奶奶。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她到底是我的骨肉,我不能不想着她。你就当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能不能帮我完成?”
“姐,求你了,让她留在你家吧。那孩子跟我不一样,她的心是善的,你要是能将她抚养长大,她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反正你都已经养了四个孩子,不差多养一个,是不是?”
这是孟金玉见过阮雯雯最真诚的时刻。
这一瞬间的她,仿佛真是一个为孩子操碎心的母亲。
若是被长大后的姜想家知道,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曾爱过她,那么她应该会欣慰吧。
“姐,行吗?”阮雯雯又问了一声。
“不行。”孟金玉拒绝道,“这绝对不可能。”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
见她要走,阮雯雯气急败坏:“你说我恶毒,你才是最恶毒的那个!想家才几岁?她这么小,你养她几年怎么了?怎么了?”
孟金玉往前一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我只是一个平常人,不无私,也不伟大,这事我办不到。”
见孟金玉不动声色的样子,阮雯雯心中的恨意到了最顶点。
以她对孟金玉的了解,这人该是最顾念亲情的,为什么现在这么绝情?
“我一共有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中,善善曾经因你走失,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柚柚几乎要被你卖给人当童养媳,姜果好些,只是险些辍学,而姜成,你利用了一个少年最青涩的情感,差点毁了他的人生。”孟金玉说到这里,眼中燃起怒气。
顾智民看着她这模样,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背,但手停留在半空中半晌,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他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她被这样算计。
一定很不容易。
“你女儿是无辜的,但是,我的孩子们也无辜。让我以德报怨,我做不到。”孟金玉深吸一口气,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阮雯雯望着她的背影,紧咬住自己的唇角,咬得嘴唇都出了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孟金玉,你高高在上个什么劲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连想都想不到的秘密。”
但她越喊,孟金玉的步伐就越快。
她气得尖叫,大声道:“你被我抢了的男人,还真不少,除了姜焕明,还有这个顾局长!你不知道顾局长平时抱着我时的眼神有多眷恋吧?他爱我爱到了骨子里,心痛我掉眼泪,才会拍胸口保证,要把你带过来,让你照顾好我的女儿!”
“孟金玉,你以为你比我强多少?我们是双胞胎,你身边的男人能被你吸引,就能被我吸引。当初姜焕明就是被我这样抢走的,现在也是一样!”
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顾智民停下脚步时,沉下脸,眸光冰冷,疾步往阮雯雯面前走。
阮雯雯吓得瑟缩了一下,但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怕什么?
她甚至想,如果顾智民靠近,她就踮起脚尖亲吻他,让孟金玉膈应一辈子!
可谁知道,就在顾智民即将走到自己跟前时,孟金玉轻轻拉住了他。
“狗急跳墙而已,你要是生气,岂不是中计了吗? ”
她笑了笑,朝阮雯雯走去:“我也有一个消息,本来不想告诉你,希望你能走得安心。”
阮雯雯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孟金玉。
“姜焕明回来了。”孟金玉轻描淡写道,“这几年,他在外面做了些生意,有时候累了,心底就盼着想要一个家。这次他来京市,是找你来的,他说想复婚,想带你和你们的女儿回深市,一家三口团聚。但没想到,你被判了死刑,他遗憾懊恼,怪自己没有早点带你回家。”
阮雯雯浑身一僵,着急地问:“焕明回来了?他、他做的是什么生意?”
“是不是开超市了?姜焕明开超市了,是不是?”她又追问。
这一刻,孟金玉更加可以确定,阮雯雯与自己一样,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把姜焕明夺走,否则,一个城里女孩,为什么非要嫁到农村去?即便当时姜焕明的工作单位好,但也没好到让阮雯雯必须处心积虑做这么多事的地步。
“是开超市了,他肯定开超市了。”阮雯雯哭出声,“他发达了,对吗?”
孟金玉但笑不语,与顾智民交换眼神。
“走吧。”他说。
直到他们离开之后许久,阮雯雯仍旧是失魂落魄的状态。
她哭得脑仁子都疼了,口中一直喃喃自语:“是连锁超市,他会变成超市大亨的……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狱警目光鄙夷,将她带回羁押室。
当羁押室的门被重重关上的那一刻,阮雯雯靠在墙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如果孟金玉不说姜焕明闯出名堂回来了,她心中就只有对死亡的恐惧而已。
可现在,她痛苦不已。
姜焕明回来了,他本来要接她回家!
她吃苦受罪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差一点,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啊。
阮雯雯挣扎着,最后,仿佛整个人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一般,双目无神地躺在羁押室冷冰冰的地上。
还有两天才行刑,这短短的四十八个小时,对她而言,将是最漫长的煎熬。
……
顾智民带着孟金玉离开会客室之后,立马向她解释。
“我和这个死刑犯根本就不认识,也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我只是过去在江城时见过她,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而且,如果我真和她有关系的话,就不会找毒剂的卖家,将她逮捕了。当时没有其他证据,案件停滞不前,人证成了最关键的线索。”
孟金玉从来没有听顾智民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
她仰头时,见向来稳重的他难得露出着急的神情,甚至为了顾及她的情绪,还收起刚才对下属说话时的凌厉,尽量温和。
“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跟她——”顾智民垂眸看孟金玉,忽地对上她眼底噙着的笑意,怔了一下。
“我知道。”孟金玉眼底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连带着唇角也勾起来,“不用这么紧张。”
“她说你们是双胞胎,能因你动心的人,也能对她动心。”顾智民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
这声音低沉浑厚,借着风,吹过孟金玉的耳畔。
她微微愣神,忽地心头像是被一股羽毛拂过,轻飘飘的,却带着温度。
所以顾智民的意思是,他动心了吗?
……
孟金玉说姜焕明回来了,当然是骗阮雯雯的。
这人作恶多端,能让她在最后一刻也死不瞑目,多解气啊。
不过此时此刻的孟金玉,倒是真希望姜焕明能回来,把他自己的闺女照顾好。
因为,她家柚柚去福利院探望姜想家了。
小丫头心善,嘴巴上说不愿意搭理姜想家,但心里头又有些担心,刚才还以为自己没看见,冲着温衍一个劲挤眼睛,两个孩子悄悄跑出去了。
孟金玉并不想阻拦。
柚柚能这么天真无邪地长大,就是因为心底没有怨恨,她才不会让孩子小小的肩膀扛上父母辈的恩怨。
她知道,柚柚是能明辨是非的小孩,不会让她操心的。
孟金玉没再多想,带着荷包出门。
温奶奶笑容和蔼,打了声招呼:“金玉,上哪儿去啊?”
“温奶奶,我弟媳妇应该快生了,这两天一直没动静,我去借个电话,打回江城问问情况。”
“还没生啊?半个月前就见你三天两头往回打电话了!”
“就是。”孟金玉说,“我早就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就等着孩子出生,回去帮帮忙呢。”
话音落下,她匆匆出了院门。
另一边,柚柚已经和温衍一起,到了福利院门口。
“柚柚,我们进去吧。”温衍说。
柚柚摇摇头,踮起脚尖往里头望:“我就是看一看。”
“你不是很担心吗?”温衍说,“我们可以跟门卫爷爷说,进去看一眼就走。”
“我才不要担心她呢。”柚柚扬起下巴,傲娇道,“她又不是我妹妹!”
“你不担心,那你还来看。”温衍一脸茫然,“我们可以去跟她玩一会儿再走的,要不然,你带她回家住几天也好啊。”
柚柚突然固执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来看她,是觉得她有点可怜。但是,如果我带着她回家住,会让妈妈伤心的。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我才不要多管闲事。”
温衍觉得柚柚说得一套一套的。
什么叫她有自己的人生呀?
这话,就像是大人说的似的,很有深意的样子!
福利院开饭早,孩子们拿着饭碗,安安静静地站着排队。
八月底的傍晚,说不上多炎热,但姜想家黝黑的脸蛋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的。
她用手去挡阳光,正眯着眼,突然看见柚柚站在外头,盯着自己看。
姜想家乐坏了,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边上有小朋友问:“那是谁啊?”
“我姐姐呀!”姜想家高兴地说,“我姐姐来看我啦!”
“你还有姐姐啊!”对方吃惊道。
姜想家挺起小胸脯:“那是当然了!”
“可是你有姐姐,为什么她不进来陪你,又为什么不带你回家呢?”小朋友又奇怪道。
姜想家一脸无语的表情:“小孩子管这么多干什么?来看我就很好啦,还想怎么样!”
那小朋友被姜想家这看白痴的神情就唬住了,老老实实地点头:“也对。”
姜想家乐呵呵地回头,继续冲着姐姐招手。
姐姐真好,还愿意来看她。
原来,她也没有这么讨人厌,至少,还是有人喜欢她的呀!
早上福利院院长奶奶还说要带她回江城,现在她都不想回去了。
留在京市,还能见到姐姐呢。
远远地,福利院外的柚柚与姜想家对视。
小绿豆眼高兴得不得了,嘴角一咧,露出白白的小米牙,还用力挥着手。
柚柚的心头大石也落下来。
小绿豆眼这么乐观,在哪儿都会好好生活的。
这样一来,她就放心啦!
……
柚柚和温衍回家的时候,脚步都欢快了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开学季了,这一次开学,柚柚并没有垂头丧气的。
因为,在新学校里,她将有两个好朋友,那就是温衍和黄子期。
这个暑假,黄子期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儿似的。
他被柚柚和温衍“怂恿”着,直接把功课放下了,黄父找来的初中教材,他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原来玩耍是一件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黄子期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玩得乐不思蜀,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沉闷。
“你说,如果黄子期开学之后考得不好,他爸爸会不会揍他?”提起这个新朋友,温衍忧心忡忡道。
“不会的!我妈妈说了,学习得劳逸结合,说不定黄子期敞开了玩儿,开学之后考得更好呢。”柚柚对新朋友信心十足。
温衍歪了歪头:“好奇怪,黄子期怎么突然就不愿意听他爸爸的话了呢?”
“我妈妈说啦,他这是叛逆期!”
温衍眨了眨眼睛。
叛逆期是什么?
金玉阿姨好像懂得很多东西似的,太厉害了。
两个孩子说说笑笑,到了大院口。
这时,孟金玉已经提着行李走出来,对柚柚说:“柚柚,咱们去江城看看你舅妈。”
柚柚的双眸亮晶晶的:“舅妈生小宝贝了吗?”
“还没呢。”孟金玉说,“我担心有危险,还是早点过去比较好。”
孟金玉本来是想一个人回去的,但她想,苏景景一定特别想念柚柚。
预产期已经过去十来天了,苏景景到现在还没动静,心里头必然焦躁得很,让柚柚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妈妈已经给你收拾好衣服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尽量在开学之前赶回来。”孟金玉说。
柚柚还没回过神,就被妈妈给拽走了。
她小跑着跟上妈妈的步伐:“那姐姐和善善怎么办呀?”
“我刚才已经跟温奶奶说过了,请她帮忙照顾他们俩。等到年底,再带他们一起回老家看孩子。”
……
此时,苏母在苏景景家陪着她。
“虽然已经拖了十来天了,但医生都检查过了,说没什么大碍,你就别担心了。”苏母说。
苏景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里头的小人儿每天都活蹦乱跳的,时不时就要闹腾一会儿。怀胎十月,她每天都盼望着,想看看小不点长什么模样,期待孩子与他们俩正式见面的那一天。
只是盼着盼着,一天又一天过去了,虽然医生说预产期不一定能算准,小家伙推迟几天出来也正常,但苏景景就是焦心得很。
当了妈妈才知道,原来心会被自己的孩子而牵动,变得不这么潇洒。
“妈,孩子应该是健康的吧?”苏景景忐忑地问。
“当然健康了!”阮金国从厨房里出来,走到沙发边,凑到妻子的肚子前,压低了声音“威胁”:“你这个小不点,要是再不乖乖出来,再害得你妈妈担心,那等你出来之后,我就揍你!”
苏景景又好气又好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你别胡说,会吓到孩子的!吓着了,就更不愿意出来了。”
“我的孩子,胆子哪有这么小!”阮金国笑着说了一句,抬眼对苏母说,“妈,晚饭做好了,留下来一起吃吧。”
苏母拍拍阮金国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阮金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又不用怀孕,不用忍着疼去生孩子,有什么辛苦的啊,辛苦的是景景。”
苏母笑了,给自己女儿递了个欣慰的眼神。
苏景景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带着恬静温柔的笑意。
阮金国扶着苏景景,去饭桌边坐下,刚给她递去一碗饭,突然听见“砰砰”的敲门声。
他去打开房门一看,疑惑道:“妈,你怎么来了?”
陈丽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苏母,赶忙打了声招呼走上前,握着她的手:“亲家母,你说孩子还不出来,该不是——”
阮金国沉下脸:“妈,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免得吓到景景。”
苏母尴尬地笑了笑:“孩子不会不好的,医生说了,这也是正常的。”
“不是!我不是说孩子会不好!”陈丽萍着急地打断她的话,犹豫好半天,才神神秘秘道,“我在医院妇产科当助产士的老同学说,推迟出来的,都是女儿。提早出来的,才是儿子!”
苏母:……
阮金国对苏母说:“妈,来吃饭吧。”
苏母坐下,拿起筷子。
阮金国给苏景景盛了一碗汤:“景景,这番茄蛋汤是我刚学会的,你尝尝够不够酸。”
苏景景捧着碗喝了一口,神情满足:“酸!正好开胃!”
陈丽萍又兴奋地走过来:“酸儿辣女,好啊!”
只是,大家都懒得搭理她。
陈丽萍就只好自己去厨房盛了碗饭坐下来。
吃饭的时候,她无数次想要开口,都被阮金国打断了,她这儿子,说些天南地北的话题,笑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陈丽萍在心底叹气。
他们仨真是心大啊!
等大家吃完饭,阮金国就收拾碗筷去厨房。
陈丽萍想让自己儿子歇一歇,就把这活儿抢了过来。
站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对阮金国说:“你辞职之后每天都忙,到处跑装修,就算赚再多钱有什么用,都累瘦了!你要是想要钱,跟我们说,爸妈给你啊。”
阮金国一摊手:“那你给我二十万吧。”
陈丽萍的嘴角僵了僵,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你就知道跟我抬杠!都这么累了,回来就别抢着干家务,让景景去做啊。景景看着精神头多好,一点都不虚弱,洗几个碗,能有多吃不消啊?”
“就是,等坐月子的时候,你还得给她找块儿地,下地干活去。”阮金国嬉皮笑脸,“你们年轻的时候,都是这么不娇惯的嘛。”
陈丽萍听出儿子在挤兑自己,又拿他没办法,咬咬牙,把没说完的话吞回到肚子里去。
“不好了!”突然,苏母慌张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景景破水了!”
陈丽萍一听,眼睛都在放光,赶紧跑出去:“要生了!赶紧送医院!”
只是她话音刚落,阮金国已经健步如飞地出门,说要跑去喊救护车。
陈丽萍目瞪口呆。
就是生孩子而已,医院又不远,走两步就到了,也受不了什么罪,叫什么救护车啊!
就没见过这么宠媳妇的。
……
柚柚和妈妈赶上的是最后一班去江城的火车。
一转眼,她都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去了。
柚柚时常想念舅舅舅妈、林老师江知青和他们的女儿芝芝、瑜青阿姨,还有许许多多村子里的小伙伴儿们。
如果他们也都能搬到京市来住就好了。
“柚柚,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妈妈再喊你。”孟金玉对柚柚说。
她们买的是特快票,但即便如此,从江城上京市,还得花上十五个小时。
算一算,明天到江城,都已经是傍晚了。
孟金玉让柚柚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孩子,像是小时候那样哄她睡觉。
慢慢地,小丫头安静下来,而孟金玉却望着窗外,不敢合眼,心中担忧无比。
不知道景景怎么样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母女俩终于到了江城。
两个人下了火车,立马往外赶。
这趟出门着急,再加上本来就是去帮忙的,孟金玉并没有特意打扮自己,随手拿了一身方便活动的休闲装就匆匆来了。
再加上,她在火车上睁着眼坐了一宿,直到下午火车快到站时才睡了半个小时,还是被柚柚给喊醒的,连脸都没时间洗,头发还乱糟糟的,因此看着很疲倦。
孟金玉估计,这会儿的自己,大概狼狈得不得了。
但顾不上这么多了,她想赶紧去弟弟弟媳家,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柚柚睡得饱饱的,精神抖擞,拉着妈妈的手快步往前奔。
只是刚一出站,她的余光忽然一扫,顿了顿。
“怎么了?”孟金玉问了一句,又赶紧催促道,“咱们快走,从火车站去你舅舅家还得一个来小时呢。”
柚柚这才加快脚步。
等到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姜焕明仍旧伸长了脖子,看个不停。
刚开始见到孟金玉和柚柚,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几年没回江城了,一回来就碰上她俩,哪有这么巧?
但世事就是这么巧。
他真见到她们了,而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们俩看起来,混得并不怎么好。
孟金玉在京市过不下去了,所以带孩子回来吗?
这样一想,姜焕明的心不由动了动。
在深市打工这些年,他累得跟老黄牛似的,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干活,回家之后想要好好歇一歇,却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于是,他愈发渴望起家庭的温暖。
这一次,姜焕明是带着钱回来的。
在深市挣的那笔钱,够他回江城做一些小买卖了,如果孟金玉愿意的话,他想和她复合。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他会和孟金玉好好过日子,两个人相伴到老。
而孩子们长大之后,有了他们自己的生活,偶尔来看看他们俩口子就好。
姜焕明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笑意,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美梦中,难以自拔。
这一次,他想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
柚柚跟着妈妈上了舅舅家。
舅舅舅妈不在家,幸亏有好心邻居提醒她们,舅舅把舅妈送到医院去了。
“哇!小宝贝要出生了!”柚柚眼睛一亮,飞快地拉着妈妈跑。
“柚柚,医院在那边!”孟金玉指着相反的方向。
柚柚又迅速跑回来,母女俩往医院赶。
赶到医院,她们上楼梯去了产房门口,一眼就看见产房外的阮金国。
柚柚怔了怔,她从来没有见舅舅露出这样疲惫的样子。
但是,明明已经很累了,他还是一个劲在产房外打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脸都是焦急。
“你先别转了,转得我的头更疼了。”苏风说。
蒋莹也说道:“放心,景景一定不会有事的。”
去年,苏景景的大哥苏风和蒋莹也结婚了。
俩口子的动作很快,今年初就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蒋莹有经验,劝着丈夫和阮金国:“你们不要担心,有些孩子会折腾人,在肚子里半天都不出来,我还有同事试过连生二十四小时,疼得脸色都青了,才生下小孩的。只要医生说没危险,那就没关系,我们耐心等待就好。”
阮金国的眉心拧起来:“生二十四个小时,那景景怎么吃得消……”
“金国!”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阮金国回头,震惊道:“姐!你怎么来了!”
在电话中,阮金国一再告诉孟金玉不用来,没想到,她还是坐着火车,大老远带着孩子赶来了。
苏景景的娘家人见阮金国的姐姐对这事如此重视,露出感动的神色,客气地招呼着她。
陈丽萍坐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对阮震立嘀咕道:“这当姐姐的还挺上心。”
“舅舅,舅妈现在是不是很疼啊?”柚柚拉拉阮金国的手,担心地问。
阮金国低下头:“她一个人在产房里受这么大的罪,一定很害怕。”
“不怕不怕,舅妈是最勇敢的舅妈!”柚柚安慰道,“小宝贝也是最勇敢的宝贝呀。”
阮金国笑了笑,揉揉柚柚的脑袋:“我现在才知道,当妈妈有多不容易,以后柚柚要对妈妈更好一些。”
柚柚回头看了一眼妈妈。
原来生孩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妈妈生下他们兄弟姐妹四人,那受的罪,就是整整四倍。
太辛苦了。
大家伙儿坐在一起等,偶尔会闲聊几句,但其实都没有心思,时不时就要站起来,贴着产房门的窗户看一看。
柚柚也想看,踮着脚尖却够不着。
她拽拽舅舅的衣角:“舅舅,轮到我了,抱我上去看看!”
可是阮金国的脸,紧紧贴着产房窗户:“这窗户和家里透明的窗户不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柚柚“啊”了一声,索性不看了,耳朵贴紧产房门,听里头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惊喜道:“哭了!是小宝贝哭了!”
所有人都围上前来。
没过多久,产房门被打开了。
护士抱着一个被包裹在棉被中的小婴儿走出来:“母女平安,孩子六斤六两重,非常健康。”
“同志,我媳妇呢?”阮金国立马问。
“在里面呢,一会儿就推出来。”护士笑着说,“你别担心,她很好,只是经历了这么长的产程,有点虚弱而已。不过生出个这么白白胖胖的女儿,她说值得了。”
苏家人立马凑上前,定睛一看,欣喜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陈丽萍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居然还真是个孙女。
但很快,她又摆摆手,对阮震立耳语:“没事,这不还能再生一个嘛,我同事家的儿媳妇前几年就是这样,先生个女儿,再生个儿子,以后当姐姐的还可以照顾弟弟。”
“你也会说是前些年,今年开始,街道已经严格抓起计划生育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你再这么封建,我就上街道办,让街道同志来给你做思想教育工作。 ”阮震立说完这番话,摊开手,喜气洋洋地朝着小孙女走去,“哎哟,爷爷抱抱!”
得知母女平安之后,孟金玉的心头大石立马落下。
她去看了一眼小侄女,又回头拉着柚柚:“柚柚,去看看,那是你的小妹妹。”
但柚柚为难地瞅了瞅小妹妹的方向,脚丫子挪了挪,又摇摇头。
恰好这会儿苏景景被推了出来,小丫头立马迎上前去。
“舅妈,你太厉害啦!”她软声道。
孩子软糯稚嫩的声音飘在耳畔,苏景景虚弱地笑了,抬起手揉揉柚柚的脸:“柚柚来了啊。”
下一刻,阮金国也迎过来,将柚柚提溜到一边去,双手捧着苏景景的手,紧张地问:“怎么样了?还痛不痛?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柚柚还要上前,但又被孟金玉给提溜到另一边。
她一脸懵:“怎么啦?”
孟金玉犹豫着,该怎么样向孩子解释,才能让她稍微有眼力见儿一些。
眼下小俩口你侬我侬着呢,柚柚非要凑上前,不合适呀。
孩子终于出生了,这是一大家子人的喜事。
到了该吃晚饭的点,阮金国在病房陪苏景景,苏家人请大家一起下馆子吃饭。
吃饭时,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但谁都没多耽搁,只想赶紧回去看看苏景景和孩子。
“哪儿能让你们请客啊,这肯定得我们来请。”结账的时候,阮震立抢着付了钱。
之后,他又把苏父和苏母拉到一旁,抱歉地说:“金国他妈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其实心眼也不坏。”
苏母摆摆手:“没事,有金国在,我就放心。”
一行人又往医院赶。
一路上,孟金玉轻声问:“柚柚,你是不是还没看小妹妹?”
柚柚点点头:“还没看呢。”
“一会儿让你抱一抱,好不好?”孟金玉笑着说。
柚柚瞪圆了眼睛:“真的可以吗?我一定会抱稳她,不让她受伤!”
回到病房时,阮金国正在喂苏景景吃粥。
歇了一阵,她的精神好多了。
小婴儿就躺在苏景景的边上,大家围过去看。
阮金国戳戳自己女儿的脸蛋,一个个给她介绍。
“你看,这是姥姥,这是姥爷。这是舅舅,这是舅妈……”
“这是大姨!”
“这是爷爷……”
小婴儿的眼睛已经能睁开了,她好奇地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一张张脸,也不知道看明白了没有。
最后上前的,是陈丽萍。
她想要一个孙子,但也不代表不疼爱孙女,这会儿看着小婴儿的小脸,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
“这是丽萍。”阮金国温柔地对自己女儿说。
陈丽萍的嘴角一僵,老脸一下子就红了:“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她是更期待小孙子,但是,来的是小孙女,也不表示她不喜欢啊!
这年头,谁家不多少有点重男轻女?
陈丽萍气得撇撇嘴,凑到小孙女耳边,小声说:“我是奶奶,是奶奶!”
小婴儿吃力地动了动嘴巴,吐出一个泡泡。
陈丽萍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了,顿时心都要化了。
大家哈哈大笑时,柚柚站在病房的最角落,小脸上满是纠结。
看得出来,她很好奇,但踮起脚尖看了看,又弱弱地缩了回来。
“柚柚,你怎么还不去看看小妹妹?”孟金玉实在是搞不懂这孩子,“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吗?”
“柚柚,去看看妹妹吧。”苏景景笑着说,“你在信里说最期待妹妹了呀。”
阮金国过来,牵着柚柚的小手,往苏景景边上走。
柚柚望着病床上那小小一个团子,将每一步,都走出了“视死如归”一般的气势,看着可悲壮了。
见孩子这模样,陈丽萍一脸狐疑。
她知道柚柚从小到大都是古灵精怪的,但这回,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赶紧过来吧 ”阮金国终于将柚柚带到了苏景景的边上,他双手按着孩子的肩膀,笑着说,“妹妹在看你呢。”
柚柚紧紧闭上眼睛,做了好几回深呼吸,才睁开。
一睁开眼,她就看见穿着软乎乎小衣服的宝宝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瞧。
再往下看,宝宝的鼻子小小的,鼻尖翘翘的,白得像个糯米小团子似的,小嘴巴还粉粉嫩嫩,可爱得不得了。
“哇!”柚柚喜出望外,如释重负。
“妹妹是个粉团子!”她用两只手轻轻捧着小婴儿的脸蛋,软声道:“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宝宝啦!”
“小粉团妹妹,你好可爱呀,姐姐最喜欢最喜欢你啦……以后你当姐姐的小尾巴,姐姐带你出去玩,好吗?”
大家都被孩子天真软糯的笑脸逗得乐出声。
“那可不是吗?我们家孩子,当然漂亮了。”陈丽萍莫名骄傲,打趣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愿意看啊?”
柚柚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就是害怕小妹妹和她奶奶长得一样,不敢看。”
陈丽萍:……
全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柚柚一脸茫然地眨眨眼。
怎么啦?
孟金玉忙说道:“我解释一下,你们别误会。主要是姜家那边有个小女孩长得像她奶奶,大脸盘子、高颧骨、绿豆眼,长得特别不好看,柚柚觉得小女孩长这样怪可怜的,所以这孩子才这么担心。”
病房里的气氛更加诡异了,大家似乎都在想办法帮孟金玉找补,但是话一到嘴边,变成了一阵又一阵艰难的憋笑声。
最后,阮金国实在是憋不住了,低头摸着鼻子,“噗嗤”笑出声来。
陈丽萍:……
她还不如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