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迎来了春暖花开之时,林黛玉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但却叫人跟着操碎了心。
与林墨菡先前该吃吃该喝喝的轻松状态截然不同,林黛玉这一胎简直是受罪极了,孕吐反应格外严重,鼻子仿佛都变得异常敏感,很多味儿闻都闻不得,一闻着就能吐个天昏地暗,吃食方面更是挑剔得不行。
宜妃看在眼里急的是嘴角燎泡,只道:“当初你姐姐怀孕时是什么都吃,如今你可好,竟是什么都不吃,嫡亲的姐妹两个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
原本就纤细的一个人竟是愈发瘦了,除了肚子变大,其他地方哪儿哪儿都瘦了。
林黛玉摸着肚子不禁苦笑,“这样挑剔娇气,指定是个小格格了。”
然而宜妃却是乐不起来了,这样下去能健康吗?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搏命的事儿,这样下去哪里能行?
“再叫太医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这些个没用的连害喜都治不了,还敢当什么太医……”
太医院听见宜妃请,一个个的顿时都苦了脸,他们都快被宜妃和九阿哥折腾死了!
林墨菡也跟着后面急得不行,然而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又能干得了什么呢?竟是只能干着急,一天天的愁容满面,连带着家里的气氛都有些低迷了。
这日一早外头就有喜鹊叽叽喳喳的叫着,习嬷嬷就笑言,“这是有好事要来了呢。”
话音才落没一会儿,前面就有奴才进来报喜,“福晋大喜,舅老爷考中秀才了!”
“果真?”
“千真万确!”
院儿里的奴才们一时也都喜笑颜开连连奉承,吉祥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秀才是不值当什么,但一个十四岁的秀才老爷,那就真能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了,多少人考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还是个老童生呢,况且林家乃书香氏族,林家老爷当年还曾高中探花郎呢,可谓学富五车,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想必亦是前途无量的。
林墨菡终于难得也展颜一笑,“府里所有人都额外赏三个月月钱。”又吩咐红枫,“去准备些东西,咱们回去一趟。”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出了个秀才那必定是全村的大喜事,但搁在京城,区区一个秀才还真是……什么都不是,是以林家也不曾大肆庆祝,不过也就是较为亲近的一些同僚和沾亲带故的亲戚上门贺个喜罢了。
当然了,以林如海如今的官位,且两个姑娘又都是皇子福晋,这底下想要奉承的人总也不会少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林家虽不曾摆宴席,但门房处收到的礼却是一点儿也不少,不收人家还不乐意。
马车才停在门口,门房眼尖的看到标记顿时大喜过望,“大姑奶奶回来了!”
林墨菡下了马车就看见巷子里已经停了几辆,边进门边问门房,“这都是哪些人家来了?”
“回大姑奶奶的话,有几位老爷的同僚和大爷的同窗,还有贾大人夫妻并两位姑娘及杨大人夫妻也都来了。”
“哦?琏嫂子和三春姐妹都来了?”林墨菡一喜,脚下愈发快了几分。
才进了门没走几步,就看见林如海领着一众人迎了上来,想来是有那机灵的早就进门报信儿去了。
“奴才拜见四福晋。”
林墨菡叫了起,身后小弘旭就迫不及待从奶嬷嬷的怀里挣扎着下来了,迈着小短腿儿就朝林如海扑了去。
“外祖父!”
林如海顿时笑开了花,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弘旭搂着他的脖子,又看向后面的林彦朗,甜甜的喊了声“舅舅”,林彦朗的脸上也跟着就乐开了,少年俊俏的脸庞愈发显得温柔起来。
一家人不时总能见上一面,倒也不必太过客套寒暄,且还有好几个外人在,的确不适合唠家常,故而见过礼后林墨菡便与王熙凤等人一道儿去了后院,弘旭那小子却是搂着他外祖父不撒手,被带着在前院闹腾呢。
“你这是也有喜了?”林墨菡看了眼迎春微微凸起的肚子,不禁惊喜,“几个月了?怎么也没报个喜呢?我今儿竟也没带个礼。”
迎春不由露出一抹温柔可亲的笑来,“有四个多月了。”
“今儿没带礼也不打紧,等满月的时候一起补上,加倍厚礼就行了。”王熙凤笑道。
林墨菡笑骂,“到底是亲妹子,就帮着一起宰我罢!”又看向迎春,感叹道:“如此一来你也算是松口气了,无论男女都好,有一就有二嘛,你也别太着急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说来迎春还是在她前面大婚的,只是那时孝期不能圆房,后面出了孝期又迟迟未能有孕,杨硕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膝下连个一子半女也没有,婆家哪儿能不着急呢?可见迎春的压力之大。
王熙凤就挤眉弄眼的作怪打趣道:“你是不曾瞧见那杨家妹夫对她有多重视呢,上下马车都是抱着的,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可真真是泡在蜜罐子里了呢。”
迎春被臊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人。
旁边探春就问道:“屋里那两个可还老实?不曾作妖吧?你手里捏着她们的卖身契,若是不老实直接就发卖了出去,可别太老实了任人骑到你头上来,就是不为了自个儿考虑也要为你肚子里这个考虑,该硬气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软。”
林墨菡才在笑着呢,这会儿闻言眉头就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怎么听这话是杨硕身边有人了?莫不是升了官儿就飘起来了?”
想到这儿,她这心里就有些不悦了。
杨硕能从正五品升到正四品,还不是领的什么虚职混日子,这其中可是有四爷的影子的,若非有她和迎春的这层关系,那杨硕纵是有点本事也绝不可能进到四爷的眼里,结果这才升了官儿就纳妾?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味儿。
“没有的事儿。”迎春连连摆手,解释道:“那两个是我的陪嫁丫头,是我有了身孕之后主动开了脸抬起来的,他……他待我向来尊重,一直叫她们喝着汤药呢,他和婆婆都说了,我没生下儿子之前不会叫她们怀孕的。”
看她脸上的表情和那语气,竟是十分的满足。
王熙凤也拍着她的手说道:“如此就好,还算是明事理,只要你自己别心软……万一这胎不是儿子,你可不能犯傻叫别人先生。”
探春和惜春亦在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都是耳提面命的叫她不能心软不能犯傻,却无一人觉得妻子有孕丈夫纳妾这事儿有何不对。
林墨菡只静静的听着,也不言语,不禁心中暗自叹息。
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常态,但凡有点小权或者有点小钱的男人都有那么三两房妾室,妻子怀孕要主动给丈夫纳妾,只要夫家不曾赶在嫡子出生前叫妾室先生孩子,那就算是懂规矩重情义的了,外人会感叹这是遇到了一户好人家,就连嫡妻自己甚至都觉得很幸运很满足。
对此,林墨菡实在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闭口不言。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有些观念她能够坦然接受,却并不能认同,或许这辈子都不能。
“对了,福晋还不知道吧,上个月宝玉跟云丫头也成亲了。”王熙凤说道:“云丫头一直就住在宝玉家里,跟史家早没了来往,贾家这边也就剩咱们几个至亲……成亲那日也就摆了一桌酒席,实在是……”寒碜,“不过云丫头倒也算是达成所愿,笑得开心得很。”
也不知该说史湘云傻还是该说什么,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办完了,偏还跟捡到宝似的乐得见牙不见眼。
林墨菡的脑海中陡然就浮现出一句话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对于史湘云来说,或许跟贾宝玉成亲就是最大的幸福吧,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先前也没人跟我说这事儿,我跟玉儿成亲时宝玉还来添妆了,如今他大婚咱们也合该送份礼才是。”说着,便吩咐红枫记下了这事儿,待明日送两份礼过去,又看了眼也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探春,问道:“探春年纪也到了吧?可有个什么章程?”还有惜春,虽未及笄,却也差不多该相看起来了。
王熙凤却摇摇头,叹道:“再瞧瞧罢,急也急不来。”
就如当初所担心的那般,如今两个姑娘的婚事实在是艰难得很,当官的听见贾家就摇头,往高看来是不能了。
惜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探春却是说道:“嫂子不如就在商户中给我寻摸一户人家罢。”
王熙凤皱眉,“一旦嫁入商户,将来你的儿子可就不能考科举了。”
“出人头地也不只科举这一条路,当个富商太太也挺好。”探春笑着说道。
看着似乎挺开朗,但眉眼间却多少有些苦涩。
士农工商,最低等的就是商户。
但她没有迎春那般幸运,早早的定下了婚事且夫家也是厚道的,如今官家太太她是别想了,可要嫁入农户……说实话,她吃不了下地做农活儿的苦,只要想想那粗茶淡饭、素手劈柴养家禽的日子她就头皮发麻,更不敢肯定将来她生的儿子能否金榜题名入仕当官。
再者说,就算有那一日,她又得等几十年呢?思来想去,她还是胆怯了。
王熙凤叹息一声,“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事儿一旦办成了可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林墨菡看了眼探春和惜春姐妹两个,心中倒是有些感慨。
其实她们都知道,只要有她或者玉儿、父亲出面保媒,想要给她们找个当官儿的人家其实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她们谁也没开口提这个无理的要求也实属难得了,毕竟事关自己的一辈子,不是谁都能看得开拎得清的。
中午,前面男人们摆了一桌,她们这几个女眷就自己摆了一桌,都是相熟的姐妹,一道儿喝些果酒嬉笑八卦倒也畅快。
只酒过三巡,王熙凤还是不禁遗憾,“可惜九福晋不能出宫,许久不曾见着她了。”
林墨菡就说道:“纵是她住在外头只怕今日也是来不了的,害喜害得厉害,难得能吃下点什么东西,眼瞧着都瘦了不少,可真是急死个人了。”
迎春微微皱眉,说道:“我原也是害喜吃不下什么东西,后来我婆婆亲手做了些酸黄瓜倒是觉得挺好,跟旁的做出来的味儿都不大一样,每顿就着些开胃也能吃一些了,听我婆婆说她年轻时怀孕也是吃着这个熬过来的,不如我叫人家去拿一些来给九福晋试试?”
林墨菡一喜,“那可好,指不定能有用呢。”
拿了一小坛子的酸黄瓜,林墨菡下午就直奔宫里去了。
“玉儿,快来尝尝这个!”
林黛玉见她怀里抱着个粗瓷坛子,一脸纳罕,“这是什么东西?”
“是迎春她婆婆做的酸黄瓜,迎春说对害喜挺管用的,你试试看能不能吃得下。”
打开坛子的瞬间,一股子浓郁的酸味儿就扑鼻而来,旁人都直皱眉头,林黛玉却是不禁眼睛一亮。
雪雁赶忙去拿了碟子和筷子来,夹了几根黄瓜条出来递给她主子,林黛玉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嘴里就不由得分泌出了口水来,一口接一口的吃得得劲儿。
林墨菡见状脸上就是一喜,忙吩咐,“快去御膳房取些膳食来。”
难得的,就着酸黄瓜这一顿饭吃得竟是格外香甜,一屋子的奴才以及林墨菡也都齐齐松了口气。
“你既是愿意吃这个,回头我再叫人去迎春家里拿一些给你送来。”
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林黛玉心满意足的摸着肚子,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就是一僵,“这般好酸黄瓜……万一生下来是个小子,额娘怕是要伤心哭了……”
“这……”林墨菡也僵住了,沉默了半晌,只得勉强安慰道:“这也不见得就准,我那会儿还酸的辣的都爱吃呢。”
不出所料,宜妃听说林墨菡带来一坛子酸黄瓜让儿媳妇胃口大开,一时真真是又喜又悲,好险几乎要哭出来。
“当年不给我一个女儿也就罢了,如今我想要个孙女竟也不成吗?老九和玉儿那样的容貌,生男娃多可惜啊……”
柳嬷嬷有些无奈,别的婆婆都盼孙子,譬如那惠妃,为了个孙子几乎要将儿媳妇给逼死了,偏她家娘娘是个奇葩,盼孙女盼得眼珠子都绿了,她都不敢想万一这胎九福晋生下来一个儿子她家娘娘会不会当场晕死过去。
解决了妹妹吃不下饭的问题,林墨菡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来,愁了好些日子的脸终于是放了晴,府里上上下下也算是正式进入了春天,春风拂面阳光和煦,甚是和乐。
“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宜额娘了。”林墨菡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最近可是愁坏了,我估摸着万一生下来是个男孩儿,宜额娘当真能够当场哭晕过去。”
胤禛正抱着胖儿子给他念文章,闻言就睨了她一眼,“你何时给爷生一个小格格?”
“过几年再说罢,从怀孕到生产这个过程可太折磨人了。”林墨菡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再者说,当初某人不是心心念念不想要小格格呢?”
“也罢,还是再等等罢,等爷做出点功绩来再说。”到时候真要送他闺女去抚蒙,他也好有点功劳交换,省得到时候抓瞎。
弘旭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肚子,“妹妹!要妹妹!”
林墨菡拧了一把他的腮帮子,笑骂道:“你们父子两个可真是张口就来,敢情生孩子的不是你们,真是一点儿不知道疼!”
父子两个齐齐一缩脖子,闭嘴不说话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上两天,却惊闻噩耗——大福晋走了。
年前林黛玉成亲时看见大福晋那副模样就感觉不大好,年后更是一直缠绵病榻,太医一波接一波的去,却始终没什么好消息,说实话大伙儿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准备,只是真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林墨菡和胤禛夫妻两个却还是被惊了一下,不是惊诧,而是心惊肉跳。
大福晋才多大啊?也就二十几岁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如此年纪轻轻的竟是说走就走了,叫人怎能不心惊?
夫妻两个带着孩子赶到直郡王府时,门前已经高高悬挂起了白灯笼,人来人往的,具是一脸哀思悲伤,进入府内,一片凄凄惨惨的哭声更是叫人心情沉重,尤其是大福晋的那几个孩子。
儿子还幼小懵懂,不太理解死亡的意思,只是见不着额娘而嚎啕大哭,四个格格却早已懂了事,跪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满都是失去母亲的悲痛以及对未来的惶恐茫然,叫人瞧着就倍感心酸。
旁边的直郡王胤禔亦是红着双眼,无声无息的,却止不住的垂泪。
向来都是那般意气风发的一个人,这会儿却是形如枯槁,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精神气。
常言道人生四大悲: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
结发夫妻,终究是不同的。
太子也携着太子妃来了,看见宿敌如此模样,难得也哀叹一声,拍拍他的肩,算是无声安慰。
林墨菡红着眼静静的看着那具华贵的棺椁,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儿。
就为了生一个儿子,活生生将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值得吗?如今儿子是生出来了,可是自己人却没了,得到了个什么?
因着这事儿,林墨菡的情绪不大好,只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实在是太艰难了些。
翌日,忽而听闻惠妃被康熙训斥了,罚其禁足抄佛经百遍。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对惠妃不满了,因为大福晋的死。
大福晋才进门那时候起就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的生,生完一个都不带休养多少时候的,赶着跟催命似的在生,为的什么?还不是夫家催的急。
若是大福晋好好的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大福晋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这传出去就难听了,对直郡王的名声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这个锅不能叫胤禔背,于是康熙选择叫惠妃出来背负骂名,说冤枉其实倒也不算冤枉了她,事实上的确是她在拼命催,这个锅合该是她的。
胤禔本身不止一次劝过大福晋不要着急好好调理身子,偏惠妃这个婆婆无限给大福晋施加压力,弄得大福晋片刻不敢耽误,生完一个赶忙又是下一个,于是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悲剧。
等亲眼看着自己的发妻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胤禔的心里也不由得对自己的额娘生起了些许埋怨,母子二人很是大吵了一架。
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惠妃一时忍不住就哭倒在了椅子上,“本宫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当本宫想做这个恶人呢?本宫还不是希望他能早日有嫡子,好增加一些助力?他怎么就不懂本宫的良苦用心呢?本宫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她又不曾想到儿媳妇这样没用,一个接一个的生女儿,身子也那般脆弱无用,不过是生了几个孩子罢了就死了!世上哪个女子不用生孩子?怎么就她这样脆弱呢?
好在惠妃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否则的话真是要叫人大开眼界了。
别人生孩子那是生一个缓几年,少说也是一两年吧,且最关键的是那是人家自己愿意生,而不是像大福晋这样,背负着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在拼命。
但惠妃显然不会这样想,只是满心怨怪,“本宫也不是想逼死她,纯粹只是意外罢了,如今可好,皇上怪本宫,胤禔也为了他媳妇怪本宫,就连宫里上下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本宫是个恶婆婆,本宫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身为婆婆想抱孙子有错吗?哪个媳妇像她那般,进门一个女儿接一个女儿的,四朵金花往那儿一站,本宫和胤禔的脸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