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的去处你们可有什么章程?”林墨菡问道。
贾琏面露难色,“时日尚短,这好儿郎又哪里是随处可见的呢,先前我倒是提了个人,只是回来与她那么一说她却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还骂错你了?”王熙凤美眸一瞪,转头对着林墨菡林黛玉姐妹俩说道:“你们是不知道他提的那是个什么人,家里就是个破落户,穷得叮当响,且那人都二十五岁了,比迎春整整大了十岁!又是个不通文墨的草莽武夫,长得更是如同那铁塔一般,胳膊恨不能赶上我这大腿粗,整个人粗犷的很,迎春往他旁边一站就跟那小鸡崽儿似的,人家一只手就能将她捏起来,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就无一处相配的。”
“况且那人家里还有个泼辣强势的寡母,骂起街来那是三天三夜不带喘的,左邻右舍都对他家避如蛇蝎,就迎春那性子,真到他家去了还不得被欺负死?这还是亲哥呢,找的是什么人?我恨不得拿大嘴巴子抽醒他。”
贾琏讪笑,辩解道:“你们女人家就在乎那皮囊,你看宝玉那皮囊生得好吧?那人呢?没点男人的担当,比小姑娘家还娇气。人家杨兄弟虽说看着恐怖了些,但那性子是真豪爽大气,是个响当当的真汉子,且从不去那烟花柳巷,唯一的爱好就是喝些小酒罢了。”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就他那大拳头粗胳膊,真要哪天喝醉了动起手来,那一拳都能打死个人,快拉倒吧。”
“那你就想多了,杨兄弟打不打人我是不知道,但是人家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的人物,二十多年来愣是一回都不曾醉过的。”
夫妻两个还在争辩,林黛玉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打心眼儿里就觉得这人跟迎春是一百个一千个不相配。
林墨菡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就问道:“那人都二十五了,先前可是成过婚?”
“那倒不曾。”王熙凤嗤笑道:“就他那样的条件,谁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啊。”
其实说家里穷得叮当响那也只是相对于贾家这样的奢侈生活而言,人家好歹是个步军副尉,也是个五品官身呢,家中又只有一个寡母,并无其他负担,供平凡的日常生活也尽够了,只是较之高门千金的生活难免清苦多了,更何况家里那个寡母……故而王熙凤是十分不满意。
“妹妹难不成还真有点想法?”看着若有所思的林墨菡,王熙凤有些惊了,“也不用这么急着吧?咱们再看看别的……”
林墨菡看了她一眼,以老太太的年纪,贾家一旦落难,恐怕很难熬多长时间了,而迎春如今都十五岁了,说句难听的,万一老太太真两腿一蹬走了,那还少不得要守孝……一朝落难婚事本就该艰难多了,真等到年纪又拖得大了,那就更得降低条件选择了。
不过这话她却不好说出来,只得说道:“那一天何时会突然降临谁也说不准,真等到那时,家里的姑娘要么是许商户,要么就是嫁农家,就连那耕读之家都是不容易的,读书人往往更加重视名声,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考科举当大官,又怎会敢娶一个家里被治罪的姑娘呢?探春和惜春是实在没法子了,但是迎春好歹还能……”
士农工商,商户地位最卑,家中子孙甚至都不能参加科举,而农家……姑娘们锦衣玉食长大,素来连喝口水都是有人送到嘴边的,真叫她们去洗衣做饭甚至亲自种地,那能做得了吗?哪个农户人家也不会要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婆娘”,说请两个丫头婆子伺候着那也不现实,公公婆婆甚至祖父祖母都在辛勤劳作,一个小媳妇却在旁边喝茶看书?又或者还能花嫁妆请奴仆养着人家一大家子一起享福?这不是笑话吗。
林墨菡是真的犯愁,甭管贾家那些人如何,姑娘们却实在无辜,好歹姐妹一场,她也总希望姐妹们的将来能够尽量好一些。
“那杨姓男子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身,将来也不是不能再往上走一走,相貌什么的倒是不必太过重视,只要人品好,不至于将来一落难就欺负迎春,至于那个寡母……也还是那句话,打听清楚人品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若秉性善良却只脾气泼辣强势倒也无所谓,迎春那样绵软的性子,真要叫她立起来当家做主那也难得很,有个强势的婆婆对于她这样的性格来说未必是坏事。”
寡母独自拉扯着儿子,不泼辣强势些早就被欺负死了,而脾气坏也并不代表人品就坏,只要心眼儿是正的,也未必不可。
贾琏一听这话就拍着胸脯道:“杨兄弟的人品我是能够保证的,那么些个同僚兄弟就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豪爽义气,顶天立地,绝不会因为家里落了难就欺负迎春,这也是我有心想要将迎春说给他的缘由所在,真要遇上那薄情寡性些的,将来指不定会直接休书一封,那才是害了二妹妹。”
媳妇嫌他找了个草莽武夫,嫌弃人家粗鲁,但要他说,武夫可比文人好多了,这世上的负心汉大多都是文人,一肚子心眼儿,肚子里那肠子都九曲十八弯的,也不怕打结咯。
贾琏暗自吐槽着,但这话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那姑父可不就是个一肚子心眼儿的文人,回头两位表妹回家一说……他可不想尝试姑父折腾人的手段。
王熙凤还有些迟疑,说道:“那我去好好打听打听他家里那个寡母,若是人品尚可……只怕大老爷也不会轻易松口。”
贾琏一呲牙,讥笑道:“那是我亲老子,我还能不知道?门第如何、人品如何都不重要,给聘礼就行了。”
“杨家那样的人家,哪里拿得出来多少聘礼?”指定是打动不了那位大老爷的。
贾琏烦躁的摆摆手道:“先打听清楚情况,若是合适……大不了老子到时候添些银钱,也算是全了这一份兄妹情罢。”
其他三人皆是一脸诧异,能叫贾琏这样一个贪财如命的掏银子出来,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贾琏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自嘲的笑笑,“我怕我若是做人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等将来我儿子也有样学样,别等老子年纪大了就往柴房里一扔了事。”
“放你的狗屁!我儿子才不是那样的白眼儿狼!”
出了贾琏家的大门,林黛玉脸色苍白的说道:“姐姐,我想去看看老太太。”
“好,那咱们就去看看。”
贾家此时仍不知刀已经悬在了头顶上,宫里贤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喜极而泣了,老太太更是坚定了要好好修建省亲别院的决心,一心想叫家族更加的风光荣耀,想叫圣上看见自家的用心。
只是,这粗略算算大几十万甚至百万的巨额银两该从何处出呢?
贾母和王夫人都犯起了愁,如今莫说贾赦死活不肯动属于他的那份银子,就是他点头了,掏空了家底也远远不够啊。
“老太太……不如找林家借一些?”王夫人建议道。
贾母垂着眉眼,冷冷淡淡的说道:“上回你还不曾看清?他对咱们家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情分了。”
“好歹试一试,能借多少是多少……咱们家差的缺口太大了……”王夫人已经暗自将自家这些沾亲带故的亲戚都扒拉了一遍,打算一家一家的去筹银子,林家那么有钱,她哪里能甘心轻易放弃呢,“无论如何都是一家子亲戚,娘娘越好大家都能沾光啊,况且林家大丫头注定是要嫁进皇家的,到时候有娘娘在宫里帮衬些,她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不是吗,若不然就凭德嫔那个婆婆,那指定能磋磨死她,若是有娘娘护着就不一样了。”
贾母并未急着说什么,只静静的沉思着,她知晓王夫人所言不过都是糊弄人的鬼话,但林家这样有钱的一门亲戚轻易放弃了也着实可惜,若这些亲戚各家都能掏一些,十万二十万的凑一凑也差不多就够了。
说曹操曹操到。
“老太太,林家两位表姑娘来了!”
贾母一抬头,就见姐妹二人携手款款而来,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拉着她们就搂进了怀里,好一阵心肝肉的哭。
两家闹了几回不愉快,纵是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清楚,这亲戚情分淡了,老太太对她们姐妹两个也迁怒上了,若不然怎会再不曾叫人去接过府来?如今老太太还如此亲密腻歪,就叫林墨菡不禁感觉有些尴尬,再不复初见时的动容。
林黛玉倒是更加心软些,待老太太的感情也比她深一些,虽心中都明白,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红了双眼,尤其是看见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和满脸深深的皱纹,愈发觉得心酸起来。
“可算是想起我这老婆子来了,没良心的哟。”贾母嗔怪道。
林黛玉擦擦泪珠儿,轻声说道:“一直惦记着呢,我还给外祖母绣了抹额,只今日出来时忘记了,待下回我再给外祖母带来。”
贾母闻言就露笑了起来,“好好好,那我就等着玉儿孝顺我了。”
“才进来时看见府里的人都一脸喜气洋洋的,可是有什么喜事?”林墨菡好奇的问道。
王夫人顿时就一脸眉飞色舞的表情,“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有喜了!”
果然。
林墨菡有些无奈,这满府上下全都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中,最后的狂欢吗?
“那可真是大喜事。”林墨菡不咸不淡的道了声喜,林黛玉的笑意也有些勉强了。
王夫人还等着被奉承呢,一见她们这副模样,顿时就不乐意了,“怎么娘娘有喜了你们竟然不高兴?”
那能敢不高兴吗?那可是龙胎,自然必须高兴。
林墨菡默默翻了个白眼儿,笑着敷衍了两句。
原是有些难过忧虑才笑不出来,既然人家强行要求必须笑得开心,那就笑呗。
王夫人心里不悦,但想到还有求于林家,故而将心情暂且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抹慈爱的笑来。
“方才还正说到你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说着瞥了眼老太太,见她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就有数了,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
林墨菡就顺嘴接了句,“可是老太太又念叨我们没良心呢。”
“你们都是最孝顺不过的好孩子,老太太心里自是十分清楚的,也不枉老太太最疼爱你们……”王夫人先是用“孝道”将人给高高架了起来,才接着说道:“近日来老太太为着一桩烦心事吃不好睡不好的,眼瞧着精力都愈发不如从前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只等着姐妹两个追问何事呢。
林黛玉瞧了眼老太太,又默默垂下头去,脸上的神色却淡了下来。
林墨菡隐约猜到了是何事,见王夫人如此做派,心里不觉一阵腻味,“二太太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这般冷冷淡淡的态度让王夫人这戏唱得有些尴尬,脸上做作的表情都僵了僵,“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皇上准许娘娘家来省亲,只是省亲就必须得有省亲别院……咱们家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你们也是知道的,先前为着那二十万两就已是恨不得砸锅卖铁了,如今又哪里还有银子盖省亲别院呢?”
“盖不起就不盖呀。”林墨菡满脸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大傻子,“小孩子都知道买不起的东西就不要,大人怎么反倒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呢?”
王夫人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娘娘省亲是荣耀全族的事,本朝还从未有过先例,圣上既然给了这样大的恩典,咱们又怎敢不接?那岂不是不知好歹枉顾隆恩?若因此而惹怒了圣上,谁又能担待得起呢?”
“二太太所言倒也在理。”林墨菡状似认可的点点头,还不等她高兴,又说道:“只是二太太与我们姐妹两个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家罢了……若是老太太需要的话,回头我打发人将我们姐妹俩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给老太太送过来,虽然没有多少,却也是我们作为外孙女儿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丫头竟是愈发的损了,这是想尽心尽孝吗?小姑娘家的私房钱都要扒拉进自己的口袋,旁人都得笑话死,再没有这般损人的了!
王夫人也脸色一沉,“听说上回德嫔娘娘责罚你,生生叫你跪得晕死了过去……你是晚辈,她当长辈的想怎么收拾你你都得老老实实受着,想反抗都反抗不得,而若是有贤妃娘娘在宫里帮着你……贤妃娘娘深得圣上宠爱,如今又怀上了身孕,想要帮你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若想收拾那德嫔也轻而易举,到那时你就再不必害怕什么了。”
“娘娘是你的亲表姐,原就是一家子亲骨肉,再兼你一片真心对待娘娘,娘娘又岂会不记你的情?你们林家又不差钱,匀些出来帮帮家里于你和娘娘来说也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何苦为着那点子不值当的身外之物惹得娘娘不痛快?”
林墨菡就笑了,她还能怕惹了贾元春不痛快?
林黛玉冷眼瞧着老太太无动于衷,任由王夫人对姐姐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猛地就站起身来,冷笑道:“你们家出了个娘娘,是愈发了不得了,咱们再不配登你荣府的大门,省得惹了娘娘不痛快再给咱们家招来杀身之祸!”说罢,拉着姐姐的手就出门去了。
王夫人整个人愣在了当场,如何也没想到素来不爱搭理这些是非的林黛玉会突然生气爆发。
贾母更是脸色发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也不知究竟是气的还是急的。
姐妹二人才出了贾母的门,就看见那贾宝玉和史湘云在不远处追逐打闹着,脸上笑容灿烂不见丝毫忧愁,仿佛天真无邪的孩童般。
林黛玉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贾宝玉也看见了她,顿时脸上的笑就僵住了,而后扭头就跑了。
“爱哥哥!”史湘云瞪了眼林家姐妹,一跺脚,赶忙朝着贾宝玉追了去。
林黛玉一脸莫名其妙,“他看见我跑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上回的事记恨上我了?”
贾宝玉会记恨人?
林墨菡失笑,道:“指不定是羞愧不敢见你呢。”
的确,贾宝玉就是觉得羞于见林妹妹了。
他并非真的什么都不懂,袭人也好金钏儿也好,她们都是因他而遭难,他都知道,也不忍也心疼,只是终究性情软弱不敢言语,上次林黛玉指责他的那些话,就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里,让他羞愧难当。
回程的马车上,林墨菡还一脸稀奇的瞧着妹妹,“鲜少见你真正发火,今儿怎么竟是突然爆发了?”
“谁叫她们都欺负姐姐!”林黛玉恨恨咬牙,恼怒道:“今儿就不该来这一趟,不忍什么不忍呢?有什么好不忍心的?好端端的自个儿送上门叫人欺负来了!愈发的没脸没皮了,眼巴巴的就盯着别人家的钱袋子,如今竟还能跟晚辈伸手要钱,为了点子钱财对着晚辈又是利诱又是威胁的,嘴脸真够丑恶的,可真真是笑死个人了!”嘴里如此说着,眼眶却渐渐红了。
林墨菡知晓妹妹跟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是外来者,对贾家从一开始就抱有反感和戒备,感情也并未投入几分,而妹妹却不同,至少对待老太太,妹妹是真心孺慕的,如今才会更加的伤心恼恨。
只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握紧了妹妹的手。
“今日没能看看姐妹们,也不知下回再见时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了……”
却说王夫人没能从林家抠出来银子,一时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焦躁,原想拿入宫了的薛宝钗去威胁薛家拿银子,却谁想连薛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直接就被拒之门外。
亲戚中两家最有钱的都没了指望,那省亲别院仿佛也愈发的遥遥无期了,王夫人只急的满嘴燎泡,日日在家中大骂林家和薛家无情无义鼠目寸光。
正在她想银子想得眼珠子都红了时,突然却有那甄家的奴才悄悄上门,只道有一批财物想托王夫人暂且保管着,又拿了五十万两的银票塞给她,说是知晓家中正要修建省亲别院,故而聊表心意罢了。
王夫人当即大喜过望,捧着银票手都哆嗦起来了,激动得险些没晕死过去,两只眼睛只顾盯着那银票,竟是丝毫不曾察觉来人眉眼间的焦虑慌张,更加都不曾想一想,好端端的为何人家要将自家的财物交给她保管,且还给了这样一笔巨额的“好处费”。
夜半三更,一口口大箱子从贾家的西角门抬入了王夫人的院子里,妥善安置于库房内,随后甄家的人便行色匆匆而去。
翌日一早,王夫人就满脸喜色的来到了贾母的屋内,待请安的众人都散去后才迫不及待的说道:“老太太大喜,省亲别院有着落了!”
贾母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若是按着理想中的去盖,得百万两打底,这一夜之间难不成是天下掉了钱下来?
王夫人压低了声音,难掩兴奋的说道:“昨儿甄家来人了,给了我五十万两!有了这五十万两,咱们家再跟其他亲戚凑一凑也尽够了。”
“你说什么?”贾母大惊,“甄家为何突然给你这样一大笔银子?”
王夫人就将昨日的事解释了一遍,从头到尾那嘴角就没落下去过,一副捡了大便宜的兴奋劲儿。
孰料,老太太听罢却是脸都白了,当即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蠢妇!无知蠢妇!咱们家早晚有一天会被你给害死!”
王夫人愣住了,“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就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谁家好端端的会需要隐匿财物在别人家?怎么不蠢死你算了!”贾母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脸上满是惶恐之色,“甄家……怕是不好了……”
王夫人一脸愕然,待回过神来,亦不禁白了脸,“怎么会呢?好端端的……”是啊,好端端的谁家会急急忙忙要隐匿财物?完了完了,被甄家带进沟里去了。
“我这就叫人将东西转移到庄子上去!”说罢就要往外走。
“站住!”贾母只气得眼前发黑,“你可少折腾些罢,蠢货!东西已经入了家门,你这会儿是想往哪儿藏?还嫌不够显眼呢?你怎么不说直接扔了呢?”
“那可是一堆的珍宝……能抵得上咱们家的全部家当了,哪儿能扔了啊……”
“大祸临头了还舍不得呢?也不怕没命花!”
王夫人一时已是慌得六神无主,“那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一双眼睛钻进钱眼儿里拔都拔不出来了!”贾母捂着胸口,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如今……只能盼着甄家无事了……”
除此之外,一时之间贾母心里也没个主意,有心想要找人商议商议,但大儿子的脑子里只装得下吃喝玩乐,小儿子是个迂腐的,读书读傻了,两个儿媳妇一个赛一个的蠢,还有宝玉,更是个天真的性子……扒拉来扒拉去,竟是连个能商议商议的人都没有,贾母就更加的颓丧了。
琏儿媳妇倒是个精明的,只是因着先前那件事,如今琏儿媳妇怕是恨死这个姑妈了,不能告诉她。
一个个子孙拉拔过去,贾母越想就越是心生丧气,沉默了许久,才无力长叹,“过几日初一……你进宫时跟娘娘说一声……”
只是还不曾等到进宫那日,就传来了消息-甄家被抄了!
一大家子男男女女全部被押解回京,此时已经上路,据传言,从甄家抄出来的金山银山古玩珍藏不计其数,库房一开能将人的眼睛都闪瞎了。
一听到这个噩耗,贾母和王夫人就前后脚晕死了过去,醒来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盼那甄家别将自家给招了出来。
与此同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林墨菡就更加的确定了,贾家的确是快了,当即便叫丫头去了趟贾琏府上打听情况。
再不赶紧的,只怕是来不及了。
红枫回来就说道:“琏二奶奶说那户人家没有问题,已经与人家通过气了,人家也表示愿意的,琏二爷正要去贾家跟大老爷说这事儿呢。”
林墨菡点点头,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去从我的私房里取一千两,你再辛苦跑一趟送到琏二奶奶手里,就说是我给二姑娘的添妆。”迎春就是出嫁也肯定是从贾府出嫁,她是不能去的了。
林黛玉也赶忙说道:“还有我那一份,雪雁你也去取一千两来。”
也不知贾琏究竟是怎么干的,总之贾赦答应得也挺痛快,等这边一点头,男方家里就立马请了媒人上门,前后不过几日的功夫,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婚期就在两个月后。
这已是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了,再者,再快也实在快不了,聘礼和嫁妆都需要筹备,这样的速度已是引人侧目了,真要恨不得明天就成婚,指定叫人浮想联翩。
王夫人就忍不住在家里骂贾赦,“真真是一门心思只认钱,为着那五千两的聘礼,胡乱就将二丫头给许了个那样的破落户,年纪又大相貌还那般丑陋吓人,哪有这样坑亲生孩子的,可怜见的二丫头,怎么就这般命苦哟!”
然而并无人搭理她,连老太太都不曾多说什么。
探春和惜春去迎春的屋子看她,就见她正在绣荷包,容颜秀美,气质温柔娴静,已然不知不觉中悄悄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你如今是不必担心了。”探春轻叹一声,目露忧愁,“我总觉得不好……风雨欲来……”
从贾琏王熙凤离府起,后来甄家被抄,二太太和老太太的反应也怪得很,还有迎春的这门亲事,如此匆忙草率……处处都透着不详的预兆。
迎春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咬咬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惜春也比往常更沉默了许多。
显然,聪慧的姑娘们都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惶惶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好不容易熬到初一,王夫人早早的就赶进了宫里,神情再不复往常的张扬得意,而是一脸的慌张忐忑。
贾元春一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先是就咯噔一下,有心想问出了什么大事,但瞥见身边的嬷嬷寸步不离,她却又不敢问了,生怕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王夫人却不知道,只以为站在屋里的都是女儿的心腹内,一进门张嘴就哭道:“大事不好了!”而后贾元春都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倒豆子似的将甄家托她藏匿财物一事给倒了个干净。
完了!
贾元春顿时眼前一黑,几欲晕厥,看着母亲仍在喋喋不休,她当真想扯着她的衣襟好好问一问,你怎么会这么蠢!
“那甄家的人马上就要被押进京城了,到时候万一他们招了出来叫皇上知晓了这件事可如何是好?”
怕皇上知晓?皇上马上就知晓了。
贾元春艰难的扯扯嘴角,一脸灰败之色,看了看旁边神情淡然的嬷嬷,眼里流露出了乞求之色。
“娘娘?”王夫人喋喋不休了半天也没得到一句话回复,顿时急了,“娘娘你快想想法子啊!”
贾元春收回目光看向她,一股子悲哀从心底涌起,红着眼眶哭道:“若是再叫我重来一回,我是绝不会再进宫了!”
“娘娘?”王夫人愣住了,“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可不敢这么说……”这不是嫌弃皇上吗?
“我十四岁入宫,当了十年的宫女,什么样的脏活儿累活儿都干遍了,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得罪了哪个主子就丢了小命,好不容易我熬出头了,以为苦尽甘来了,可结果呢?结果家里却在一直不断的扯我的后腿!尤其是你,我的好母亲!你真真是恨不得将我扯进深渊里摔死啊!若早知如此,我当初还进宫做什么?苦熬了这么多年难不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爬上高处再掉下来摔死吗?我这么多年的青春这么多年的心血究竟是图什么!”
皇上本就对家里严重不满了,她原还想着或许能借腹中胎儿挽救一下,却谁想她的好母亲竟是嫌家里死得太慢,在后面拼命的火上浇油……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母亲?那么明显要糟的事竟然想也不曾多想,眼里心里都被银票给塞满了不成?
贾元春很无力,也很绝望,人蠢不要紧,可怕的是蠢而不自知,可巧,她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王夫人懵了,讷讷道:“娘娘是不是想得太严重了?娘娘肚子里还怀着龙种呢,皇上就算生气也不会太过责罚吧?”
这下就连旁边的那嬷嬷还有沁儿抱琴她们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眼神诧异,像是不懂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且盲目自信的人。
贾元春已经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了,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挽救。
“抱琴,送太太出去。”
“娘娘……”
“母亲不必多说了,事情我已经知晓了,我会想法子的。”
等王夫人一离开,贾元春就握紧了那嬷嬷的手,哭道:“言嬷嬷,别告诉皇上……求你……”
言嬷嬷淡淡笑了笑,“娘娘不必如此,皇上早就知晓了。”
甄家早就被盯上了,偏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弄了那么多财物转移出去,那几十口的大箱子搬来搬去,哪个瞎了看不见?从甄家的奴才踏进贾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康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不过是暂时压下不曾发作罢了,贾家的罪行薄上却又添了一笔。
贾元春面如死灰,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陷入了迷茫。
这个孩子,当真还能有用吗?
贾元春迟迟不敢去求见皇上,却谁知,皇上倒是来找她了。
“臣妾恭迎皇上。”贾元春强挤出了一抹笑来,脸色却惨白如纸,眼里流露出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惊恐。
康熙也未曾叫起,坐下定定的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贾家的男儿若能有女孩儿这样的头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皇上……”贾元春心尖儿一跳,直觉不好,神情愈发慌乱起来。
谁知康熙却岔过了贾家的话茬,说道:“听闻你有了身孕,朕政务繁忙也一直未曾有空来看你,今儿得了些空闲特意来瞧瞧。徐太医,给贤妃娘娘把把脉,看看龙胎是否安好。”
“嗻。”
贾元春还跪着,徐太医自然也不能站着,于是便跪在了贾元春的身旁。
贾元春不知这一出究竟为何,却莫名的愈发心慌意乱起来,眼皮子跳得厉害。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殿内安静得可怕,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奴才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恨不得将自己缩到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去才好。
又过了好一阵,徐太医才收回了手,道:“回皇上的话,贤妃娘娘并未有孕。”
“什么?”贾元春大惊失色,“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诊错了!还是你被谁收买了故意害我?皇上!求皇上明察啊!”
康熙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来,“既然贤妃对徐太医的结论存疑……李德全,你去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召来。”
贾元春满心慌乱不知所措,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不曾怀孕,她明明那日孕吐了,小日子也不曾来,还有太医也确诊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呢?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旁的抱琴此时此刻已然也是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贾元春的身旁,主仆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皆是浑身抖如筛糠。
很快,值班的十来个太医就全都来了。
“你们一一为贤妃把脉,看她究竟是否有孕。上回是谁确诊的贤妃有孕?头一个来罢。”
众太医面面相觑,额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难不成贤妃敢假孕?
而上回来的那位王太医此时此刻都险些要晕倒了,颤抖着双腿连跪带爬的来到贾元春的跟前,“娘娘,请……请将手伸……伸出来……”
贾元春迟迟未伸出手来,康熙见状就说道:“贤妃身子乏力,言嬷嬷,你帮帮她。”
言嬷嬷应声上前,强行将贾元春的右手抓了出来。
“王太医,你说的,本宫有孕了!”贾元春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
“娘娘……奴才只是说像是滑脉之状……”王太医苦着脸解释道,待这仔细一把脉,脸色却愈发惨白了。
没有了!什么如珠滚落玉盘之状都不见了!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当真是误诊了?
压根儿不必再问,只看王太医那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
不过康熙还是问了一句,“如何?”
“回……回皇上……贤妃娘娘……并……并未有孕……”短短几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罢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
误诊了!他给一位娘娘误诊出了喜脉!
紧接着,其他太医也一一上前把脉,所有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贤妃并非喜脉。
贾元春心如死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魄般,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没有……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姑娘……”抱琴紧紧抱住她,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康熙的眼神冰冷极了,叫人不禁遍体生寒,“贤妃假孕,罪犯欺君,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赐毒酒。”
“皇上!”抱琴不禁惊呼。
而贾元春却仿佛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哭不闹,只沉默了一阵,说道:“皇上圣明,应当知晓此事非奴婢故意为之,然欺君之罪属实,奴婢死有余辜,只求皇上能否饶恕奴婢的家人……留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