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送你那玉如意,并非我一时兴起,亦非随意安抚你,我心悦你,便想叫你嫁我后一切都欢喜顺遂,所思所想皆能如愿,而非多年后忆起这半生岁月,徒留一句所托非人。”
自幼生活在皇宫内,他见过最多的就是女人,郁郁寡欢的女人、嫉妒发狂的女人、心如死水的女人……没有一个女人的心里是没有一丝阴霾的,包括他的皇额娘,这短短一生亦过得不尽如人意。
第一眼见她时,那双清澈明亮灿若星辰的眼睛便落在了他的心底,他完全不能想象有朝一日这双眼睛失去神采会变成什么模样,他希望她一辈子都能如同少女般不知愁滋味,他也愿意为此而努力,只是他不曾想到,她的心思原来是这样的。
的确很震惊,但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片刻……他对女色并不很上心,况且珠玉在前,那等所谓的美人捆在一起也是比不上她分毫的,请他吃他觉得自己也会食不下咽,唯一难办的就是皇阿玛。
堂堂皇阿哥变成了情种,一心只想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这太可怕了,皇阿玛一定会打劈了他的,更会活撕了她。
“这件事很难……”胤禛看着她,无奈长叹,“很难,但是我会想办法,所以……你就不要再对我严防死守了……”这话,无端端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林墨菡愕然。
少年的目光很真挚很专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敷衍心虚。
他是认真的。
林墨菡是真的被惊到了,她从未想过将这样的要求说出口,因为知道不过是痴心妄想,所以索性就不想了,今儿不过是话赶话顺嘴评价了那么一句,却未曾想他竟敏锐的察觉出了自己这不能说出口的心思,更没不曾想到的是,紧紧只是沉默了片刻,他就给出了这样的承诺。
少年人的感情纯粹而又热烈,或许岁月的流逝会一点一点带走最初的心动,或许等再过几年、十几年,他更成熟了心思也更复杂更深沉了,那时他不会再做“非你不可”这种幼稚的蠢事。
但……至少当下,他是一腔真心。
林墨菡很清醒,但此时此刻却仍旧情不自禁为之动容。
她原也不是个扭扭捏捏畏首畏尾的性子,既然他已经作出了表态,没道理反倒是她自己往后退缩了,至于他将来会不会变她是不知道,也懒得去想那么深远,杞人忧天毫无意义,连试都不敢试还谈什么将来?总归无论如何,哪怕将来当真失望了,她也不是那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如此想着,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淡笑来,“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也就是有期待的意思了。
四目相对,气氛正好,煞风景的却来了。
“爷,林大人请您去书房商议政事。”
胤禛顿时冷了脸,眼神不善的瞅着他,直瞅得苏培盛那张喜庆的脸都苦巴成了一团。
林墨菡不禁好笑,打趣道:“你若再不去,恐怕父亲就要亲自来请了。”
能叫他们单独说会儿话已是老父亲忍痛开恩了,还想腻歪多久?做梦!
胤禛无奈,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阿玛叫他开始接触政事了,且还是在户部,如此一来他日后就有借口可以多往林家溜达溜达了。
皇阿玛果真体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好一曲《凤求凰》,却不知美人心动否?”
林墨菡一转头,就看见自家那促狭的妹妹正一脸暧昧的笑着,“不得了不得了,看这眉眼含情,可见这一曲《凤求凰》已是撩动了美人的心弦。”
“促狭鬼。”林墨菡嗔怒,上前就捏了她的腮帮子。
林黛玉美眸一转,目露哀怨,“果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竟已是舍得对我动手了,好一个负心人。”
林墨菡用一根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故作深情款款,“玉儿放心,纵是负尽这天下人,我也定不负你。”
话落,姐妹二人不禁笑作一团。
书房内
准翁婿二人捧着茶相对而坐,气氛有些莫名尴尬。
那一曲《凤求凰》余音绕梁,林如海又不是聋子,此时此刻面对这个一心想要叼了他家小白兔的狼崽子,能有什么好脸色?也不知自己的掌上明珠是否被哄骗了去。
林如海这心里可别提多酸了。
老父亲心里不舒坦,胤禛心里也不自在啊,先前做的时候不曾想那么多,待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才后知后觉……如今只怕整个林府都听见他那热烈奔放的求爱了……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岳父大人、小姨子、小舅子……尴尬死。
“咳……皇阿玛今儿透露出来的意思,大概是想要催债了,林大人府上可有欠债?”
当初可是很多皇亲国戚文武大臣都跟国库借过银子的,有真缺钱的,有随大流意思意思的,大概也少不了那种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的,不过林家还真没借过,又不缺钱,也没想着非要随大流去显得多合群。
林如海就摆摆手,皱眉沉吟,“这差事怕是不好干。”向来都是借钱容易还钱难,就算债主是当今天子,也绝非那么容易能讨回来所有债的,“皇上叫你参与此事?”
“皇阿玛只说叫我跟着林大人好好学学。”
意思也就是不用他揽事做主,就跟着打个下手,也有给林如海压阵的意思,好歹是皇阿哥,这层身份出去办事还是要顺利不少的。
林如海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章程来,忽而又想到先前看过的那账册,宁荣二府竟是各自都借了足足二十万两!
宁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不太清楚,但荣府的情况他却早已从两个女儿的口中听过了,已然走到寅吃卯粮的地步,这二十万两恐怕是拿不出来的。
当然了,府里的古董珍藏都不少,公中的库房、老太太的私库,应是都挺丰厚的,若能拿一些出来卖了倒也不难凑银子,只是以他对荣府的了解对老太太的了解,恐怕是不乐意这么干的,保不准还得跟他们林家开口借钱,这钱一旦借了出去那就等于是打了水漂,连点响声都不带听见的,他自是不愿,顶多看在亲戚情分上给个几千两,算是孝敬岳母也无所谓,再多就甭想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林如海便将贾家给抛到了脑后去,静下心来与自己的准女婿商议起了具体章程,他有心想考考这个女婿,故而自己也不主动发表什么意见,反倒是让女婿畅所欲言。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教导皇子的确是很有一套法子,后面的小阿哥们暂时看不出个什么来,但前头这几个阿哥都已经渐渐长成了,竟没哪一个是庸才,随意哪个拎出来都是拿得出手的人中龙凤。
只不过……他这个女婿的性子好似有些硬?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的铁血作风。
林如海边听着,心里也暗暗摸着了他的脾性,不禁微微皱眉。
常言道过刚易折,太过刚强冷硬并非什么好事,一来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二来嘛,这人缘可也绝不会好到哪儿去。
胤禛见他眉头紧锁,便停了下来,问道:“林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林如海迟疑了一下,身为皇阿哥,人缘差点或许反倒还是好事,又不是太子,真要是礼贤下士人缘极好,那才要遭。
如此一想,林如海便也就豁然开朗了,摆手笑道:“无甚不妥,四阿哥且接着说。”
与此同时,还尚不知即将要大出血的贾家却又闹出了笑话。
却说那宁国府的当家太太有一继母,人称尤老娘,这尤老娘先头有两个女儿,难得的是这姐妹二人皆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尤二姐性情温柔和顺,尤三姐却泼辣风流,一样的姐妹却是两样的性格,不免更添了些意趣。
而那宁府的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又向来都是贪花好色之徒,面对如此勾人的姐妹二人,自是不免生起了垂涎之心,倒也不曾费多大的力气就成功上手了,于是姐妹二人便伺候着父子二人,日日在家中胡作非为醉生梦死,如此荒唐事传了出去,宁府本就脏臭的名声愈发的臭不可闻了。
这新鲜劲儿一过,父子两个就对温柔到近乎谦卑的尤二姐失了兴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许是打着好东西一起分享的心思又或是其他,这父子俩竟是又将尤二姐转手给了贾琏。
贾珍贾蓉父子两个玩腻了温顺的尤二姐,但贾琏却喜欢得很,家中有那样一个母夜叉日日颐指气使,他早已就心生不满,如今见着这般温柔小意的尤二姐,那可当真是欣喜异常爱不释手,甚至在贾珍贾蓉父子和尤老娘尤三姐等人的撺掇下,头脑一热便在外头置办了一处小宅院将尤二姐安置了进去,又贴心的买了几个丫头婆子伺候着。
若只当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也就罢了,偏贾琏这一犯糊涂,竟还与尤二姐拜了堂,将她认作了二房奶奶。
贾琏自以为瞒得好,可王熙凤又哪里是个好糊弄的?乍一听闻了此事,当场就已是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平儿,去备马车,挑十来个粗壮的婆子随我一同前去拿了那下贱胚子!”
平儿也气狠了,一面为自家主子生气,一面又为自己感到心里泛酸,也不劝着,反倒真听了她主子的话,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去往了贾琏为尤二姐置办的那处小宅院。
“咚咚咚!”
与其说是敲门声倒不如说是在砸门。
里头的人不满的问了句,“谁啊?”说着,将门给打开了。
一众粗壮的婆子立马就冲了进去,王熙凤携着平儿走在后头,粉面含霜,浑身都冒着煞气。
“你们是何人?怎能胡乱闯进别人家呢?快出去快出去,我要报官了!”买来的婆子压根儿不认识贾家的人,还欲要阻拦,却被人一把给推翻在地。
“不长眼的东西,这位可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平儿怒斥道:“什么别人家?哪里又是别人家?这宅子是我们琏二爷买的,我们琏二奶奶怎么还不能进自家院子了?作死的老东西还不快速速滚开!”
那婆子白了脸,再不敢多嘴什么,任由她们闯进了内院。
王熙凤的威名,贾家上上下下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下尤二姐一见她这般明显来者不善的架势,顿时就吓了个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
“琏二呢?”
尤二姐惨白着脸摇摇头,“他……他没来……”
王熙凤两眼微眯,扬声大喊道:“将这下贱的娼妇给我拿下!扒光衣裳狠狠打!打死打残都有我顶着,你们只管下手!”
一众婆子向来也是猖獗惯了的,眼下又有王熙凤的话在,再不带半点犹豫的,当即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尤二姐拿了就要扒衣裳。
尤二姐吓得是花容失色,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裳哭道:“琏二奶奶饶了我罢!”
王熙凤见她这般就不禁冷笑连连,“这会儿知道要脸了?父子两个都伺候过了,又在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妇呢?像你这样下贱的娼妇,就该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叫大伙儿都好好欣赏欣赏,没准儿还能给你招来几单子生意!”又对着婆子们道:“仔细些别打了脸,一会儿扔到大街上去好歹得叫人知道她是哪个,得记住了这张脸。”
“奶奶放心。”婆子们嬉笑着应了,狠狠撕扯着尤二姐的衣裳。
尤二姐又羞又怕,一面疯狂挣扎一面哭喊道:“二爷!二爷救我啊!”
“住手!快住手!”贾琏慌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就去推那些婆子。
王熙凤见此情形面色愈发阴冷起来,上前便是两个大嘴巴子,嘴里还怒骂道:“好你个琏二!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在外头娶二房?你这是娶的哪门子的二房?如今大清可不兴什么三妻四妾,只有一妻多妾,你莫不是想要我给她让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惹急了老娘一把药毒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好叫你们到九泉之下做一对亡命鸳鸯!”
劈头盖脸两个大嘴巴子下来将贾琏都打懵了,刚要发火,又听她后面那句话,顿时就是一激灵。
他可不敢天真的以为这是什么气话,王家的女人就没个好相与的,这母夜叉尤其狠辣,真惹急了她,她恐怕也不会顾忌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了。
贾琏怂了,腆着脸赔笑,“我的好奶奶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鸳鸯不鸳鸯的,我只跟你做一对快活鸳鸯。再说她哪里就是什么二房,原也不过是随口哄哄女人的玩笑话,充其量她也不过就是个外室罢了,奶奶跟她置什么气呢?琏二奶奶只有你一个,这辈子也只有你一个,快别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尤二姐才因为贾琏出来救她而欢喜感动呢,这会儿听到他这番话,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劈,脸上灰白一片犹如死人一般。
平儿就狠狠啐了她一口,冷笑道:“可曾听清了?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下贱胚子,也敢妄想跟我家奶奶争?你配吗?你给我家奶奶倒恭桶都不配!”
王熙凤却看着贾琏,脸色不善,“你既不在意她,为何又拦着不叫我收拾她?”
贾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话来,王熙凤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愈发狐疑,当即又叫婆子们动手。
“不行不行!不能打!不能打!”
贾琏慌忙阻拦,但王熙凤的淫威俨然远远胜过他,婆子们断然不敢违背王熙凤的命令,只得当贾琏的话是耳旁风,依旧抓着尤二姐就是一顿毒打,下手拧皮肉的、用脚踹的、甚至还有拿了头上的簪子狠狠扎的。
尤二姐疼得满地打滚哀嚎连连,双手死死捂着肚子,终是忍不住大声哭喊道:“二奶奶饶命啊!我怀孕了!我怀了二爷的骨肉!”
“蠢材!蠢材!”贾琏气得跳脚,指着她骂道:“你是真不想活了啊!”
果不其然。
王熙凤的眼睛就跟淬了毒似的看向她的肚子,咬牙切齿道:“你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我们荣国府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父不详的孽种玷污门楣混淆血脉!给我打!将她肚子里的孽种给我打下来!”
尤二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熙凤会如此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一时大惊失色,竟是两眼一翻活活吓晕了过去。
“都住手!”贾琏怒极,大喝一声,“若这肚子里当真是爷的儿子,你们谁担待得起?都给我住手!滚开!”
婆子们愣住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下手。
琏二爷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儿子,那就是老太太的重孙子……哪个敢动?万一老太太生气了怎么办?
“贾琏!你当真想要这个孽种?”粉面冷若冰霜,眼底是化不开的阴冷狠意,“你可想好了,要么你有本事就将我休了,要么,我总有一日会弄死这个贱种!”
“二爷!”平儿急了,怒道:“这个贱人伺候过的男人可不止你一个,谁知道肚子里的种究竟是谁留下的?二爷莫不是想儿子想疯了,连着野种也乐意养了?”
贾琏迟疑了,他的确是想儿子想疯了,但是,平儿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他是知晓的,贾珍和贾蓉都跟这尤二姐不清不楚的,谁也说不好究竟是不是他的种,可是……他又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真是他的儿子呢?
王熙凤是休不掉的,老太太不会同意,他也不敢得罪王子腾,他更怕王熙凤一气之下真狠心将他给弄死了,可是他的确想要儿子。
挣扎了许久,贾琏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不如暂且留下,等日后生了下来,若当真是我儿子就将他抱到你的膝下养着,这尤二姐就随你处置……你这些年也不曾再有孕,白得个儿子不是也好?”
王熙凤怒极反笑,“就算我真生不出儿子来,不是还有平儿?用得着抱养这么一个野种?你贾琏乐意当千年的王八,我却不乐意当那冤大头替人白养儿子!”
贾琏的脸都绿了。
正在二人对峙之时,那尤老娘和尤三姐也来了,一进门看见尤二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尤三姐的眼睛顿时都充血了,挥舞着双手直奔王熙凤而来。
“我打死你个毒妇!”
王熙凤一时不察被她扑个正着,猛地一下子倒在地上,顿时感觉肚子一阵剧痛。
见那尤三姐和尤老娘还要打人,平儿忙死死阻拦,边气急大喊,“都愣着发什么痴?还不快将这两个疯婆子拉走!”因着替王熙凤挡祸,她可是挨了不少下,脸上也被挠了一爪子,隐隐有些火辣辣的疼,许是破相了。
一众婆子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将母女二人拉开,死死钳在手里,母女二人挣脱不开这些粗壮有力的婆子,嘴里却一刻不停的疯狂咒骂着,各色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平儿哪里听的了这?当即上前脱了一只鞋拿鞋底照着母女二人的脸便是一顿打,只打得她们脸蛋红肿嘴里都出了血。
贾琏整个人都看傻了,听见王熙凤痛呼出声,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上前搀扶,“你这是伤着哪儿了?怎么脸色这么白?”
王熙凤捂着肚子,忍着剧痛道:“快去找大夫,我肚子疼。”
平儿一见她这模样,也再顾不得收拾那对母女了,慌忙招呼着婆子将王熙凤抬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眼尤家母女,“若是我家奶奶有个什么好歹,我就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尤三姐性子烈,正要回呛,可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得憋下这口气忙去看尤二姐,见她还有气,母女两个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这一松懈下来,尤老娘就忍不住担心了,“方才看那王熙凤好似疼得厉害,也不知是伤到哪儿了,万一……荣府找咱们算账可如何是好?还有那王家……”
“怕什么?是她先上门欺负人的,出了事也是她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