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 您课上完啦?”年轻同事说话的同时,不忘张望一下顾如渠的桌面。
老干部式的办公桌:一个保温杯、一摞活页纸、一只笔筒、一盒墨水、一只钢笔。
他的食指、拇指间有着很浅淡一线的墨痕,在日光下, 年长者的手背有着纹路, 却不显得难看。
岁月印刻在顾如渠身上,像是时光精雕细琢留下的痕迹。
“是的, 一会回家。”
大学老师,上完课以后, 如果没有学校、学院安排事务, 基本上空闲时间很充裕。
今年春季开学,顾如渠带了几门专业课,同时还开始给学院大四毕业生做毕业论文指导老师。
课上完, 没什么做,自由时间充裕。
年轻同事就看着顾老师和他客气道别, 带着保温杯走了。
办公室里又进来个同事, 刚好见到顾老师往外走,笑吟吟地说一句:“顾老师, 顺路接孩子回家吗?”
年轻同事失笑, 走廊传来顾老师清朗悦耳、带点窘迫的男声:“咳咳。”
“……他们也刚好下课, 顺路接回家。”顾如渠这么解释了一句。
最后,顾老师离开,去接他家俩小孩了。办公室里剩下同事两人,对视一眼,失笑良久。
“真挺好, 顾老师有俩孩子在咱华宁上大学,上学放学都好接送,住宿都不用了。”
“谁说不是呢?”煞有其事地附和点头, 同事忍俊不禁:“我上回在停车场见过一回他带秦池、路易斯上早课,那画面还真挺有意思的。”
·
春季开学到现在,校园里因“秦池复学”“路易斯来华宁”的消息而躁动了一番。
人都有好奇心,八卦难免,更别说这群青春活力的大学生们了。
开学两周多,在表白墙上征集大一国际交换生课表的同学们不少——学校选修课,有人碰巧和路易斯选了同一节大课,上完课下课就给表白墙投稿:
:墙,今天上《国文经典》,三百号人的大教室里,Louis真的好看到我一眼就能捕捉到。PS,他华夏语讲得超好,完全没有国际友人的口音!
之后还有人在表白墙里投稿,说什么今天看到路易斯在金融学院专业课教室外等人……
期间不免提到了国金三班的秦池。
同在华宁,一个校区,交换生平时上课的地点和金融学院上课的地点没差多远——大多都是公开教室,按照课表来看,如果运气好,教务处选选修课时,主身体和躯壳还能选上同一节。
不过,秦池还是刻意避开了主身体与躯壳要上的课。
——选同一科目,当然可以偷懒。期末考试同一张卷,不需要她再多耗费一份精力。
秦池觉得没必要,她想在同样的时间里学到不同的知识。
意识操纵躯壳,她的大脑足以支撑起五具躯壳的活动,久而久之,她也发现自己处理信息的能力较从前增长许多。
简言之,就是她大脑计算、分析的能力有所提升。
主身体与躯壳的课程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秦池本池,大三下学期在读,课比大一、大二要多,一天下来能有两三门专业课要上。
路易斯,大一交换生,华夏许多大学对交换生第一学年的要求就是“语言过关”,着重语言班。课时安排中,语言班占了百分之四十不止。路易斯比同一届的交换生先一步结束语言班的课,也就意味着他比同班同学少了百分之四十要上的课。
想要利用好这段空出来的时间,秦池很积极地给“路易斯”报了不少不冲突的选修课。
在躯壳要上的课程之余,国金三班的同学们就常常能见到路易斯在他们上课的教室外头等秦池的画面。
有时候还会是文学院的顾老师一块和路易斯等秦池下课。
今天又是一节金融专业课结束,专业课老师安排了这学期的平时作业:“关于今年国际金融形势的小论文分析,下周一前,三千字,禁止抄袭、百度……”
具体作业叮嘱完毕,下课铃已响过几分钟。
老师收拾东西离开教室,班上的学生们蜂拥而出,冲往食堂吃饭。秦池和相熟的同班同学笑着说了再见,她收拾书包的动作不紧不慢,收拾完毕,走出公开大教室,走廊外不远处就是自己。
躯壳【路易斯】已经等了几十分钟。背着个书包,脸色清淡,看着走廊外头的风景,京市三月初春,还是有点冷,过往行人的衣服还没减——比之去年三月,今年是真的冷了许多。
一声也不吭,既没喊人,也没多做什么动作。
路易斯就像是有所察觉般,视线从窗外挪到走出来的秦池身上。
走廊上有着国金三班的同学,他们视线忍不住看向秦池,再看路易斯,俊俏大男孩默不作声地与秦池并肩走,准备离开教学楼。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路易斯高秦池不少,站在她身边,神态中透出关切与在意。
秦池就没有那么关注对方,她笔直往目标地走,很少有看路易斯的举动。
两厢对比,非常明显。
有点像是被宠爱得很好,知道自己身边有人依靠的小孩,走路时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从不看身边、身后。
来自‘家人’的密切关注,怕她跌倒,怕她摔跤,距离刚好,如果出现什么情况,能够立刻用手扶住。
直到他们走离教学楼,不在同学们的视线范围内。
几个同班同学对视一眼,喃喃声说:“这么久了还是有点不习惯。”
“是啊……”
开学两周,从第一天秦池复学,路易斯就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明明也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可这种跟随的状态,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有点什么。
最后,他们只能这么解释他们所见到的“秦池与路易斯”:
“骑士和公主?这比喻贴切吗?”
“再贴切不过了!”
·
秦池走路时会习惯性地捏捏书包带子:她的小癖好,手指勾着。
返校后,心情好,走路时候,难免地会小蹦小跳一下。
摇摇摆摆、快快乐乐,哼着歌儿,走到校园停车场。
另一个自己已经在等了。
车门开着,坐车后座,把提前准备好的小零食拆开吃两口,再喝一口水。
车窗扬下,一个自己驱车的过程中,其他的自己可以欣赏校园里的风景。
开往校园正门,离校通道中,遇上了个顾如渠的同事。该同事的车窗也是扬下的,看到熟悉的车,下意识地冲他颔首。又看到车内另外两人,一时间莞尔。
短暂的交流结束,一路顺顺利利驱车到家,苏一杳刚好也从隔壁省回来了,带回从隔壁省买来的网红蛋糕,放在冰箱里冷藏保鲜。
鲜奶蛋糕,味道香甜,秦池克制地只给自己的主身体吃了半块。
剩下的都给躯壳们分吃掉。
美味同样能传达到她的意识中,满足自己许久没吃甜食的渴求。
吃饱喝足,开始做作业。
路易斯的作业不多,简简单单,很快就能完成。秦池的小论文,需要的数据从近年的金融日报、金融信息中提取分析,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她的躯壳之一本就日常涉足世界级的金融项目,在不提及私密数据的同时,利用公开的、人人皆可搜寻到的信息,以她经历过“牧云”生活的经验,进行文字表述。
最后的成果,秦池很是满意。
保存文档,提交作业。
秦池在完成作业中得到了深深的满足感——从去年生病住院到现在,今年春季开学上课,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新鲜、快乐的事。可以这么说,秦池高兴到每天早上起床都在期盼着上课!
她简直可以高唱一曲《学习快乐之歌》!
猫咪从她的胳膊肘下滑过,嗖地一下窜进躯壳的怀里,盘着身子团在膝上。
秦池眼睛圆亮,以躯壳的手使劲儿蹭蹭、揉揉可爱小心肝猫猫,觉得还不够过瘾,又上了几只手——硬是把小猫崽子吸到肚皮翻起,四爪朝天,无力反抗,这才心满意足。
翌日,正逢周末,下午的点,秦臻来找秦池玩。
家里头五个人都在——顾老师周末不上班,正在庭院新栽的树木前,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仔仔细细地浇水;苏一杳刚结束工作回京,懒洋洋美人瘫在沙发一角,心不在焉地撸着小猫咪尾巴尖尖玩,看到她脸上溢出柔软笑意,笑着打招呼;路易斯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坐在圆圆餐桌前捧着杯热水啜饮,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像是和别人聊天,嘴里念叨着英文……
而秦池,她踩着软绵绵的兔子拖鞋,身上搭着一件男式外套,从主卧里探出头来,看到秦臻,甜滋滋地喊了一声她:“小臻,快上来陪我玩!”
瞧着就像是睡了一场午觉,精神饱满,快乐四溢!
她身后走出个衣衫不整的英俊男人——也不能算是衣衫不整,只是比起从前见到的牧云本人来说,现在他看起来太有家居男的样子……雪色羊毛衫、宽松亚麻裤,他的外套被秦池穿了,脚上的拖鞋看起来和秦池的很有情侣范儿。
秦池的是粉色小兔,他的是蓝色小兔。
秦臻仰着脸,看二楼主卧的他们一眼,迟疑问:“玩什么?”
秦池美滋滋:“我上午拆了个快递,买的桌游到了,你陪我一块玩吧。”
“几人桌游?”
“两人桌游。”秦池期待已久,小跑着把她给拉到主卧旁边的书房里,桌游都已经摆好了,秦臻随着她脚步走,眼神一瞥,能看到主卧门早就被牧云给关上了,她也习以为常:来他们家做客,上楼时总会发现主卧门是锁着的,或者说,只要是住人的房间都锁着。
这也挺好理解。
家里头住的又不是普通人,苏一杳在这里有房间——艺人隐私保密要求高,日常锁门再正常不过……顾如渠、路易斯,也是极注重自己隐私的人,平时他们的房间门都是关着的。
而情侣俩的房间,更是别说,就是开着门她也不会刻意去瞧两眼。
谁知道会不会看到点不该看的,吃到点狗粮的?
书房里两人桌游都已经拆开放好,秦臻一边看桌游规则书,一边好奇问:“就只有我陪你玩吗?他们没陪你啊?”
沉默,一小会儿的沉默。
秦臻没有立刻得到她的回复,有点茫然地抬起脸,瞅她一秒,被她脸上的郁闷之情弄得愕然:“怎么了?”
秦池叫苦不已:她总不能说,自己和自己玩桌游,一点也不有趣吧?
最后,她只能故作惋惜地摇头道:“不想和他们玩,太熟悉了,总能猜到他们下一步要走什么路数。”
这话说得轻松平淡,将“默契”二字浅浅地含在句字中,让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秦臻:“……”
她默默地噎住,心道:……太熟悉了……
啊。
这句话,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