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 整个城市笼罩在白皑皑之中。京市医院心内科,一场紧张的抢救正在进行。
确认无意识、心跳骤停、心脏按压、气管插管辅助呼吸——
抢救室里,医护人员进行着对809病人的抢救。抢救室外, 站立的青年脸色苍白, 身上的衣服甚至只薄薄一件,直到牧家管家到来, 看到主人家身着单薄,立刻去809病房拿来了牧云放在病房里的外套。
武叔将外套递交给牧云, 碰到他的手, 冷到触即生寒。
“先生?”
他觉察出牧云的恍惚,一时间也有点担忧:“你怎么样?先坐下吧,别站着了。”
青年怔怔地看着抢救室外挂着的“抢救中”亮牌, 他像是才意识到外界的动静,好半天点了下头。低头时, 发现自己的脚都是光的, 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凉意如雪般钻进了人的心。
他坐在走廊上的单条椅子上。管家也注意到他的脚, 皱着眉, 又匆匆跑了一趟809, 让牧云将他拿来的鞋穿上。
管家这才开始问起牧先生女友昏迷的前因后果。
……
失去意识。
眼前走马灯般流过许多回忆:
在别墅里,深绿色的花园中,她笑眯眯地趴在【苏一杳】的膝盖上,抱着一只柔软的玩偶,贴贴蹭蹭, 年长者的长发松散地垂下,她能嗅到女性躯壳身上如桃子般甜蜜的芬芳。
流光倾撒,日虹璀璨, 青年躯壳将主身体搂着,手臂坚实、有力,肌肤温热,鼻尖有窗口玫瑰的气味,还有青年手腕、袖口处递送而来的男士古龙气息。
喜欢喝茶的【顾如渠】,在意识未曾完全操纵之时,下班回家,会依照躯壳惯性,慢吞吞、缓缓地一杯杯沏茶,古朴瓷杯、晚风温柔,茶香四溢、入喉温热。
年轻的【路易斯】难得团聚之时,别墅内沙发上慵懒躺着,头顶黑发随着微风颤动。她喜欢和自己的躯壳贴在一块,少年躯壳难得团聚一起。秦池总趁着这个好机会,将手脚搭在躯壳身上,感知少年的体温。
……
起搏器,一次、一次地按压胸膛,意识混乱,秦池听到有医生急促喊着加氧,有医生走动的脚步声,还有遥远的意识牵扯如丝。
主身体与四具躯壳的意识连接,在起搏器一次次的运作下,连接、中断,连接、中断。
她感受到脚下瓷砖的冰凉感,耳边管家的询问。
以及在别墅内,因主身体意外昏迷,接受急救起搏器次次运作,意识短暂沉入躯壳,又极快地抽离……
抢救过程中,秦池意识清晰过几次,但次次清醒都不长。
直到整个抢救结束,该泵入的药已注射,她的主身体迎来了药物带来的麻木、昏睡感。
她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次,再苏醒时,秦池无比懵逼地看着自己的四具躯壳,对着别墅内的镜子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的意识苏醒于四具躯壳内。
苏一杳、顾如渠、路易斯,以及在医院的牧云。
而主身体……
耳边传来宋护士温声安抚病人家属的声音:“牧先生,秦小姐现在在重症监护室,ICU病房不准许家属陪护,家属进病房的时间由主治来安排……”
宋护士说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也极忧虑,她还年轻,对照顾很久的病人总有种感同身受的担忧。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早九点。
十一月二十三日,810傅雪宇出院。
当夜,809病人秦池心脏骤停,医生进行抢救,送进抢救室。
抢救了数个小时,推出后,家属只来得及看一眼,便又送入重症监护室。
ICU病房不让家属陪同,这是医院内的铁律,家属只能在主治规定的时间内进入病房看望病人。(注)
宋护士解释完毕,她注意到牧云脸上的神情疲惫而焦虑,眉宇紧紧皱着,他理应是一直候着女友抢救的流程,直到顺利推出,又送入ICU病房,这才卸下了部分担忧。
即便卸下了部分担忧,他脸上的表情也足以看出他对秦池的在乎。
若不是林毅医生要她过来亲口对家属叮嘱,不要再在ICU病房外徘徊,他一定不肯走开。
宋护士:“牧先生?”
她迭声呼唤,这才把眼前青年的神志再度喊回来。
“我在。”
青年的声音沙哑,倦意沉沉,宋护士听得有点难受,她忍住叹息,温声说:“我建议您先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病人在重症监护室,有专门的医生、护士在病房内看护,您也一宿没睡,如果也出了什么事,秦小姐醒来时恐怕不会高兴。”
她娓娓说着,注意到牧云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
像是被她这句话戳中,又像是陷入了低郁的情绪。英俊青年的眼中布满血丝,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好久才伸手撑住额,低声说好。
宋护士看着他往809病房走去,背影极萧索,他身后的中年人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紧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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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池重症监护室#
#秦池凌晨抢救#
#牧云未到商会现场#
十一月二十四日当天下午,在京市西宁区本有个企业家会议要开,规模中等,邀请了京市不少有为商人。牧云也属受邀人选之一。
当天早上,媒体就爆出秦池在二十四日凌晨被送入抢救室抢救的消息,医院方、牧云等人完全没有透露病人隐私的意思,奈何华夏国内的部分媒体实在有手段,硬是通过关系链,一层层套话,将秦池抢救前后的事,精简概括,发到互联网上。
微博热搜前几,几乎都是在说牧云、秦池的事。
当天早上抢救完毕,秦池就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家属们无法陪护,只能在林毅的安排下,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探望。
事实上,送入重症监护室的部分病人在头几天,家属都是不太允许进入探望。
直到情况稳定下来,医生才会允许家属进入。
秦池从醒来后,就与自己的主身体失去了联系。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主身体情况如何,只能从林毅口中得到焦心的消息:“情况不好,做好心理准备。”
“这次病发,很可能是京市气温骤降导致的。”
“室内温度一直保持在28度左右,为什么她会因为温度骤降心脏病复发呢?”
林毅看出牧云正在克制情绪,他问的语气也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那种他见过很多次——家属们已经做到最好,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愿意陪伴在家人身边,却还是挽留不住家人的痛楚。
眼眶都泛着微红,眼白有浅浅血丝。
“人体很奇妙,一点点的失衡都可能导致糟糕的结果,”林毅只能这么说,他当医生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病人抢救、家属情绪爆发的时刻,眼前的青年——重症监护室里秦池的未婚夫,他正在极力地克制自己,不让负面情绪传达给医生、护士,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心痛,“……也许还有内因,比方说压力、抑郁,再加上外界因素影响,就会发病。”
“不管怎样,我会尽力,这几天呢,家属都不能进重症监护室看望她。”
“这点请知悉。”话音刚落,林毅看到牧云脸上掠过极浅的阴影,诠释着失落。
“危险期度过了,就可以送入专科病房,到时候家属就可以陪护。”
林毅交代完毕,紧接着匆匆赶往重症监护室,准备查看病人情况。
武叔从凌晨收到牧云的消息,便匆匆赶来陪伴。他是牧云在身边算得上极信赖的一位长辈,多年操持管家事务,事事巨细地给牧云安排妥当。
他早早就了解了秦池小姐的亲友。
他负责的牧家主人,牧云;大名鼎鼎的苏影后苏一杳;中年有为、儒雅英俊的顾教授顾如渠;从A国特意来看望秦池小姐的棋手路易斯。
还有秦家的秦余洋、秦臻。
至于她的那对父母,就连他这个外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声有多糟糕。
管家:“先生,秦小姐现在转危为安的消息,需要我帮你送达给她的亲朋好友吗?”
他从凌晨一路跟着看过来,牧先生真的全程都心思恍惚、心焦如火,数个小时盯着抢救室,等抢救结束,送入重症监护室,好不容易被他喊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洗完脸后,还是一副怔怔模样,像是还处在混浊、不可置信的梦境里。
例证如下:
早九点多,医生都嘱咐过他很多遍关于家属需要遵守的细则,他也恍惚地应了,像是听入耳中。
他问他要不要告知消息给亲友,牧云这才掏出手机,回复了一些人的消息。然后对他说,他已经全数告知。
告知后,过了得有几分钟,他坐在椅子上没动弹。
连管家把早餐买好了放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心情吃几口,直到管家再度提醒,他才疲惫地抬起手,摩擦两下自己的脸,沉沉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武叔,我是在做梦吗?”
他放下手掌,那种穿破一切、搅碎现实的痛苦——管家从他的双眼中看到的,他一时间窒息不已,喉中像是塞了一粒铅球,无法言语。
“我应该是在做梦。”
他笨拙地捧起一杯热牛奶,急促地喝了一口,口腔、舌根被烫灼,他脸上闪烁过被硬生生从幻想扯出,再被塞进现实的恍然大悟。
“……原来是真的。”
他茫然地低头看了下牛奶,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连一秒钟也没有,他看向809病房内的那张床,喃喃自语:“太不习惯了。”他的声音沙哑极了。
不习惯什么?
管家在当下没能及时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下一刻,他听到牧云说:
“我……她不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