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余云霁的疑问,匆匆逃往电梯的助理只觉得劫后余生,老板说带点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他还以为是老板要送给朋友家的小孩,天知道断情绝爱的老板家里会有成年小姑娘!!!
助理是逃之夭夭了,但余云霁还留在江见淞家里,应付着满茶几的零食。
虽说有些夸张,但人家明显特意买的,一点都不吃似乎也不大妥当,她拿起一瓶AD钙奶,插了吸管,对着江见淞礼貌地点头笑一笑,然后喝了起来。
也就是喝的时候,她余光瞥见被堆在最底下的一盒巧克力,是歌帝梵的皇家礼盒装。其实她一个连上学都要勤工俭学的农村穷学生,本来是不认识什么巧克力牌子的,但歌帝梵让她印象深刻。
她们班只有三个女生,一开始郭菁也住在宿舍,和她跟陈柚,还有吴倩倩一起。某一次,不知怎么就提起巧克力。
余云霁跟吴倩倩都听她讲得云里雾里,最后郭菁一脸惊讶的问,“你们不会连歌帝梵都没吃过吧?”
她们摇头,郭菁则一脸匪夷所思,又倨傲的道:“我家每年都有人送歌帝梵,多得都堆不下,最后只能给狗吃,结果连狗都不吃,哈哈哈。”
说完,坐在床上的她,给坐在各自椅子上的余云霁跟吴倩倩都扔了一颗,大发慈悲的道:“都尝尝吧。”
等到晚上,郭菁又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她的朋友听。
余云霁至今记得当时宿舍的沉默,还有握住巧克力时的复杂心情。和贫困县的高中不同,上大学是余云霁头一次意识到贫富差距和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不要说各种各样的名牌,就连地铁,不,不对,是公交,她也是第一次接触。
这种格格不入的落差感,她只能通过不断地勤工俭学来解决。
忙碌疲倦让她迅速融入城市,也攒下了点钱。
许是出神的时间久了,江见淞注意到,他帮她把那盒巧克力拿出来,并且打开外盒,递到她面前。
“匆忙选的,不知道有没有合你口味的?”江见淞说话永远是那么合时宜且礼貌,不过对他而言确实匆忙,不能留下余云霁一个人出去,只好通过能快速送达的线上购物买一些常见的零食,选多了总能有一类是她喜欢的。
余云霁自然不会说不合口味,她猛地点头,“都很好!”
实际上,她大多都没吃过,以前自不必提,即便现在手里有了点钱,可她依旧居安思危,舍不得花钱,过着有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江见淞许是猜出她客气的由来,主动递到她面前,发出邀约,“尝尝?”
余云霁这才伸手拿了其中一颗画了枫叶的白巧克力,咬碎后,巧克力的清香席卷口腔,她笑了笑,带了点释然,“很好吃!”
江见淞许是找到乐趣,接下来,他的投喂便一发不可收拾,有时候余云霁不经意多望了两眼,他便从善如流的递去。偏偏他度量人心很准,拆好送到余云霁面前的,的确都是她喜欢或是好奇的食物。
吃到最后,已经变成余云霁主动找话题了。
她指着一个铁盒的奶糖,目光流露出怀念,“说起来,这个包装和我最喜欢的糖长得很像。不过,我喜欢的那个糖是用画了彩虹的纸皮包的,之前好像倒闭过,市面上都买不到,结果某一天突然就重新有了。味道也一点没变。”
提起自己熟悉的事物,余云霁的脸上少了拘束,笑意盈盈,像极了山间活泼肆意的清风,到哪都泠泠作响。
江见淞配合的笑了笑,但眼神却沉了沉,握住咖啡杯把的手摩挲了一下,似乎另有所想。他的变化太细微,余云霁离他虽近,可没有直视他,自然也就察觉不到。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实在无聊,电视开着但也仅仅是背景音,不够熟悉的两个人坐在家里看电视,怎么想怎么别扭。最后是江见淞打破僵局,他问道:“玩乐高吗?”
在余云霁看来,乐高除了贵,本质和搭积木有些相近,但精度要高许多,而且密密麻麻,委实不适合她。她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拼图上。
她指着蒙娜丽莎的微笑,“不用了,我玩这个就好。”
于是,两个人一个搭乐高,一个拼拼图,相处融洽。
拼图正常就是先按背面的字母分好,然后慢慢拼,余云霁拼着拼着,突然有一块怎么都对不上去,只好在分好的那一堆里反复找。
在她觉得疑惑时,江见淞突然伸出手,宽大白皙的手掌,一块灰色拼图平躺其中。她接过了那块拼图,发现正好能对得上,原来是已经拼到另一组字母了,怪不得她找不到。
“谢谢。”她继续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下就能找到?”
其实对江见淞而言的确很简单,但顾虑到余云霁方才找了那么久,他沉吟了下,“运气好。”
余云霁显然是不大相信的,可也没多说什么,在她半信半疑的点头时,门铃终于再一次被按响。熟悉的开门后,不再是让茶几增添负担的零食或玩具,而是一个带着大菊花墨镜,穿着花衬衫跟五分沙滩裤的男人。
他举止浮夸,笑容满面,一进门就展开双臂,热切的打招呼,“许久不见,我的好兄弟!”
接着,他进玄关瞥见余云霁,也没有任何认生,流畅自然的打招呼,“哦,好漂亮的小美女,抱歉哇,让你久等了。见淞问我该怎么招待你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了要多买点吃的玩的,看这一茶几的‘丰功伟绩’,看来我们家见淞会错意了嘛。”
他一只手拿着草帽,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在跟余云霁打招呼时,还像模像样地拿着草帽做了个绅士行礼的动作。
余云霁猜测他就是那位杜常医生,但他的形象滑稽、浮夸,实在和余云霁想象中的心理医生出入太大。尤其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江见淞做对比,两个人几乎是两个极端,一个花里胡哨,一个克制沉稳,很难将他们以好朋友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在余云霁心里为他们的不同感到好奇时,杜常也迎来了到这个家的第一个滑铁卢。
他本来想拖着箱子进客厅,毫无疑问地被拦下,江见淞皱着眉,拿起一瓶酒精对着他和远渡重洋的行李箱喷了又喷。
杜常没有生气,反而对着余云霁挤眉弄眼,耸肩道:“你看,他就是这么不通人情。”
余云霁配合的笑一笑,没有回话。
在擦干净行李箱和不带行李箱进客厅之间,杜常果断选择了后者。他进客厅前先从行李箱拿了东西,是给江见淞跟余云霁的礼物,给江见淞的好像是什么助眠的精油,也是他们这次交流的时候遇到的好东西,给余云霁的则是miumiu的一个夹子,看包装袋还挺普通的。
余云霁回想了一下,似乎没见过这个牌子,谢过杜常就收下了,杜常还在那安利,“我一听见淞说你周末会来,特意跑去挑的礼物,还好还好,看起来和你的肤色很衬。”
在一旁静听许久的江见淞放下陶瓷咖啡杯,忽而一笑,眸光清浅,“所以你一行李箱都是礼物?”
被江见淞一语道破,杜常并不尴尬,反而理所当然,“万一还有需要送的人呢,我这是以备不时之需!”
杜常虽然看起来浮夸,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心理医生的原因,慢慢相处下来,会发现很难讨厌他,因为他总能说出你最感兴趣的话题,也绝不会让人感受到有压力,所有的对话似乎都是被捧着走的,而且不觉得突兀。
余云霁看人也算是敏锐,她意识到杜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浮夸,反而应该是个很心细的人。
聊着聊着,不知从哪里开始,便开始了今天的正题,江见淞和杜常去了楼上,留下余云霁坐在客厅里继续她的拼图大业。
直到一个人的时候,余云霁才能真正静下心来,她默默的继续拼图,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右侧的沙发座明显一陷,她抬头望去,是杜常。他还穿着那身可笑的衣服,但坐姿神态明显不一样,脸上依旧有笑容,但更接近于皮笑肉不笑的职业性假笑。
此时的他,即便穿着滑稽,也仍旧给人一种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余云霁坐正了面向他,她有预感,自己月拿二十万的工作职责要来了。果不其然,杜常将一份复印的合同放到茶几上,他将合同推向余云霁。
余云霁拿过合同看了一眼,正是先前自己签订的那份雇佣合同,杜常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云霁你既然在合同上签字了,也应该知道一部分见淞的情况。”
她放下合同,正襟危坐,点头应道:“嗯。”
杜常忽然又展牙笑了,“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点,我只是想和你叮嘱一些有关见淞的事。”
显而易见,他是个拿捏人心的好手,先是让余云霁紧张、端正心态,又让她放松,交谈的主动权都在他手里。余云霁的性格很好,不论杜常说什么,她都是顺应的点头,听着记下。她不是那种常和人起争执的性格。
“见淞的朋友不多,也没什么亲人,所剩不多的亲戚几乎是仇人,平时……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你也知道人总是工作容易疲倦,对他的病情很不好,所以近几年反复得越来越厉害。他看着谦和沉稳,但自己有主意,很多时候并不愿意听从一位医生的建议。
说实话,他能找你,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医生,我都很开心,真心的感激你。”
余云霁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感谢江先生,如果不是他,我拿不出钱给奶奶治病,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处境。只要能帮他,我肯定尽力而为!”
她言辞恳切的表决心,似乎随时都能提刀冲锋陷阵。
“哈哈。”杜常开怀大笑,“你太可爱了,没那么夸张。见淞也不需要太多干预,只要你多分享平时的见闻,和他多交流就行。如果能说动他抽空出去散心,自然是更好不过。像你们今天这样一起拼图、拼乐高就很不错,让他把情绪放松。”
余云霁蹙着眉,认真的点头记下,但又心存疑惑,“就这么简单?”
杜常看着她的样子,诱导性的继续补充,“就这么简单,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你也能把喜欢的分享给他,像什么喜欢的食物,比如说糖,请他一起尝尝,我想会对他很有帮助。”
对于这一点,余云霁半信半疑,但杜常既然说了,应该有他的道理,所以她也是点头记下。
和余云霁交代完,杜常本应该坐在客厅等,奈何他是个大忙人,屁股还没坐热手机就响个不停,接了一个听声音像是女人打的电话,再三表真心后,果断抛弃朋友。走之前,他叮嘱余云霁,十一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要记得上楼叫醒江见淞,有一个跨国线上会议。
余云霁答应了,用手机设了一个二十分的闹钟,坐着等时间到。
她做事情专注,没有注意到杜常在转身后的一弯唇。
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她关掉闹钟,起身上楼。
在踏上楼梯前,她又想起杜常刚刚说的话。
分享。
于是她又绕回去,从包里拿出自己最喜欢的糖,然后上楼。
“咚咚咚。”即便她脚步放得很轻,但还是有声音。
站在门外,她先是敲门,然后才扭开门把手。
在她开门的瞬间,江见淞也惊醒坐在躺椅上,深色的薄毯从他肩上滑落,他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额头沁起细汗,似乎在对抗剧烈的疼痛感。
余云霁见状顾不得生疏,直接快步走到躺椅旁,扶住他的肩膀,焦急询问,“你还好吗?”
另一只手往口袋摸去,随时准备抽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江见淞按住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努力平息声音,安抚她,“我没事。”
“可你……”余云霁不大相信,这幅样子怎么会没事。
他似乎已经清醒冷静,笑了笑给她看,调侃般说道:“做了个噩梦,把你吓到了,真是抱歉。”
余云霁半信半疑,可他除了刚刚的面容痛苦外,此刻的的确确已经恢复如常。她觉得也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梦魇后看起来确实容易这样,她奶奶说她小时候梦魇还会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的踢人,醒了也在大喊要捉住妖魔鬼怪。
然而,在余云霁看不到的视角,江见淞的手紧紧抓握住躺椅上柔软的布料,手臂上青筋凸起,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因为这些痛,即便打了急救电话,也是治不好的。
但他太能忍了,即便心口痛得犹如千万根针锥,也能粉饰太平,语气平淡的和余云霁沟通。
相信了他的说辞后,余云霁也恢复理智,她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妥,她的手被他的大手压在肩膀,身体倚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她抽出手,猛地坐起来,“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杜医生说,你一会儿有个线上会议,让我二十五分来叫你,希望没有耽误。”
余云霁话才说完,江见淞的手机便振动起来,很显然,那是他设定的三十分的闹钟响了。
也就是说,他本身就设定好了闹钟,是不需要人叫的,偏偏杜常多此一举,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江见淞关掉闹钟,他没有说穿,仍旧浅笑的感谢余云霁。
余云霁本打算就此离开,但准备转身时,手心的硬物提醒了她。犹豫再三,她还是把糖递了出来,“早上和您提过……”
她的嘴一张一合,但江见淞却似乎听不见,从她拿出那颗糖开始,眼前的场景似乎就开始重叠。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和眼前的她,不断地交叠,周围全是废墟,太阳大得仿佛要把世间万物都晒干,以此平复自然怒火,他似乎回到了那一天,她出现的那一天,劫后余生的那一天。莫名的,心口的剧痛消失,他似乎感觉到了难得的宁静安心。
他接过她手中不起眼的彩虹色糖纸的糖,外界的一切重新恢复正常,她的声音也落入耳中,“我刚刚在包里找到了,你要,尝尝看吗?”
“嗯。”他点头,抬头望着她,目光悠远,又神情认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