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霁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半倒不倒,江见淞就在她身侧,她本应该抓住他的衣袖来站稳,然而在瞧清对方平淡无波的眼神,还有瞥见羊绒大衣袖口上的标志后,她下意识地收回左手,掰住明明不顺手的墙柱。
踉跄过后,她总算站稳,空出来的左手捂住狂跳的心脏,右手仍旧扶在墙柱上,整个人还惊魂未定,只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
而地板滚落一地的日常用品,牙杯、香皂盒……
对方是刚住院的病人家属,年轻、好说话,一边捡东西一边问她怎么样,余云霁也蹲下身子帮忙捡,又向对方道歉。都是没开封过的东西,虽然沾了地上潮湿的灰土,可也没什么大碍,就这么过去了。
余云霁目送对方离开,接着又向江见淞道歉,“不好意思!”
“没做错事,不需要道歉。”他的声音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
低着头的余云霁却愣住了,直到外面的寒风吹过她因低头而露出的脖子,冷得她一激灵,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又想道歉,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咽下。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但从做家教被家长为难、做兼职被老员工呼来喝去、去食堂帮忙打饭被同学嫌弃菜太少……
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因为家里没有底气的人,往往只能选择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低头、道歉。
让自己低到尘埃里,以祈求能在夹缝里艰难生存。
对江见淞的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言语苍白的道谢。
江见淞自然不可能计较,或者说,他并不在意这些。
甚至是余云霁……
哪怕他看起来再绅士、再有礼貌,本质依旧是疏离冷漠。余云霁没有大的优点,但因为从小寄人篱下,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深刻,这也是为什么她不顺着本能抓住江见淞袖子站稳的原因。
她有眼色,绝不会惹人厌烦。
接下来的事自然就简单了,她将人送到电梯前,看着电梯缓缓闭合。神经内科的住院区是旧楼,墙壁斑驳,纵使每日都有消毒,电梯看着也像是蒙了一层岁月遗留的污垢,晦暗黏腻。即便如此,江见淞往里一站,身姿笔挺,目光毅然,硬生生将周围的老旧不堪变得恍若是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内的专用电梯。
送走江见淞后,余云霁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看了眼手机,看着银行APP里显示的余额,她不由得弯唇浅笑,因连日来的艰难而在眉间留下的阴翳霎然消散。
余云霁怀着喜悦的心情,轻手轻脚地给奶奶喂了药,随后就用手机缴费。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了十五万做医药费。这笔钱来得太突然,叫人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不属于自己,与其存着,不如多打一些进医院的账户,就算有什么事,至少看病的钱能有着落。
尽管手里有了钱,可余云霁并没有立刻雇护工,而是继续照顾了奶奶一个晚上,直到早上起来才转钱给护工公司。一个是舍不得立刻离开奶奶,另一个是因为护工的钱都是按天算的。如果她晚上开始雇护工,也要给一整天的钱,还不如早上雇。
好吧,她其实就是有点抠门。
但该节省的地方,节省一下,也没问题嘛。
余云霁晚上的时候还顺带写了一些注意事项,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交给护工,每一件事都仔仔细细的交代,护工也说了不管是喂药,还是擦洗换尿盆,她都学过,但余云霁就是忍不住多唠叨。
余云霁走出医院的时候不仅频频回头,到坐公交时也魂不守舍,总觉得放不下心。
直到她到了学校,整个人才如释重负,神情轻松了起来。
学校和医院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青春洋溢,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欢声笑语的学生,一个死气沉沉,往来几乎见不到笑的人,那里的日子沉闷、机械,犹如行尸走肉。
在学校的日子虽然省吃俭用,但好歹有盼头,她知道在这里学到的知识会成为将来立身的根本,更有许多同龄人为伴。
道路两旁的海棠花在余云霁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悄然绽放,直到裹挟着海棠花香的微风迎面而来,余云霁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滋味。
那一刹那,世间万物有了颜色。
她捡起掉在肩上的粉白海棠花瓣,莞尔一笑,眉眼俱弯,几乎是可堪入画的美景。
余云霁没有逗留太久,继续朝宿舍楼走。她到的时间不刚好,舍友们都去教室了,好在宿舍一直会留一把备用钥匙,就藏在寝室门口的鞋柜里。她打开鞋柜,拿起角落一双许久没被穿过的靴子,往下一倒,钥匙叮当落在地上。
拿着钥匙,余云霁成功打开门。
她进去以后,拿了笔纸这些,换了双干净的鞋出门,直奔教室。
余云霁前脚刚进教室,后脚铃声就响了。老师手上拿着卷子,正在挨个数每一列要分多少张试卷,底下的同学也都时不时彼此给个眼色,但教室是寂静无声的。
直到余云霁出现……
“她怎么回来了。”一个将马尾绑得高高的,丹凤眼,看着就有几分倨傲的女生喃喃道。
另一个短发圆脸的女生则既兴奋又开心,眼睛都亮了,她就是之前和余云霁发消息的柚子头像舍友陈柚。据说她妈妈怀她的时候特别爱吃柚子,干脆就取名叫陈柚了。
老师见到余云霁也有些愕然,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余云霁平时学习成绩很好,综测分又高,是有机会竞争国家奖学金的。自己这门考察课,她要是不来考,只能得个及格,最多争一争三等奖学金,考了以后,加上平时分,分数肯定不低,到时候不说国家奖学金,一等奖学金肯定是没问题的。
老师用卷子侧面敲了敲桌子,冷着脸喊,“安静!还有考试的样子吗!”
转头对余云霁时,她的声音温和了点,比起底下趁机裹乱的同学,进门就喊报告跟老师好的乖巧学生肯定更顺眼,但她的表情依旧严肃,“来了就进来考吧。”
余云霁进去,找到空缺的座位坐下。
在余云霁摆笔时,试卷也分发下来,一张张向后传。余云霁的前桌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把试卷传给她时,转身的姿势停留了有一会儿,但碍于老师的眼睛时刻盯着他们,不方便说话,只能遗憾作罢,但不忘冲余云霁眨了眨眼睛。
余云霁一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加上现在是在考试,她干脆不回应对方,把卷子往下一传,就专心看起题目。
虽说是考察课,大学的老师也多是放养,但运筹学这门课的李老师特别严格,她的课平时都没人敢旷,所以试卷出的挺有水平,前面简单后面难。余云霁平常上课都有认真听,想及格不难,但想考得好必须认真。
很快,她就陷入解题思绪中,无暇顾及外界的干扰。
“嘿!努!”
余云霁的耳朵时不时听见点小声响,她抬头,是刚刚那个对自己眨眼的前桌。他一只手挡着脸,一边示意余云霁把试卷拿前面点。见余云霁不为所动,他又两只手并在一块,做了个祈求的动作,配上脸上的表情,滑稽好笑,但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种天生的乐观阳光。
然而余云霁不吃这套,她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写,既不把试卷往前挪,也没有故意遮挡。
对方还在不断发出声响,挤眉弄眼,一个不慎,动作就大了点。
余云霁没有回应,但是他的身边成功多了一袭黑影。
纵使粗心大意如他,也感觉脖子一凉,抬头看,是瞅着他冷笑的李老师。这下谁都安静了,余云霁也得以好好做题。
接下来都很顺利,余云霁虽然请假了一段时间,但舍友陈柚一直都把笔记发给她,她的作业也一次没落下。能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人,自学能力基本都很强,余云霁更是其中翘楚。
她交完卷就站在教室旁的走廊等陈柚,顺带给护工发消息,问问奶奶的情况。然而陈柚没等到,反而被一个另一个人截住。
正是刚刚缠着余云霁,让她挪试卷的前桌。
余云霁一米六出头,在女孩里不算矮,可是对方显然比她要高上许多。余云霁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很快就低头,她手心濡湿,觉得大概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情况,后来她就没什么朋友了,也因此更专注学习。
果不其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刚刚怎么不理我?”
余云霁其实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她低头半天,最后只吐露道:“考试作弊对别人不公平。”
“你原则性还挺强。”他这句话不带半点嘲讽,单纯是感叹,因为紧接着他就继续道:“我叫秦岭,都同学快两年了,你好像都还不认识我。”
怎么可能不认识?
秦岭,班长,家境好、性格阳光,跟谁都玩得来,又擅长运动,常常上表白墙,她们宿舍里也经常讨论。
“你是班长,班里应该都认识。”余云霁垂着眼睛道。
秦岭把臂弯里的篮球换了一边,“哈哈哈哈,你说的对!”
余云霁的不善言辞和秦岭的过分熟稔形成鲜明对比,直到他的朋友出来,才把余云霁从尴尬里解救出来。
“走啊,打球去!”
“来了!”秦岭用手拍了拍篮球,应道。
他转身前突然又回头,笑眯眯的提醒余云霁,“别忘了把奖学金的申请表发给我,纸质和电子版的都要。”
余云霁点头说好,秦岭则被同班催促着离开。等他走了,陈柚也终于考完出来,一见到余云霁,陈柚就给了她一个大拥抱。
“云霁,你总算回来了,我想死你啦~”陈柚的嗓音是南方城市女孩的软糯,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热情满满。
余云霁在面对她时,自然而然的少了对外人的局促,有样学样的表达自己的思念,“我也想你。”
接着,陈柚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小小声询问,“云霁,你奶奶怎么样了?”
余云霁低头,掩了掩情绪,尽量平静的说:“好一些了。”
陈柚挽过余云霁的肩膀,用哄家里小侄子的语气,“没事的云霁,我们奶奶肯定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很快就能出院!”
余云霁配合的笑了笑,心里虽然担忧,可好歹不用再为医药费发愁,人瞧着也有精气神了些。
两人一起走回宿舍,这回宿舍大门倒是敞开了,因为她们考试回来得迟,另外两个舍友早就上完课回来了。她们看到余云霁都很惊喜,舍长吴倩倩更是怜爱地双手捧着她的脸。
“我们家云霁瘦了好多!”说着,吴倩倩跑到柜子前拿了一堆东西,全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妈寄来的腊肠还有五香条,我还上某团买了排骨,你放心,爸爸我肯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陈柚从小到大就没碰过厨房的水,她做饭是不可能的,但也抱了一堆零食到余云霁的桌子上,大方表示敞开吃。
对她们的热情,余云霁受宠若惊,又很感动。她上大学以后,最大的收获就是多了三个好朋友,弥补了以前的孤独。
说说笑笑间,头上一直戴着耳机的赵凌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余云霁身边,她不像其他人情绪那么外露,只是板着脸在余云霁的桌上放了盒即食燕窝,目光掠过余云霁为难的神情,随口道:“别人送的太多,我吃不完。”
然后赵凌子便转身回自己的椅子上坐着。
“谢谢你,凌子!”余云霁诚恳道。
赵凌子则不再回头,专心做专业课作业。
“叮。”余云霁和陈柚的手机同时振动。余云霁打开一看,是班群里的通知,今天学校有一场捐赠仪式,每个学院都要出一些学生,他们班要出五个,按照学号来选,这回是学号带1的要去。
余云霁刚好是1号,她看通知就仔细了一点。
“……为感谢江见淞先生……”余云霁注意到了中间的一段话,不由怔愣。
是碰巧同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