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晚过后, 顾崇青半点没有耽搁。
他坐火车去了首都，然后给自己一个常年定居丽国的朋友发了国际电报，打听核潜艇玩具的消息。
这个年代，发国际电报的价格是非常昂贵的。
但事出从权, 为了尽快抓住这个机会, 给华国核潜艇研究保留一线生机, 也顾不上太多。
国际电报的效率很快。
当天上午发送, 基本到了第二天早上, 对方就能收到了。
只不过要在诺大的丽国寻找一款玩具, 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顾崇青发完电报以后，心情忐忑的在首都等了半个月。
半个多月后的某天, 朋友回了电报，这款核潜艇玩具, 还真被他找到了！
顾崇青当时激动得不行，立刻让朋友帮忙代买。
只是相比于次日抵达的电报，跨国包裹就得需要漫长的等待时间。
这前前后后，又等了将近小一个月。
钟蕾等人在葫芦岛等的抓心挠肺，直到新年已经过了一个半月，总算是把这个核潜艇玩具给盼了过来。
玩具送到基地这天, 六七十号人围在办公室里，焦急又忐忑的等着拆包裹。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咱们顺利点啊。”
“华国核潜艇研究能不能保留一线生机，全靠这个小玩意儿了。”
“快拆开快拆开！”
办公室里，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
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 顾崇青深吸一口, 拿起剪刀开始拆。
应该是心里紧张, 他握着剪刀的手都在发抖。
滋啦！
剪刀划了好几次, 才将包裹扯开。
里面垫着厚厚的灰色布料，一层层拆开以后，终于露出了玩具的真容。
不愧是被丽国政府叫停的玩具。
核潜艇模型露出真容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军绿色的外观，头尾两对舵翼，尾部安装有十字漩涡螺旋桨……
这个玩具，就像是艺术品一样，精致的让人惊叹。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玩具，它的外观看起来如此的眼熟。
眼熟的让人想要激动落泪。
“对上了，和咱们的图纸对上了。”
看到玩具的那一刻，顾崇青猛然抬起头来，颤声道：“小蕾，你再来确认一下。”
其实根本不用确认。
当钟蕾看到这个玩具的第一眼，心里就知道，成了。
但仅仅确定核潜艇的外观，绝对不只是钟蕾想要的。
核潜艇的重点在于，核。
也就是核反应堆。
怎么把核反应堆安装进核潜艇当中？核潜艇内舱室怎么安排，管线怎么排列，能源动力装置怎么分配，它和普通的潜艇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这些，才是这个玩具带来的最大宝藏信息！
“好的，老师。”
迎着众人的目光，钟蕾走过去。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个核潜艇玩具，而是拿起旁边的英文玩具说明书阅读。
读完说明书以后。
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钟蕾从顾崇青手中接过核潜艇模型，咔嚓一声……直接给它拆了。
顾崇青花费两个月时间，才把这玩意儿搞回来。
这会儿眼睁睁看着核潜艇模型被钟蕾一手掰开，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这败家孩子！
“小蕾你慢点慢点！”
“完蛋了，这是坏了吗？”
“不对，大家快看里面，竟然还有内部结构！”
钟蕾直接拆卸核潜艇的动作，引来大家一阵惊呼。
但当核潜艇外壳被钟蕾拆卸下来以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惊呆了。
半点不夸张，是真的惊呆了。
这个年代的华国，落后且贫穷，大家完全想不到，一个核潜艇玩具，可以做的如此逼真还原。
按照众人的固有印象，国内很多玩具，其实就是个壳子。
里面看不到的地方，随意敷衍一下就完事了。
反正小孩子嘛，比较好糊弄，也没人在意玩具内部长啥样。
但这个核潜艇的壳子被拆开以后。
露出里面的作战指挥中心、雷达操控室、武器室等常规舱室，以及很多让大家觉得匪夷所思的‘非常规舱室’。
比如，餐厅、独立浴室、独立卧室、健身房，观影室，甚至还有应急演练室、格斗游戏室，和手术室。
最离谱的是，这里面还有专用游泳室！
在场的众多人，包括曾经亲自登上过常胜号、常康号两艘军舰的陈朝阳等人，都被震撼的不轻。
这哪里是核潜艇啊，跟个豪华别墅似的。
“乖乖，这丽国佬可真会享受啊。”
“这是打仗的，还是来体验生活的。”
“要说这丽国人也是没良心，为了赚钱，这种大国重器都敢拿来做玩具卖。”
“嘿，他们没良心，咱才有机可乘啊。”
大家看着这小小的核潜艇里的内部构造，一阵惊叹。
就连钟蕾都有些侧目。
但她关注的重点不在这些豪华舱室。
于是在顾崇青等人揪心的注视下，钟蕾没有半点犹豫，继续拆！
咔嚓。
零件被扯下来的时候，好几个人觉得自己心脏都在跟着抽搐。
但很快。
钟蕾每拆除一个零件，说出来的话，都让办公室里的人热血冲顶。
“这是推进器。”
咔嚓。
“这是齿轮箱。”
咔嚓。
“这是发电机。”
“唔，这个应该是汽轮机，后面依次是蒸汽发生器，蓄电池组，柴油发电机。那最后这个大家伙应该就是……”
迎着众人呆滞的目光，钟蕾从一堆零件当中，捏起来一个小零件，灿然笑道：“核反应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丽国的核潜艇，是将部分柴油发电机，换成了核反应堆，强劲的核动力，才是鹦鹉螺号的动力来源。”
一个不起眼的玩具而已，能有什么有效信息呢。
这是一个多月前，钟蕾提出去丽国买玩具的时候，很多人心里的想法。
但现在，没人这么想了。
原来就这么个小玩具里，还真能潜藏着这么多宝藏信息！
现在不仅确定了核潜艇的外观模型。
甚至连内部舱室，潜艇结构，以及核反应堆原理都被推了出来！
刚刚心疼玩具被拆的顾崇青这会儿激动地脸色通红。
黄江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
办公室里安静的吓人。
大家看着钟蕾脸上的灿烂笑容，一个个仍旧觉得有些晕乎。
“小蕾，那你这意思就是……”
邹淼强行压制住自己脸上的激动，颤声问道：“咱们……咱们……”
咱们了好几次，她都不敢把后面那句完整的话说出来。
因为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没错。”
钟蕾笑了笑，双手朝着桌子前一揽，将满桌子的零件抱起来，然后又哗啦啦丢下。
零件在桌子上清清脆脆的跳动。
一片清脆声中，钟蕾的声音带着笑意：“咱们破解了核潜艇的内部构造，可以开始进入下一步建造工作了。”
成了！
真的成了啊！
听到这话，邹淼眼睛一红，然后冲过来一把将钟蕾抱住，哇哇开始哭。
太不容易了啊。
这段时间，大家只要想到核潜艇研究被叫停的事情，连睡觉都不踏实。
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从一个小小的玩具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连上天都在帮我们华国啊！”
“天佑华夏！”
“这一下，核潜艇项目保住了。”
“虽然我们不能马上把核潜艇造出来，但只要这个基地在，那就是华国核潜艇希望的火种在。”
“对对，朋友们，接下来咱们就得咬牙坚持住了，拿着算盘秤砣顶上去，拼死也要坚持住，等到国家重启核潜艇研究的那一天。”
“大家一起加油，死命干！”
钟蕾肯定的话，将整个办公室里的氛围都点燃了。
大家兴奋的互相打气，一个个眼含泪光。
这种看到希望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好。
至于你说接下来核潜艇的研究肯定会很累？
那累点怕个啥啊。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好！好啊！”
黄江看向钟蕾，激动道：“小蕾，用最快的速度，把核潜艇内部构造图纸做出来，到时候我和你们顾老师一起，带着图纸去首都找上面领导重新协商！”
1960年，绝对是华国核潜艇研究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年。
这一年，核潜艇研究被迫叫停下马。
收到消息的华国海军一片黯然伤神。
但也是这一年。
钟蕾提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建议，买丽国的核潜艇玩具。
这个售价1.96丽国币的核潜艇玩具，里面蕴藏着令人震惊的核潜艇相关信息。
核潜艇研究负责人黄江、顾崇青带着完整的图纸，赶往首都。
一周后。
中央正式颁布命令，整个华国的核潜艇研究全面叫停。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在辽宁葫芦岛某个偏僻的基地里。
有六七十个科研人员，咬牙拿起来算盘和秤砣，默默开始了长达五年的高负荷运算研究。
是他们，保留了华国核潜艇研究的火种。
五年来。
基地的算盘声，从白天到晚上就没停下来过。
那个最开始的秤砣，因为称量的东西过多，中间都坏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换了新的。
五年来。
钟蕾的眼睛近视的越来越严重，腰椎也开始一天比一天疼。
于晚霜的咳嗽声越来越大。
邹淼曾经在常胜号上生过冻疮，现在到了冬天就手脚发脓……
庞大的工作量，没日没夜的干活儿，营养跟不上，让基地的一群人肉眼可见的开始衰老，且人人浑身带着病痛。
五年来。
黄江和顾崇青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往返首都数百次。
大部分时间都是去首都各大研究所借资料，借数据。
基地失去了全国方面研究所的支撑，时刻都面临着资料缺失的窘况。
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1964年，华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上空炸出了一朵绚丽的蘑菇云。
举世震惊。
两弹中的第一弹成功爆炸，给国家带来了极大的自信心。
或许真的是天佑华国。
让人色变的恐怖饥荒，也被顽强的华国子民成功战胜。
1965年，黄江与顾崇青被秘密调往首都。
上面下达了最新指令：不日将重启核潜艇研究项目！
从首都离开，下了火车赶回基地的路上，黄江整个人走路都是飘得。
这五年来，或许是揪心核潜艇的事儿，或许是常年往返于葫芦岛、首都两地，他看起来明显苍老了许多，曾经头上只有少许的白发，现在竟然已经全白了。
那张苍老的脸，也被无情的岁月侵蚀，看起来饱经沧桑。
但今天，黄江他高兴啊！
下了绿皮火车，到葫芦岛到基地还有很长的一段土路要走。
黄江却走得飞快，苍老的脸上带着久违的畅快笑容。
“老顾，咱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啊！核潜艇研究要重启了，这个好消息，小蕾她们知道了，一定会特别高兴！”
黄江一边跟顾崇青说话，一边加快步子往前走。
顾教授也老了。
一样的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甚至腿脚也不是很方便。
稍微走快点，顾崇青就有些气喘，他看着前面的黄江，笑道：“老黄，你慢点，我都跟不上了。”
“这就跟不上了？你看我，身子骨可比你健壮多了。”
黄江说到这里，突然瞧见前面的路有个小水沟，沟不算宽，连半米都不到。
小水沟中间垫着一块板子，平时他们从这里走，都是走板子上面的。
但今天应该是心情好，核潜艇重新上马，让黄江整个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舒坦。
“你看着啊，我给你来个绝活儿表演。”
黄江玩心大起，他回头冲着顾崇青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奋力一跳，准备跳过那个水沟。
平心而论，这窄窄的水沟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沟也很浅，绝对看不到什么危险。
顾崇青也没当回事儿，任由他瞎闹腾，还不忘调侃道：“老黄你这是老当益壮啊，厉害厉……老黄！！”
黄江跳是跳过去了。
可刚跳到坑对面，他眼前一黑，腿直接软了，就这么倒着直接摔进了沟里。
顾崇青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搀扶他。
其实黄江没事儿。
他踉跄着从那个水沟里爬出来，瞧着自己湿了的鞋子和裤腿，愣住了。
“你怎么了啊这是，摔傻了？吓我一跳你。”
顾崇青给黄江身上的泥土拍掉，瞧他不说话，就有点奇怪。
“老顾，这……这不对劲儿啊。这么窄，你看看，就这么窄的坑！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不用跳，抬脚就能走过去的！真的！”
黄江沉默良久，突然就变得特别特别激动。
他伸出手来，给顾崇青比划那个坑的长度，声音里竟然带着恐慌和哭腔：“我刚才算准的，肯定能跳过去，可我怎么就掉坑里了呢！”
顾崇青闻言也愣住了。
他看着脸色恐慌的老朋友，多少就有点感同身受的难过的心酸。
“因为……”
顾崇青叹了口气：“因为咱俩都老了啊。”
是啊，老了。
不服老不行啊，顾崇青今年已经六十六了，黄江比他小一点，也六十四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你这一个不留神，六十多年就过去了。
听到这句‘老了’，黄江呆呆地看着顾崇青。
看着老朋友脸上的皱纹，以及那双苍老眼睛里的哀伤，让他突然间整个人都垮了。
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儿。
黄江低头看看那个坑，在看看自己满身的泥泞，突然喃喃道：“老顾，我觉得我可能快要死了。”
“瞎说什么胡话呢！”
顾崇青闻言气的不行。
可……就是有这个感觉啊。
人家都说，人到五十知天命，活到一定岁数，很多时候冥冥之中就能感受到自己的结局。
这五年来，黄江忙着核潜艇事业，日日揪心该怎么让这个项目重新启动。
他的精气神，都吊在这一口气上面了。
现在核潜艇重新启动，黄江心里那口气，突然就没了。
而连半米小坑都跳不过去这件事，成了压垮他的导火索。
回到基地以后，身体一直非常的健硕的他，毫无征兆的就病了。
然后这一病，就像是摧枯拉朽一般，这里出了问题，那里也出了毛病。
说垮就全面垮了。
或许这就是每个人类都无法逃掉的结局。
不管你活的轰轰烈烈，还是活的碌碌无为。
不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逃不掉命运的掌控。
然后败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