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正文完 完

楚韶曜无疑是在意自己身世的。

国龛后面藏着一道批语, 是数十年前先帝去往玄门求得。批语上说,王氏女诞紫微帝星。

很多时候,楚韶曜都忍不住会想。先帝对他那么好, 究竟是因为他是先帝最期待的嫡子,还是因为那句紫微帝星的批语。

如果是因为嫡子,那么很可笑。

他并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

如果是因为帝星的批语,那么更可笑了。

据他所知,这世间疑似帝星转世的人多如牛毛,当中不少都由姓王的女子所生。譬如魏国皇帝喻悦泽的生母,譬如东躲西藏楚席仇的生母,就包括那生了楚席轩的贤妃, 不都是姓王么?贤妃的姓氏还是太后钦赐的,用以奖励她这个洒扫婢当年遮掩有功。

当然无论如何, 先帝对他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将先帝当做父皇。

如果不这么认为的话, 那他楚韶曜实在是太可悲了。

毕竟先帝的无底线疼爱算是他唯一的慰藉。倘若他不把先帝的疼爱当做父爱, 而任由自己恶意地去揣测先帝对他的好,都是出自帝星的批语, 那么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猜测,先帝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并非亲生子。那他楚韶曜,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和工具。一个单纯为了帝星批语而活着的工具。

工具,不能称之为人。

所以,他强迫自己将先帝当做唯一的父亲,强迫自己反复追忆先帝对他的好, 刻意去忘记那道藏匿在国龛之后的批语。

只要他不当皇帝,他就不会是什么紫微帝星,先帝就不是因为紫微帝星而无底线疼爱他,就只是因为把他当做嫡亲儿子。

虽然, 他并不是真正的嫡亲儿子。他就是个野种。

因了将先帝当做敬爱的唯一的父亲,所以不管是乱成散沙的军权也罢,还是潦倒窘迫的暗卫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的烂摊子,先帝留下的担子,他都愿意接手。

可楚韶驰竟然也将烂摊子扔给他。

楚韶驰也配?

还有太后,他的亲生母亲,也一心想让他登基称帝。

她若是早想让他当皇帝,为何二十年前不让,非要等到现在大晋四分五裂的才想让他当皇帝?

她是指着他帮楚韶驰收拾烂摊子呢。

还有玄慈,还有郦峰,还有天底下数不清的人,他们都认为他最为肖似帝星,都指望着他登基为帝,指望他去结束大晋纷争、去为天下黎民谋求安宁。

凭什么?

他生来就是为这群人的利益而活的么?

庶民百姓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不会去主动欺压庶民,可也别指望他主动去为庶民牺牲。天下,凭什么让他来拯救?

凭什么他要成为他们期待的那个帝星?

凭什么他要为他们的幸福和安宁而奔波?

他自己的安宁又该如何获得?

这混乱肮脏的楚氏皇庭,有什么值得延续的必要?这片充满诅咒和瘟疫的大陆,就不能直接去毁灭吗?

疑似帝星的人那么多,差他一个不差,谁爱当谁当去!

这些都是在遇到赵若歆之前,楚韶曜的想法。诡谲又厌世,多变又阴暗。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继承父皇遗志,带着部下们好好活下去,干出一番事业。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拖着整片大陆去死,当一个毁天灭地的恶鬼煞星。

但是现在,双唇相抵,呼吸纠缠,楚韶曜从抵死的缠绵中抽出间隙来,低声笑道:“歆歆,我会登基的。”

“嗯?”赵若歆被亲得嘴唇红肿,醉意迷离,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要把全天下最好的尊荣都捧给你。”楚韶曜迫不及待地低头,抛却所有深藏伪装的克制和压抑,肆无忌惮地亲吻,野蛮桀骜地侵占着红唇中的每一丝空隙。

十二道丧钟传遍京畿,讣告在当天下午正式出具,传达至整个大晋国土。

大行皇帝,驾崩了。

大行皇帝即位二十余载,除却其晚年统治时兵祸迭起、天灾频发外,整体算是不公不过。

可惜世人都是只具短期记忆的。他们不记得大行皇帝在位时曾经多么艰苦朴素,少建行宫不说,还大量减免税赋和徭役,提拔了不少寒门官员。他们只记得,大行皇帝驾崩前,又是洪涝又是干旱,又是兵祸又是瘟疫,日子苦不堪言,生活水深火热。就连上苍都看不下去,降下残酷天罚,将他好些个儿女统统收进阿鼻地狱。

所以大行皇帝谥号被定为“逆”字,百姓们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觉得“逆”字甚为精妙。

人死如灯灭,被蔑视惯了的黎民百姓们也并不在意大行皇帝的身后事如何操办,他们只在意即将登基的新帝究竟是谁。紧随着讣告皇榜,张贴了大行皇帝的传位诏书。大晋皇位,被众望所归的煜王继承。

黎民欢呼,感叹晋逆帝临死总算干了件人事。

事实证明,大行皇帝会干很多件人事,刷新人们对他的刻板印象,再三感叹逆皇或许可能也不算是泯灭人性。

大行皇帝很仁慈,异常仁慈。

他在临终前写下了感人至深的罪己诏,当中列了自己足足九九八十一道惨绝人寰的罪证。还深刻剖析了自己德不配位,所继皇位全都是因为煜王楚韶曜不良于行才会侥幸窃据,而今煜王身体恢复康健,他理应将皇位物归原主,归还煜王。不仅如此,他还又足足列了九九八十一条煜王的优点长处,来全方位论证煜王继位的合理与正统。

当然,这些百姓们都不关心,也不在乎。

百姓们关心在乎的是,大行皇帝在罪己诏中说,他深感自己罪孽滔天、德不配位、愧见先人,所以为了洗清罪孽、替他自己积累福报,他降下圣旨,勒令整个大晋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和冗俗庸习的替他守孝三年。而是以日代年,守孝三日即刻。

甚至,他有感于疫情兵祸之下,黎民丧生良多,大晋人口短缺。他还在罪己诏中下旨,勒令全国百姓积极宴乐婚嫁,积极繁衍造人,好为大晋朝添丁添丁进口。

担忧庶民百姓拘泥于繁冗俗礼,不敢真正聘嫁婚配,大行皇帝还在罪己诏中降下圣谕。勒令他的后宫妃嫔们带头嫁人,不得于宫中或是皇陵多做停留。他还特地给自己最亲密的皇后指了门亲事,让皇后娘娘在自己的头七喜庆嫁人。因为众所周知,头七是亡魂归来探亲的日子。大行皇帝这是,想要亲眼目送皇后娘娘出嫁,他对自己的妻子,当真爱得深沉,爱得伟大。

不仅如此,有感于兵祸疫情之下的民生凋敝,大行皇帝还在罪己诏中降旨,要求自己的丧仪一切从简,连棺材都只要一张草席。

感人,至深。

卯月二十一日,吉。

煜王楚韶曜登基,定年号武仁。

卯月二十七日,吉。

先皇后除去凤后冠冕出宫,嫁为望族容家妇。

卯月二十九日,吉。

先宁嫔嫁人。

卯月三十日,吉。

先宜嫔、晚嫔嫁人。

寅月二日,晴。

先庄妃、敬妃、赵嫔、良嫔、晚贵人、安常在嫁人。

……

寅月十四日,晴。

登基二十余日的大晋新帝楚韶曜,迎娶翰林赵府嫡女赵若歆为后,举天同庆、万民同贺。

红绸一端,楚韶曜深深地凝望进赵若歆的眼里:“歆歆,我好欢喜。”

“我亦欢喜。”赵若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