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1更

宣德殿。

楚席轩攥紧了那份明黄遗诏, 难以置信地质问皇帝:“您不是说我会是一个出色的君王么,为什么您还要传位给楚韶曜?”

皇帝神志清明了些,像是回光返照:“朕说你会是一个出色的守成君主。可是轩儿, 大晋如今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危船,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光守成是没有用的。这担子交给你,你挑不起来。”

“您怎么知道我挑不起来?”楚席轩愤怒,“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说到底,您就是偏爱楚韶曜!”

“朕,真正偏爱的是你。”老皇帝咳嗽着。

“偏爱我?”楚席轩睁红了眼睛,攥紧遗诏悲愤大笑道:“您将我的妻子赐给楚韶曜, 将我的皇位传给楚韶曜,您说您偏爱我?”

“以前大哥和二哥都早早参与了政事, 被您指派到六部轮转, 偏到我的时候, 您左拦右拦就是不肯允我开府议政。兄弟们各个都有人才扶持,良妻美妾尽皆出自高门贵族, 偏我打小连纳个通房都不被允许。仪元殿读书,明明每次我功课最好,可您从来不肯嘉奖。春狩秋猎,您次次都命我不得争取头筹。您只会让我隐忍,让我放弃,让我韬光养晦。”

“我从前认为, 您对我的这些特殊,是想要保护我。可如今到最后了,您还是让我忍,让我放弃, 让我相让!您还好意思跟我说,您偏爱我?”

皇帝眼中含着泪:“诸子之中,朕确实最是爱你,也一早便想将大晋交给你。只是曜儿是个例外,而且如今大晋的担子实在是太沉了,朕不能凭借一己之好去决定天下的未来。朕不只是个父亲,朕还是个君王。轩儿,你还是退一退吧。”

“只楚韶曜是个例外?”楚席轩重点抓的很好,他冷笑道:“说来说去,您就是偏心楚韶曜!就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退?您除了会让我退让,您还会什么?!”

“你可以不用退!”楚韶曜阴鸷的声音传来,身后跟着几个慌乱阻拦的侍卫太监,嘴里喊着“您不能进去”一类的话。

还是贤妃反应快,在楚韶曜进来的瞬间,就一把夺过楚席轩手中的传位诏书,飞快投掷到龙床前烧得火旺的暖炉里。

楚韶曜瞥了眼被熊熊炉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明黄圣旨,唇边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正好遗诏也烧了,你就堂堂正正地来争,别说什么退让不退让的话,搞得好似本王能娶歆歆全靠你退让一样。”

跟在后面扶着太后小跑着进来的赵若歆:……

她在外边听见楚席轩分明说的是不愿退让皇位,怎么到楚韶曜这里就是不肯退让她了?

这重点是怎么抓的?

“曜儿。”看见楚韶曜进来,皇帝慈爱又欣慰,惨败的面色都红润了不少:“你来看朕了。”

“楚韶驰!”太后却健步走到皇帝床前,又惊又怒又痛楚的高声质问:“你方才说什么?哀家方才听见你说,楚席轩是你最偏爱的儿子,你一早便想将皇位传给楚席轩?!”

“朕——”皇帝眼神躲避,说不出话来。

“楚韶驰!你可忘了长兄如父?你承诺过哀家,会将皇位还给曜儿!承诺哀家会给曜儿全天下最好的父爱!这些你都忘记了?你现在跟哀家说,你最偏爱的儿子居然是楚席轩!”

太后娘娘凤目圆睁,娇声怒斥,似是受到了极大的背叛。

“朕只是觉得老三与朕最为肖似,朕最偏爱的仍是曜儿。”皇帝愈发闪避,不敢去看太后的眼神。

“呵,您还是承认了。”楚席轩冷笑。

只有贤妃见拦不住太后和楚韶曜,急匆匆地唤人去喊了前殿待命的诸大臣。而随侍的栾肃见状,亦是隐秘地打了个手势。

“楚韶驰,你对得起哀家和曜儿么!”太后仍在质问。

“哀家当日助你登基,是以为你这个长兄能够给予曜儿最好的父爱。结果在你心里,曜儿竟然还不如一个洒扫婢的儿子?!”

“朕没有说曜儿不如,朕打算将皇位传给曜儿。”皇帝虚弱的咳嗽。

“陛下慎言!”洒扫婢贤妃急忙阻止,“诸大臣即刻就到,陛下莫要犯糊涂。”

“你方才说最偏爱楚席轩。”太后仍在冷笑。

楚席轩也是冷笑不止。

楚韶曜一撩衣摆,在殿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事不关己地摸起了书案上的游记看。仿佛这些激烈的夺储争论与他无关。甚至他还将赵若歆也拉到了旁边椅子上坐下,还从兜里摸了些慈宁宫带过来的瓜子给她,丝毫不在意明显回光返照的皇帝下一秒就可能驾崩薨逝。

赵若歆手里冷不丁被塞了一大把的瓜子,她瞥了眼争吵中的太后和皇帝,捏着瓜子不大敢嗑。

这么严肃的场合,太后还没有坐着,皇帝更是随时都可能驾崩,她一个小小的臣女,哪里敢坐下来吃瓜看戏。

其实在赵若歆看来,太后娘娘委实有些无理取闹了。

皇帝再怎么对楚韶曜好,那也只是“长兄如父”,并不是真的父。

太后娘娘却指望皇帝对待楚韶曜这个幼弟的宠爱与真心,要胜过对待他自己的亲儿子,实在是有些过于理想化了。何况现在皇帝还明摆着想将皇位传给楚韶曜这个幼弟,某种程度上来讲,皇帝对待楚韶曜已经十分到位了。

争吵间,以宰相钟鸿煊和太傅吴启言为首的众大臣也来到了殿中。

赵若歆也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送了一粒瓜子到嘴里。哈,还挺香脆的。

“父皇,儿臣不想再退让,你既然偏爱儿臣,就请拟定传位昭书吧!”楚席轩咬牙,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请父皇立儿臣为储。”

“请陛下立永郡王为储。”众大臣跟着跪了下去,宣德殿间乌泱泱跪了一片。

楚韶曜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游记,手指翻了一页,唇角讥诮翘起,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朕已经写好了传位遗诏。”皇帝气喘吁吁地说,出多进少。

贤妃和楚席轩心头一紧,还以为皇帝要说出遗诏刚刚被他们烧毁的事。

结果皇帝一句三喘地道:“宣德殿牌匾后面,龙床床褥下面,书架第二排左手边第三本后面的暗格里,都有朕留下的传位遗诏,一式多份。”

楚席轩:……

贤妃:……

赵若歆和太后并上殿内众人:……

您搁这儿搞遗诏批发呢?

“陛下,您何至于此?”贤妃红了眼睛。

留下这么多传位遗诏,陛下这是在防着他们呢。

虽然,他们也的确干出烧毁遗诏的事情就是了。

“朕,传位于煜——”皇帝声嘶力竭地咳嗽着。

“陛下三思!”

“本王不愿!”

宰相钟鸿煊和煜王楚韶曜的声音同时响起,将皇帝打断。

一时间,无数道讶异的目光朝楚韶曜投来。皇帝惨败脸色涨得紫红,他亦是惊讶的苦笑:“你不愿?”

“不愿。”

楚韶曜眉眼冷漠,眼神讥讽。

他慵懒地坐在狐裘软塌上,修长手指中随意握着本逍遥杂记,隔着崇崇幢幢惊讶的人影,远远地朝龙床上的皇帝一字一句轻蔑微笑道:“指着本王替你收拾破烂,你做梦。”

所有人都被骇住了。

泱泱大晋现在的确风雨飘摇,四处都是疫情和兵祸,时不时便有流民起义作乱。可再如何,这也是一个版图宏大雄踞七百余年的宗主大国,竟有人能轻蔑的称大晋是破烂,竟有人能拒绝唾手可得的皇位?

楚席轩更是仿佛被狠狠扇了脸,他寤寐以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有人弃之如敝履。

换个角度想也是确实。

煜王如今要兵有兵要钱有钱,从前还因故太子身份不得离京,而今邓州诸地已经俨然就似他的封地。无论是谁登基为新皇,到时煜王都可以说是无冕之皇,他何必要去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皇帝?就像过去一样当一个潇洒自在的权王不好么。反正无论是谁当皇帝,他还能管得着手握重兵的煜王?连汝平王都被皇帝忌惮三分,又遑论是如今的煜王。

想通这一层,楚席轩脸色愈发难看。

他也算是理解皇帝楚韶驰为何铁了心要传位给煜王了。

有这么一位不服管教的权王在,不管是谁当上新帝又能如何?到时无非就是一个傀儡。

但他仍不愿放弃,他朝宰相钟鸿煊使了个眼色。

钟鸿煊回过神来,带着众大臣跪地高呼:“立储非儿戏,万望陛下以国事为重,立永郡王为储。”

“望陛下立永郡王为储。”

“朕就是以国事为重!”皇帝咳嗽着,重重捶着床面,带着一股不被人理解的悲愤。

楚韶曜面无表情地剥着瓜子。

“朕!”皇帝恶狠狠地盯着楚韶曜,声音嘶哑浑浊,带着疯狂和决绝:“朕继位二十余载,鞠躬尽瘁矜矜业业!朕,是个明君!朕的大晋,不能亡!”

楚韶曜只当没听见,细细地将剥好的瓜子仁放进赵若歆的手里。

然皇帝已经疯狂地指着楚韶曜骂起来:“煜亲王楚韶曜,冥顽不宁、僄狡锋协,恣行凶忒、好乱乐祸!著尔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 ”

嘶吼完这句话,皇帝便仿佛用光了全身力气,重重的闭眼倒了下去,嘴角还挂着一抹小人得逞的诡异笑容。

所有人:……

良久,大太监温得福颤颤巍巍的伸出食指,在皇帝鼻尖探了探,而后凄凉哭喊道:“大行皇帝,殡天了!”

楚韶曜:……

楚席轩:……

“皇帝!”太后娘娘站立不稳,泪水夺眶而出。

贤妃呆呆的,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