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1更

有关邓州的谣言在京畿越传越烈。

基本分为两种, 一种说煜王真得是救苦救难的佛子菩萨转世,在他的率领下,邓州已经渐次转好、转危为安了, 成为极乐净土更是指日可待,不久就会恢复繁荣富庶。

一种说煜王真得是地府里面的恶鬼虬龙转世,他杀人如麻、残暴不仁,让本不安逸的邓州更加雪上加霜,彻底变成黑暗阴森的空荡炼狱。据说邓州数城的街头,如今都看不到一个活影,因为人全都被煜王给杀光了。不仅如此,煜王连尸体也不放过, 他不止杀人,还烧尸。每天至少要烧烬上万民众的尸体, 烧出来的尸灰用来填埋决了堤的湘河大坝。

但不管邓州消息传得是多么恶劣, 京畿百姓也还是无暇细顾。因为, 他们本身也开始恐慌起来。

码头染上大脖症的几名工匠悄无声息地病死了。

他们的死初时没有引起京畿臣民的注意,可随后不久, 这些死去工匠的家人亲朋,也开始陆续患上了大脖症。

接着,又病死了。

大脖症又被称作是穷病,轻易是不会夺人性命的。可这次码头工人及其家属染上的大脖症,显然不是一般的穷病,它比以往的任何一种怪症都要迅猛得多。

后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员外, 也染上大脖症病死了。

这员外乃是码头粮店的东家,油腻肥厚的下巴足有五层,大肚比怀胎十月的孕妇还要浑圆饱满,他吸收了无数的民脂民膏, 怎么也不该患上底层百姓才会患上的穷病才是。

陆续的,员外的亲朋也病倒了不少。

京畿里这才有智慧老者惊呼:“这,莫不是会传人的恶疫吧?”

一旦被提醒了恶疫两字,事情就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最开始患大脖症病死的那几名工人,都是被永郡王雇佣着去过邓州的水手船夫。再瞧瞧被永郡王接到京畿的那些个邓州名儒巨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悄悄派人去一打听,原来这段时间里,这些名儒巨商家里陆陆续续地也有人病死,只是秘而不发、不敢声张罢了。

大脖症,竟然就是邓州的恶疫。

那帮富裕的邓州人,在坐着轮船逃到京畿逃命的时候,把疫神娘娘也一道用轮船请过来了!

京畿百姓茫然自顾,人人都感到惶恐和愤怒。

这时有人说:“好像濮六姑娘更甚一筹,已经抢先一步有了身孕。就待母以子贵、奉子成婚地嫁进永郡王府当王妃了。”

京畿百姓愤怒唾骂:“滚,我们不要邓州系的太子妃!不要邓州人做我们的皇后娘娘!”

濮诚大学士在京畿新置的宅子,被愤怒的京畿百姓砸毁。阔气鲜亮的铁栗木大门被泼了污浊的粪水,臭气熏天。

后来有人出来澄清,说是濮家来京的所有人里,全部都身体康健没有一人染上恶疫。而且濮六姑娘腹里的胎儿,已经被芜绥来的太阳公主给药到命除了。综合起来,濮家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真是顶顶冤枉的一家了,大家实在是找错了报复的对象。

于是,又有人同情起无辜失了贞洁与孩子的濮六姑娘来,开始义愤填膺地唾骂芜绥公主实在是心肠歹毒。我们连邓州系王妃都不能接受,还能接受你茹毛饮血的草原蛮夷当王妃吗?

喜欢太阳公主的人们又不干了。

他们列出太阳公主的各种优点,分析异域姑娘的美丽,概括混血孩子的健壮,逐条地和濮六姑娘的支持者们进行争吵,替太阳公主进行反击。

水,被搅得越来越浑。

渐渐的,重点被模糊,无人关注恶疫的事情,无人记得恶疫乃是永郡王亲自请回。只有乱葬岗上那时不时多出一具的大脖症尸体,在冷漠的提示着这座繁华富饶的京畿,风雨欲来。

可是纸,包不住火。

京城里死掉的人越来越多,乱葬岗里的尸首堆得也是越来越高。不过月余时间,受天子龙气庇佑镇压的京城就被抽去了生机,街头巷尾不再热闹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孤魂野鬼似的浑噩路人。

京畿,恐怕即将沦为和邓州一样的死城。

有消息传来,不止是邓州,毗邻邓州的池州、兖州、闵州、霈州,整个天下,都早已是恶疫频发。就连隔壁的魏国,似乎也有着疫神娘娘的踪影。

辽地的楚席仇,在数着手指过日子。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据探子回禀的消息,眼下也就池州、兖州、闵州、霈州几个毗邻邓州的州府,零星的有着疫病传染的消息。那草原上的诸多部落,更是连邓州疫病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按着前世记忆,此刻疫情理应是在整座大晋全面开花了才对。按着记忆,现在正是疫情迅猛爆发的热烈阶段,凶猛的恶疫势不可挡地席卷大晋,冲向魏国,攻破草原,涤荡山野。

可现在,那魏国边境的零星瘟疫,还是他楚席仇好不容易派人引过去的!说好的疫神娘娘帮他不战而胜呢?恶疫怎么这般不中用?

照探子回禀,楚韶曜那变态驻扎邓州当了太守,以杀人的方式有效遏制了疫情传染。

变态就是变态,用杀人来阻疫,正常人谁想得出来?

据说邓州人只要连咳七天不好转,就会被楚韶曜塞进高大的焚化炉进行集中销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反正探子说邓州的举报制度切实可信。

说是煜王楚韶曜切切实实地在邓州建立了一套,源自商鞅连坐法的咳嗽举报制度。凡举报发烧咳嗽者,皆赏百金。

另有不确定消息称,若明知亲友咳嗽而不举报,被查出将同亲友一道被送进焚化炉进行集中销毁。

楚席仇忍不住想翻白眼。

上辈子,煜王楚韶曜麾下的军队就少有身染恶疫者,当时就有传说是染疫之人都被楚韶曜给就地处决了。

那时候他楚席仇年轻,不信这个传言,认为怎么有人会因病处决自己的兵士呢,这样多失民心呐。处决多了,手下兵士被逼得哗变造反,你还要不要活了。正常人都是士兵身染恶疫,也要不抛弃不放弃地重金治疗的,只有这样,才能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然而现在,他楚席仇信了。

想来楚韶曜本就不是正常人,他完全就不在乎民心。他连稍看不顺眼的王公贵族都能随意杀掉,又遑论是非亲非故的士兵百姓。楚韶曜不但杀士兵杀百姓,他还焚人头颅烧人尸身,让人死了都不得安生,死了也不能投胎往生。

何其狠毒。

这样狠毒的人都不能得天下,谁能得天下?

他楚席仇比不过、比不过。

他楚席仇再狠,也不过是引着邓州流民将疫神娘娘背到魏国和草原。哪像楚韶曜,连死人都不放过,连死人都要虐待。

在楚席仇善良的祈祷下,遥远京畿之中染疫而死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朝廷大人们和陛下即便再装聋作哑地扮瞎子,也实在扮不下去了。

短短三个月,京畿便经历了恶疫从无到有到爆发的全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百姓们还有闲心去聊聊永郡王府后院的八卦,还有余力去打砸邓州人的商铺家产用以表达愤怒。

可泄愤救不了生命,暴力阻不了瘟疫。

只百天不到的时间,京畿便赫然死了十余万人口。而在最近几日进入迅猛的集中爆发期后,皇城外更是几乎每天都要死上好几千人,且这数字越演越烈,眼瞅着单日死亡人数就要逼上以万为单位了。

许多的大人物都拖家带口地回了老家,逃也似的离开纸醉金迷、丰腴富饶的天子京畿。

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京畿已然如此,其余地方哪会更好。水路和陆路都阻挡不了疫神娘娘的脚步,就连天上的飞鸟都可能是疫神娘娘的信使,其余城池纵使暂时没有大脖症的踪迹,但且等着吧,疫神娘娘不会饶过每一座城池。

这是天罚,是神怒。

无人可以阻挡。

然而,就在京畿百姓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一封奏折从遥远的邓州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上面写着煜王楚韶曜研发出的治疫良方,中心思想只有六个字。

“封城、杀人、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