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二人可以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赵若歆抬起头, 看见楚席轩正满脸愠怒地看着他们,一副被欺骗与背叛的心痛表情。
“叔叔和侄儿媳妇搞在一起,你二人怎可如此罔顾伦理?”
“伦理?”煜王爷挑眉, 悠闲道:“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你与歆儿不过是儿时定过亲的疏远关系?”
“疏远关系?”楚席轩气笑了,咬牙切齿道:“我与她定亲十三载有余,只差临门一脚就迈进大婚行列,虽是未婚夫妻,可之间情义笃似白首伉俪。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我楚席轩青梅竹马的未过门妻子,煜王叔如今跟我说这是疏远关系?”
“本王只知她待字闺中,未曾婚嫁。”楚韶曜沉声说。
“天下女子何其之多, 煜王叔就非要强抢侄儿的女人么?”楚席轩勃然大怒。
“天下女子再多,本王也只钟情赵若歆一人。”楚韶曜面容平静。
“煜王叔, 你莫要仗着父皇的宠爱胡作非为!”楚席轩出言讥讽。
楚韶曜挑眉, 闲闲道:“应是三侄儿你, 莫要仗着你父亲的爱护而狂妄自悖才是。”
见着楚韶曜这般镇定自若,楚席轩愈发怒不可遏, 他愤怒质地指着楚韶曜鼻尖,质问道:“煜王叔这般目无纲常,是打定主意要和侄儿争了?强抢侄儿媳妇,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够了!”赵若歆喝止道,“三殿下,臣女早已与你退亲, 如今和你并无半点瓜葛。还望你自身注重纲常涵养,平日里多多自省自悟,莫要胡乱来攀扯煜王爷!”
“你这就护着了?你竟在我面前护着他?”楚席轩冷笑,神情痛楚, 骤然愤愤不平地指着楚韶曜道:“说我不注重纲常涵养,你知道他又有多高贵么?他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
“砰!”
沉重剧烈的闷响。
楚席轩被楚韶曜一脚踹飞,重重地飞出屋外,砸在祠堂院子里的老柳树上。他摔落在地身形狼狈,嘴角也沁出了淤血。
“本王最近是对你们这些小辈太过仁慈了。”
楚韶曜狭长黑眸里流露出毒蛇一般阴鸷狠厉的光。他走到摔倒在地的楚席轩面前,缓缓地蹲下身子,握着短剑用冰冷尖锐的刀锋,细细摩挲楚席轩脖颈间的动脉,捻出点点鲜红温热的血珠。
“煜、煜王叔?”楚席轩哆嗦着身子,唤了一声。
“不要以为本王不忍杀你。”楚韶曜说,看向楚席轩的眼神冰冷得像在看着一个死人,声音缥缈似是地狱里飘荡着的冷风,让人听了汗毛颤栗:“对本王而言,你和那些阿猫阿狗并无区别。”
他转动着短剑在楚席轩脖颈处来回打旋,刀锋稍一用力,就要去挑动那道青红突起的脆弱动脉。
“芍药!”
赵若歆在身后扯了扯楚韶曜的衣角,及时将他从暴虐嗜杀的风暴中拽了出来。
楚韶曜回头看了一眼赵若歆,满脸残酷阴翳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收回短剑,拿绢帕细细擦拭掉上面沾染的血渍,朝楚席轩嗤笑了一句:“滚。”
魂飞魄散的楚席轩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赵若歆望着形容狼狈的前未婚夫,心绪复杂。
她没想到自己如今见着依恋了十三年的席轩哥哥,竟然内心如此平静,生不出一丁点的同情或是好感。见着楚席轩与楚韶曜争锋对峙,她也第一反应是想要维护分明占据上风的楚韶曜,叱骂与自己自幼便交好的青梅竹马楚席轩。
真不知道是她自己天性凉薄,还是楚韶曜这个人擅长蛊惑人心。
“歆歆,你刚刚唤本王名字了。”楚韶曜回头,谄媚讨好地望着赵若歆,就差没在腰椎骨上插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来大幅度摇摆:“你唤本王韶曜了,本王很是满意。不过,”他面露迟疑,商量道:“你光叫韶曜两个字,容易让人误会成你在叫着一朵羞答答的娇花儿,不如你还是唤本王叫曜哥哥吧?或者曜儿哥哥也行。”
“我看我应该唤你叫狗芍药儿!”
赵若歆掉头就走,回到祠堂屋子里去。
“那还是把后添上的两个字去掉好了,”楚韶曜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只唤本王韶曜就好。”见赵若歆不理睬他,又讨价还价道:“那去掉一个字也行,只唤本王韶曜儿就好。”
赵若歆懒得搭理他,径直去找自己的琉璃灯笼。
剩着楚韶曜在后面嘀嘀咕咕:“狗韶曜儿就狗韶曜儿吧,四舍五入就是够韶曜尔,追韶曜尔。这证明胖丫头时时刻刻在心底想着要够本王,要触碰本王,是她想要向本王靠近的证明。”
赵若歆听见他的嘀咕,简直又气又笑。
她拎起琉璃灯笼,转身问楚韶曜道:“王爷是怎么过来的?”
“你家府里的仆役不敢拦本王,你大伯府上的仆役就更不敢拦本王了。无人拦阻,本王就过来找你了。”楚韶曜顾左右而言他。
“王爷知道我不是说得这个。”赵若歆说。
“就是突然很思念你,于是就过来看看。”楚韶曜说。
“下午刚见过,晚上就开始思念,然后大半夜地翻1墙头跑过来么?”赵若歆好笑。楚席轩来的时候尚有仆役回禀,而楚韶曜过来,却没有一个仆役事先禀告于她,且楚韶曜的鞋底还沾着青苔和藤萝叶子。
这摆明了,煜王爷不似楚席轩那般是走着正门通禀进来,而是抄着近路翻1墙头而来。
他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令刚得知亡母死因的她,措手不及。
方才有着楚席轩在场,赵若歆下意识地就去维护了楚韶曜。在楚韶曜刻意向楚席轩宣誓主权时,她也不由自主地去主动配合。当着楚席轩的面,两个人不自觉的就萦绕起甜蜜氛围,向楚席轩这个外人洒足了狗粮。
然而当楚席轩离去,此刻只余下她和楚韶曜两个人时,陈侯夫人讲述的亡母去世内情便又冒了出来。
赵若歆内心混乱,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楚韶曜,面对这个刚刚确定关系的恋人。
沉默中,楚韶曜忽得抬头,认真地注视着赵若歆的眼睛,如同金玉击石般清冽的嗓音里,浅浅隐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赵若歆,你说过你愿意的。”
赵若歆右手笼在宽阔的素罗水袖里,那里藏着她从烛火下救下的虞柔手谏。数个时辰前,陈侯夫人那句楚姓男子皆是她仇人的话语,仍然历历在耳边回响。在亡母深恨皇室宗亲的前提下,赵若歆的确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嫁与大晋煜王。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自己犹豫了。
楚韶曜墨染的瞳仁黯淡了些,他叹口气,接过赵若歆左手中的琉璃灯笼:“本王来提灯吧。你不是个左撇子,可自本王进入院子起,你都一直只用左手,右手始终掩在袖子里。歆儿的右手是伤到了吗?”
“没有。”赵若歆下意识将右手往后缩了缩。
“你时常叮嘱本王要爱惜身子,说本王的身体发肤有一半儿都是归于歆儿你的,不可擅自损坏。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就可以随意糟践自己的身子了么?”楚韶曜不悦地蹙眉,语调也恢复了赵若歆熟悉的家长说教口吻。
“我没有糟践。”赵若歆反驳。
“手伸出来给我看看。”楚韶曜沉声说。
赵若歆的嘴唇不服气地动了动,到底还是轻轻将右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宽阔的素罗广袖落下,从袖口绣着几朵的绯红芍药里伸出了雪白的一段手腕,水葱一样细腻鲜嫩的手指上,燎着老大一个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楚韶曜愠怒。
赵若歆慌忙缩回手指,吐了吐舌头。
“是他弄伤你的么?”楚韶曜眼神如刀地扫向睡在地上的赵鸿德。
“不是。”赵若歆摇头,想要将燎着水泡的素手藏到身后:“是我自己不小心烫伤的。”
楚韶曜逮住她想要藏起的手,举着水泡放在唇边呵气,嘴里还在不满地说教:“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低着头,凑着昏黄的烛火仔细地看着赵若歆手上的水泡,轻轻缓缓地吹着气,温柔地将水泡上覆着的倒刺挑出。
离得近,赵若歆可以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清逸梨花香。
这香味清冽如云,不细闻的话幽若无味,可沾在衣襟上却不绝如缕而又历久弥香,在棠梨的馥郁甜香里,平添着几分洁净霜雪的味道。
这是她附在他的腿儿上时,指挥着煜王府的仆役们调配而来,是她最喜爱的一款香。
那时她在楚韶曜面前还自称是天上的神仙,见楚韶曜买回了成堆的香料,就一时兴起地央着楚韶曜陪她调香。试了许多张方子,才最终调配出这么一款清冽幽馥的梨花香。
既有皎皎霜雪的清淡,又有繁花极致的荼蘼。
她当时附在腿儿上笑言,说以她神仙的名义担保。只要他煜王爷日后用了这香,便是再冰冷绝情的姑娘,也要为他清新馥雅的煜王爷陶醉。
昔时的戏谑笑言,他们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赵若歆自己闻见这清幽的梨花香,竟感觉自己似是不胜酒力地有些晕眩了。
这是她头一回直面他人对自己细致入微的体贴与关怀,当中蕴含的浓烈爱意漫得几乎要溢出来。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楚韶曜。
然而,
“你母亲若是在世,定然不会同意你和楚姓男子结亲。”
赵若歆低头,从楚韶曜的手中收回自己被握住的右手,不自在地微微蹙眉。
“歆儿。”
她没有能够把自己的右手收回来。
楚韶曜拽着她的手,忽而用力将她揽到了怀里,附身投下一片柔和的剪影。他紧紧抱着赵若歆,头深深地埋在赵若歆的肩膀上,墨染的眸子里绞着沉重的悲哀与痛楚,神情苍茫又充满乞求:“不要离开本王。”
赵若歆闭了闭眼,眼底划过无限纠结与纷乱。再睁眼时,她的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好。”
她抬起手,温柔地抚上楚韶曜的面庞。
而后用力扯着楚韶曜的脸颊骂道:“谁允你随便抱我的?”
“疼,疼!”
楚韶曜耳尖红得滴血,佚丽白皙的面庞上也闪过两朵可疑的红云。他被赵若歆捏着脸,不满地抱怨道:“你下手轻点儿,好疼的!”
“你当初拿着火钳烫自己腿的时候,怎么不嫌疼?”赵若歆没好气地说。酷爱自虐的变态煜王,阴晴不定、嗜血残酷,竟也会知道疼?
“当初本王双腿没有知觉,所以感受不到疼。”楚韶曜恬不知耻地说,还不忘表功道:“歆儿放心,本王再也不会那火钳去烫自己的腿了。那等自残自虐的变态小人,本王向来都羞与他们为伍的!”
赵若歆翻了个白眼儿。
她伸手去推楚韶曜:“王爷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放开臣女?”她指了指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赵鸿德,“臣女的父亲还在这里,王爷不觉得自己此刻的举动多有不妥么?”
“觉得。”楚韶曜说,朝昏睡过去的赵鸿德瞥了一眼,继续将头埋在赵若歆的肩上摩挲:“但这是本王第一次拥抱自己心爱的女子。便是不妥,本王也要一次的抱够本了再说。”
赵若歆:……
歪缠了好一会儿,才将黏人的煜王爷给掰开。
赵若歆唤了府中仆役,将烂醉沉睡的赵鸿德给搬回翰林赵府的卧房。她自己在星辉下与楚韶曜告辞。
“如果你身边的人都不同意你与本王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辞别前,楚韶曜问她。
“王爷。”赵若歆笑起来,娇美白皙的面庞在清辉下瑰丽又明艳,“就算世间之人全都怨你、妒你、咒你,但臣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臣女而言,您这位大晋残酷暴戾的煜王爷,始终都是——”
“狗芍药儿。”
“歆儿。”楚韶曜笑起来,眉目疏朗、眸若寒星,如玉面庞上满是肆意风流的欢愉与胜意,他低声轻笑道:“你果然是本王辉映灵魂的半身,魂牵梦萦的仙女。”
赵若歆脸红起来,感觉自己被楚韶曜拿肉麻兮兮的词语夸得怪不好意思。
而后就听见了楚韶曜的下一句:
“——是本王朝思暮想的胖丫头。”
赵若歆:……
胖!丫!头!
赵若歆板下脸来,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狗芍药会称呼她为胖丫头?
就是废腿的称呼也比胖丫头好听吧?
哪个女孩子喜欢被人说成是胖的啊,又遑论她一点、根本、完全都不胖。她身姿窈窕婀娜着呢!
赵若歆捋起袖子,想要胖揍一番这朵不识好歹的芍药花儿,让他感受一下胖丫头的威力。然而大晋煜王颇有眼色,在抛出这句话之后,就立马翻过墙头跑远了。
远远地,赵若歆就只能听见墙头对面栾肃的一声抱怨:
“王爷,您下回能不能走一走赵府的正门?”
赵若歆:……
赵若歆垂下眼睑,并没有立即返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回到祠堂,在明灭昏黄的烛火下,重新拿出了木匣里的亡母遗书。
父亲赵鸿德在倒地昏睡前,曾嘟囔说这封遗书不全是出自母亲虞柔之手。
若果真如此,那么当中写就的内容就很耐人寻味了。
赵若歆揉搓着陈旧暗黄的纸张,将信笺举过头顶细细观摩。这封书信墨水浅淡,纸张陈旧,拆封时火漆明蜡一类的封条也都俱在。
赵若歆从纸张墨水上难以分辨出遗书的真假,只得将书信重新展开,逐字逐句地细细观摩和阅读。
依着父亲赵鸿德方才一口道出这封书信内容不全真的说法,这封书信应该是部分笔迹有所细微不同,当是有人冒充了她母亲虞柔的字迹,篡改了其中的内容。
然而任赵若歆逐字逐句地抠破了眼睛,她也无法看出这封信在字迹上有所差别。整封遗书就是浑然一体,完全不似出自二人之手。
赵若歆颠来倒去地看着这封亡母手谏,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许是赵鸿德压根就没有说过这封书信不全是虞柔写就的话,亦或就是喝醉酒的赵鸿德糊涂了,刚才只是他在胡言乱语。
她困惑地抬起头,看向祠堂里高悬着的亡母画像,轻声问道:“母亲,这封手谏真得是您亲笔写就么?”
微风吹过,画像上的虞柔轻柔浅淡的笑着,没有回答自己女儿的话。
差不多同时,甫一回到煜王府的楚韶曜,手边便降落了一只筋疲力尽的灰鸽。
楚韶曜取了青豆喂过鸽子,展开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纸条,上面用密语写着:“邓州洪涝,尸浮千里,死者数以万计,隐有瘟疫之兆。官员瞒而不报,私加赋税以备陛下生辰之贺。”
楚韶曜看着这行字,冷漠地将纸条焚烧殆尽。
百姓的死活与他无关 ,他从来都不是自找麻烦的良善之辈。当年会去拼尽全力对抗魏军,不过是一时兴起,更多也是为了收拢父皇留下的军权。几年过去,漫天的辱骂和诅咒污名,早就消磨了心中微薄的匡扶济世之念。
况且邓州儒林盛行、墨客最骚,乃是攻讦他最凶很的州府。
邓州的文人一度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收回他的封号,说他配不上耀眼光明的煜字。
这些愚蠢无知的邓州人,死绝了拉倒。
在楚席轩和楚韶曜相继离开长房詹事赵府的深夜,翰林赵府的假山从里,百无聊赖地蹲着狂打哈欠的楚席仇。
楚席仇一肚子的苦水与憋屈。
他打听到赵府嫡女今日及笄,想要趁着今夜来给赵府嫡女说一声恭贺。
楚席仇在京畿拖了这么久,制造了无数次和赵府嫡女偶遇艳遇的机会,期盼着能尽早发展一段情谊,而后抓紧时间的私定终身、秘密大婚、三年抱俩、人生理想。
可偏偏他每次遇到正主时,总有意外发生。
不是突然被其他人闯入打扰,就是那赵府嫡女动不动骤然昏倒。
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楚席仇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赵府嫡女天生相克了。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赵府嫡女是不是得了绝症,已经病入膏肓快要不省人事了。
若不是他见着赵府嫡女就心生亲切,心底总有一种念头告诉他说,这就是世间最美好最善良最能干的女子,娶了她以后他楚席仇必定事半功倍、飞黄腾达,轻而易举就可以走上巅峰、实现理想。他早就想放弃对赵府嫡女的追求了。
许是因为赵府嫡女前世替他楚席仇收了棺,还当众赞他是个枭雄,必定会厚葬他这个反王。
今生他一见着赵府嫡女,便心生浓浓好感。
就只想着,这等美好女子,合该配上天下最痴心的男人,合该拥有天下最珍贵的一切。
他楚席仇,发自内心地想要给予赵府嫡女尊重与幸福。
可实在是太难了。
这位赵府嫡女,当真好难追。
他滞留京畿这么多月,智计百出,连兵法都用上了,也还是一筹莫展。他甚至怀疑,赵府嫡女心底究竟记不记得他楚席仇这号人物。
真得,太难了。
就跟中邪似的相克。
他四处打听了一番,好似赵府嫡女也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时常晕倒啊。怎么一见着他楚席仇,这位前世记忆里英姿飒爽、彪悍果敢的女中豪杰,就跟腊月里娇柔脆弱的小白花一样,动不动就迎风晕倒?
简直有毒。
然而即便暗自忖度有毒,楚席仇也还是孜孜不倦的留在了京畿,想要追求到赵府嫡女为妻。
他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更不能功败垂成。
只是一直抓不到他踪迹的狗皇帝楚韶驰,近日来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线索,竟然知晓了他这个蹴鞠联赛里汝平王队伍的领队,就是当初行刺皇宫的刺客。也就是前朝废奕郡王的遗孤。
听闻行刺自己不成的刺客,之后还堂而皇之的参加联赛,参与春狩,甚至还得到过大内褒奖和赏赐,狗皇帝大发雷霆,感觉自己被人给耍了。命令刑部四处印发他的画像悬赏,在京畿布下天罗地网,誓要将他这个赫赫有名的怡红院常客给缉拿归案。
这京城,他楚席仇是待不下去了。
临走前,他只想最后再努力一次,怎么着也起码要让赵府嫡女知道他的心意。
结果,他就看见了风尘仆仆到来的楚席轩。
楚席仇不欲与楚席轩产生冲突,他如今在京畿势单力薄,与楚席轩直面硬杠就是自讨苦吃。
于是他等。
又苦苦等到了翻1墙而至的楚韶曜。
楚席仇:……
他对前世记忆里这个毁天灭地的楚韶曜有着一股天然畏惧。
前世里楚席轩只不过是害了他,他顶多就是对楚席轩憎恶和厌烦,今生想要看到楚席轩穷困潦倒和一无所有,然后和前世的他一样悲惨丧命。
而前世的楚韶曜虽不曾害他,却毁了他。
或者说,前世的楚韶曜毁了当世的所有枭雄。
楚韶曜毁却了他们所有枭雄的自尊心,毁了他们的傲骨和脊梁。
前世的楚韶曜让他们觉得,他们所有目空一切、争天斗地的王侯将相们,就是一群秋后的蚂蚱与过街的老鼠。让他们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陪楚韶曜这个变态的疯子找乐子。他们累死累活的建功立业,不过是在丰盈那疯子的游戏。
他们所有人,不过是那变态疯子的玩具。
看见楚韶曜,楚席仇心里就堵得慌。两腿战战,恨不得立刻抽身而走。
前世的楚韶曜只是个残废,就能将他们欺压至此。
今生的楚韶曜不但不残废了,还爱上了爬墙翻小姑娘的院子……
这让他楚席仇,还怎么与之争锋?
早说啊,早说楚韶曜也喜欢上了赵府嫡女,那他就不争了啊。他若早知道楚韶曜喜欢赵府嫡女,那他还在京畿浪费个什么劲儿?
但。
婚姻大事,不是说让就能让的。
辛苦努力了这么久,总不能到最后都让赵府嫡女,从不知晓他楚席仇的心意。尤其是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后,楚席仇便对前世那个痴情卑微的自己深恶痛绝。
做什么痴情绝恋?
你堂堂奕郡王后代,楚姓宗亲,民间响当当一反王,辽地军阀扛把子,你用得着这般卑微仰望一个小姑娘么?
还默默地深情守护,只要她幸福你也就跟着安心了。
安心个屁!
睁开眼看看你最后怎么死的!
楚席仇十分想要暴打前世的自己。他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稍纵即逝的文字片段,模糊地知道自己前世好像是个什么深情男二,那魏国的瑜悦泽是什么腹黑男配,而那个不要脸皮的楚席轩反倒是什么天选男主。
等等。
而他们这些个男人,竟然又都是那个恶毒女人赵若月的官配、私配、民配。等等。
楚席仇觉得无语,觉得滑稽,觉得自己十分想要暴打写出这些文字片段的人。
他是脑子里有屎,才会去喜欢赵若月那样的贱人,是脑子里全都长满了韭菜,才会为着赵若月而葬送了性命。
他这辈子,只想好好地去爱赵若歆。
便是要和不再残疾了的反派楚韶曜相争,他也都要试一试。
理想丰满,现实虚弱。
楚席仇远远旁观了楚韶曜和赵府嫡女,你侬我侬、拥抱拉扯的全过程,只觉得前途灰暗、人生无望。他龟缩进翰林赵府的假山堆里,足足郁闷了好几个时辰。
许久之后,久到赵若歆已经从长房的祠堂出来,回到翰林赵府自己的小院中洗漱歇下,再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琢磨那封书信,最后彻底沉沉陷入睡眠。楚席仇才终于从假山从里出来。
他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终于下定了决心。
男子大丈夫,该为自己的前程与幸福争取。即便楚韶曜和赵府嫡女两情相悦,他也要在离京前,起码让赵府嫡女知晓他楚席仇的心意。
楚席仇纵起轻功,朝赵府嫡女的小院奔去。
他打算将赵若歆从睡梦中叫醒,好好讲述一下自己滞留京畿大半年,一心只想追求于她的来龙去脉。
然而未等他靠近小院,几枚飞镖就凭空而下,钉到他的脚前。
楚席仇急速后退几步,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名身着夜行衣、形似鬼魅般轻缈的男子。
“铁判笔竺右?”楚席仇讶异。
“你认得我?”竺右挑眉。
楚席仇掉头就走。
再见了,赵府嫡女。
你我可能无缘。
楚韶曜、楚席轩、楚席平、陈钦舟,如今又多加了一个铁判笔竺右。
你的爱慕者实在太多,我楚席仇实在是争不动了。
经过了前世那鸡鸣狗跳的一遭,我今生只想做个安静捡漏的老渔翁。不图人生精彩波澜,只图长长久久活到白首。婚姻大事的确重要,可活着苟命更加重要。
再见,我过早夭折的二分之一初恋。
为什么说是二分之一。
因为这是一场只有我自个儿独自参与的恋情,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忙活,缺少一半的主体人物,故而只能叫做二分之一。
再见,我亲爱的赵府嫡女。
爱慕你的人如此之多,想必互相之间是会大打出手。我且等着楚韶曜干翻全场,再归园隐居之时,再来接你的盘吧。
这样也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楚席仇按住心口,死命按捺住内心深处想要强牵着他回到赵府嫡女小院的汹涌情绪,纵身像灵活的野豹一般,飞速跃出了翰林赵府的围墙。
若是他没有记错,邓州瘟疫将要爆发。
这是晋朝混乱之兆,也是大陆纷争之始。这场瘟疫以邓州为中心,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大陆。短短两年时间,灭掉全大陆五分之一的人口。
在这场瘟疫中,永郡王楚席轩声名鹊起。
皆因楚席轩不顾个人安危,于疫情早期冲进邓州,解救了被困灾区中的诸多儒林文生,抢回了无数传世典籍。
从此成为天下文人同心效力的领袖。
尽管亦有旁人,譬如他楚席仇之流,会拿这点攻击大晋永郡王楚席轩,说是楚席轩把瘟疫扩散到了京畿,扩散到了全大陆。但谁也不能否认,在这场瘟疫中,永郡王楚席轩居功至伟。前后几年,楚席轩起码在瘟疫中救下数千名墨客商贾,为保留大晋的文明与昌盛做出卓越贡献。
而他楚席仇敢于勇当一个捡漏达人,也是因为这场瘟疫。
他知道这场瘟疫会造成大陆动荡、世间纷争,会将各地力量重新洗牌和布局。在未来,整座大陆将由这场瘟疫起变得多灾多难,到最后已经是十室九空、饿殍万里。起码在他楚席仇惨死离世的时候,大陆人口就已经远不及如今的一半。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所以在未来,抛开楚韶曜那个疯子不谈,剩下的枭雄们最终比拼的,并不是谁的智慧高、力量大,而是比拼谁能苟得久、活得长。
剩者为王。
谁能苟到最后,谁就是最后登顶的那个王者。
楚席仇已经盘算好,只要他在这场瘟疫里,利用他从前世记忆里得来的抗疫经验与先机,带领整个辽地闭关锁国的隔绝起来休养几年。那么几年后,他楚席仇就是最终剩出的那个王者,到时他带领养精蓄锐的辽兵们,就是面对楚韶曜那个疯子,也未必不能有所一战。
这是他楚席仇为自己定下的道。
亦是最光明辉煌、最清闲省事的一条道。
而今狗皇帝已经拿出他的画像对他做出全城缉捕,邓州瘟疫也不日就将爆发蔓延。他楚席仇是时候回到自己的辽地大本营去了。
再见了,赵府嫡女。
且待我隐忍三年,辽王归来,到时踏平楚陈两家,接你回辽做我的王后!
竺右眼睁睁看着明明武艺不凡的楚席仇,以野豹般矫健敏捷的身手,兔子一般怯弱迅速地消失在围墙那头。
他挠了挠头,收回刻在地上的飞镖,嘀咕了一声:
“毛病。”
而后收拢夜行衣,返回屋顶眯眼小憩去了。
同一时间,京畿郊外香山寺的主持玄慈大师伫立在庭院中夜观星象,眸中金光闪烁,蕴含无边佛理。他手指不停地捻动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然而观着观着,他两道金光闪烁的眼睛,就流出了血泪。
“止!”
玄慈大喝一声,及时闭上了流着血泪的眼睛,整个身躯佝偻了许多。
“晋武仁皇后,莫要忘了你的使命。你既认了那暴君做夫婿,就该担起劝诫他向善弃恶的职责。莫要,莫要真得辜负了这天下苍生。”
翌日清晨。
宿醉的赵鸿德挣扎着从卧床上醒来,头痛欲裂,腰椎和腿腹也都是生疼无比。他记得自己不过是在嫡女及笄的筵席上多饮了两杯,结果就仿佛被人给胖揍过一顿似的,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
他梳洗完毕,稍稍用过早食,打算复工上朝。
嫡女及笄礼上,不少人看过他精神抖擞的模样。再装病不上朝,实在有些过了。况且太后娘娘已经亲自莅临赵府,给嫡女簪上了逾制凤钗,这就在变相地将他赵鸿德彻底拉上煜王马车。他已经被动地,被拉进了煜王楚韶曜的队伍。
赵鸿德求之不得。
煜王双腿康健、手握军权,比他过去的光杆女婿楚席轩厉害多了。要是煜王想要争位,必定要胜过当朝任何一个皇子。
赵鸿德红光满面,换上仙鹤祥云的朝服,扶着生疼青肿的老腰,推门上朝去了。
一推门,就被自己的嫡女堵了个正着。
“父亲安好。”赵若歆乖巧地行了礼。
“你大清早地站在这里扮鬼吓唬谁呢?”赵鸿德扶着老腰皱眉,被嫡女眼睑下厚厚的两个黑眼圈给吓了一跳。
“父亲昨夜睡得好么?”赵若歆问。
“好,有什么不好。”赵鸿德皱眉,敷衍地回答,绕过赵若歆往院子外走。半点都不想搭理自己这个看似最温顺乖巧,实则最忤逆不孝的嫡女。
“父亲!”赵若歆小步上前,伸手拦住赵鸿德的去路。
“你又想做什么?”赵鸿德不耐蹙眉。
“父亲忘了?”赵若歆笑吟吟地说,“昨日女儿收到了陈侯夫人送过来的母亲手谏,女儿将母亲的遗书给父亲看了。父亲看完说那遗书不都是母亲写的,然后因为父亲太累,就没有详细跟女儿说明。当时父亲说,会在今儿一早与女儿详说这封书信,让女儿到您院子里等你来着。”
“胡说!”赵鸿德怒斥,“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父亲就是记得手谏一事了!”赵若歆斩钉截铁,“父亲既然记得,那么请告诉女儿,母亲遗书里究竟哪些内容被人篡改过。”
“我不记得!”赵鸿德说。
“不记得也无妨。”赵若歆从袖子里掏出那份手谏,递到赵鸿德面前:“父亲现在再看也是一样的。”
赵鸿德接过遗书扫了两眼,随口道:“这封手谏确实是你母亲亲笔写就,没被人改动过。”
“那父亲昨日为何?”
“昨日是我看岔了,酒后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赵鸿德说。
赵若歆半信半疑,确实她盯着书信看了大半夜,也没能看出这封书信上有着两个人的笔迹。
“父亲此言当真?”赵若歆问。
“当真。”赵鸿德说,不耐烦道:“别在这里堵着了,误了我上朝的时辰,你担待不起。”
赵若歆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忽而,她抬眸说道:“父亲,女儿此前从未见过母亲字迹。您跟前是否留下母亲旧物,能否赐给女儿,让女儿聊以借慰思母之心?”
“没有。”赵鸿德头也不抬,大步往院外走去,一如赵若歆往昔记忆里的那般,一提到亡妻虞柔就很不耐烦。
“贺君斐!”赵若歆高声喊道。
赵鸿德猛地顿住脚步,身形僵硬。
良久,他才回头道:“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
赵若歆未曾回答,而是高声斥责道:“柔儿不顾父兄反对,坚持要嫁给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可你却护不住她,也护不住你们的儿子,甚至在她死后,连她的一应旧物也都全部焚烧殆尽。”
“贺君斐,你有没有心?你对得起深爱着你的柔儿么!”
“我没有烧柔儿的东西!”赵鸿德吼道。
寂静,良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赵鸿德才睁开紧闭的双眼,疲惫道:“你母亲的遗物,我从来没有烧毁过。她的所有旧物,都一样不落地被陛下抄没至了宫里。你既对她的字迹感兴趣,就自己去宫里求吧。”
“陛下,为什么要抄没母亲的旧物?”赵若歆喃喃道。
“虎符。”
赵鸿德简洁地吐出一个词语,拂袖而去。
“当初虎符又为什么会在母亲身上?”赵若歆追着喊道。
然而赵鸿德已经大摇大摆地远去,再也听不见嫡女的呐喊。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捂着生疼的老腰质问自己的嫡女道:“逆女,你昨夜在祠堂是不是踢我了?”
“没有!”赵若歆理直气壮地说,“昨夜您喊着腰酸,我还帮您捶背来着。”
“逆女!逆女!”赵鸿德扶着老腰,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赵若歆的鼻尖,气得发抖。
“父亲,您可知虞家的虎符为什么会在母亲一个外嫁女的身上?”赵若歆飞速问道,作势要去乖巧地扶着赵鸿德的胳膊。
“滚!”赵鸿德一手挥开她:“老子不知!”
“贺君斐,你对得起——”
“你再叫这个名字试试?别以为你如今傍上煜王了,老子就不敢揍你了!”赵鸿德勃然大怒。他肃容敛眸,语气阴森:“本官姓赵,名鸿德,从不是什么贺家子弟。你作为本官唯一的嫡女,也切莫搞错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