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不穿这条裙子了。”赵若歆羞恼。
“不穿这条绣满了芍药的裙裾也无用。”楚韶曜眸子烁似寒星, 眉间隐含得意欢欣:“本王早该看出来的。似歆儿你这般的高门贵女,纵是再畏惧本王的权势,再想要逢迎讨好于本王, 也不该毫无顾忌地就每每坦荡收下本王之礼。”
“尤其本王送的,既有珍贵昂奢的笔砚,又有街边不值钱的冰糖葫芦。你我二人纵然再有救命恩情作为遮挡,可你也该为着自己的名声而稍作推却,而不是泰然自若地就收下本王送去的所有小玩意儿。”
“你来者不拒地全盘收下本王所送之物,还光明正大地将本王送你的东西转赠给你的堂姐做人情,全然不怕自己的名声和本王产生瓜葛,也不怕被外人说你转赠礼物的行为是恃恩自恣。你一向谨慎本分, 这般失却礼数绝不是大意倏忽,而是你同样也对本王志在必得。”
“若你是本王的未来王妃, 是煜王府的未来主母, 那你这些行为就不会是失礼, 更不会是恃恩自恣,而是水到渠成的自然之事。”
“歆儿, 不止本王深慕于你。你心底潜意识里,也是把你自己当做是煜王府主人的。”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赵若歆被戳破心事,又羞又窘,清丽面颊布满红潮似要沁出血来,她跺脚嗔斥道:“你这个人,什么话都说得这么直白, 一点都不知道委婉和含蓄!”
“我怕再含蓄下去,你就会被别人给拐跑了!”楚韶曜说。
他含笑望着赵若歆,轻声道:“本王的歆儿实在太过美好,惦记着的人实在太多。本王怕一个倏忽不留意, 你就会跟别人跑了。”
“怎么会。”赵若歆小声地说,低头揉搓着手里的绢帕。她心里早已认定了楚韶曜,换做其他谁来求亲,她都不会答应。
“所以歆儿你答应与我为妻了?”楚韶曜刹那间明白了赵若歆的未竟之语,欣喜若狂。
“你这个人,真是的!”赵若歆羞恼,这种话要她怎么说得出口。而且她的意思是她不会跟别人跑,却也没说答应要和楚韶曜成亲啊。赵若歆木木地揉搓着手中的绢帕,半晌才说出了一句:“你今日不是已经让太后娘娘送了凤钗给我么?”
太后娘娘此前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家贵女的及笄礼,包括母家承恩公府姑娘们的及笄大礼。事实上太后娘娘久居深宫几十年,除却偶尔会去往行宫别院避暑小住,其他从未踏出过皇城深宫,更未莅临过任何一个朝臣贵戚之家。
今次太后娘娘突然造访来参与她的及笄礼,已是非比寻常。
不仅如此,太后娘娘还将先帝赠予的凤钗,亲自簪与她的鬓间。及笄礼上对她说出的祝福,也都是最高贵华美的溢词。这本身就是在向全天下释放一个讯号,那就是赵府嫡女今由她太后娘娘给煜王爷定下了!
楚韶曜眉间闪过一抹阴翳,但稍纵即逝。
“这枚凤钗不是本王让太后送的。太后来参与你的及笄礼,是她自己的主张,并没有提前和本王商榷。”楚韶曜说:“若是本王知晓太后要来,许会将她提前拦住。”
“这是为何?”赵若歆不解。
“本王不欲与你添麻烦。”楚韶曜叹息道:“纵然本王此前猜到你心底应是有我,可本王毕竟不能确定。忐忐忑忑、七上八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反复地去琢磨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表情,琢磨你心底究竟有没有我,究竟又有几分我。”
“在确定之前,本王不好擅作主张,以免惹你不快。”
“可本王又实在等不及了,所以本王便将那尼罗国进贡的岁礼送你及笄之贺,想着让你发现我已经知道你是赵嗣。你见到那岁礼后,总会来寻本王。本王便一直在此地等着,等到你来,便向你告白。告诉你,本王倾慕于你,心悦于你,想要娶你。”
“别、别再说了。”赵若歆红着脸,磕磕绊绊地道:“你别老把倾慕不倾慕的挂在嘴边。”
“为什么不能挂在嘴边?”楚韶曜微微挑眉,狭长的桃花眼肆意又风流,墨染的眸子灿若星辰:“这些话,本王从许久前就一直想说,却始终寻不到合适机会。如今终于可以明明白白、全无保留都告诉你,为何不能多说?”
“就,就说多了不好。”赵若歆脸红得快要滴血。“这才几句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本王觉得很好。”楚韶曜微笑,深邃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眼前娇羞明妍的心上人,认真道:“赵若歆,本王喜欢你。”
“知道了!”赵若歆恼得跺脚,心里却是沁柔甜蜜。
楚韶曜亦是欢欣。
他挽起赵若歆耳边垂下的几缕青丝,望着乌黑发髻上斜飞摇曳着的那枚赤金坠玉的双凤步摇,狭长幽深的眸子里有着哀戚的隐忍划过:“这枚簪钗,的确是父皇昔年送与母后之物。”
也是按规制,只有皇后与太后才可佩戴之物。
凤钗乃是太后娘娘直接从鬓间拔下,在及笄礼插至赵若歆的发髻间。赵若歆自己还没有看过这枚凤钗的全貌,她伸手去摘那枚凤钗:“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戴它了。”
“不必。”楚韶曜按住赵若歆的手,声音轻而如初雪:“既然母后送了你,你便时常戴着。”
十八年前,她放弃了自己亲生儿子唾手可得的帝位。
十八年后,她又冒天下大不违地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儿子争夺帝位。
楚韶曜实在不知他的母后,究竟是不是一个好母亲。
“哦。”赵若歆乖巧地低头不语,小手被楚韶曜紧紧地攥着。
楚韶曜握着赵若歆的小手,面上风轻云淡,内里心跳如鼓。他原只是为了制止赵若歆拔下凤钗的举动,才无意急遽地捉住了赵若歆的手。
可心爱之人的手一旦被握住,就再也不想放下。
风吹拂动,吹得青缸里的碧水漪漪摇曳,带得廊檐下的风铃泠泠轻响,叫人听了心意袅袅。
楚韶曜就这般握着赵若歆的手,站在墨绿的树荫里一言不发。任微风轻拂,任榕絮飞舞,任满地浅红粉橘的轻羽合欢花落了满园,他自挺拔伫立,站得笔直。
他手心里牢牢攥着心上人细腻的小手,脊背笔直如雪山松柏,目光泠然而又淡漠,俊美面庞无波无澜。
只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扑通、扑通。
满院静谧,他们谁也不说话,只听得在廊檐风铃清越的叮当声响下,急遽有力的心跳在砰砰作响。
也不知拉着小手笔直地站了多久,远处传来了呼唤,似是大丫鬟青桔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在这里么?”
“我在。”
赵若歆微呼了一口气,挣开楚韶曜冰冷却又微烫的大手,朝院门外走去。
青桔远远地朝她喊道:“小姐,筵席正盛,老爷唤你抓紧入席,不要冷落了宾客。”
“知道了。”赵若歆朝着她喊,“我这就过去。”
她回身,看向楚韶曜微笑道:“煜王爷要跟着臣女一起吗?”
“不了,本王不喜宴饮。”楚韶曜说。
“那臣女先行告退了?”赵若歆问。
“可。”楚韶曜点头,眉间隐有失落划过。
赵若歆提起缀满大朵绯红芍药的裙裾,跨过学堂高高的朱红门槛,往外迈步走去。迈了一半,她回头轻轻浅浅地嫣然笑道:“王爷,我很欢喜,也很愿意。”
“什么?”楚韶曜的眸子倏然而亮,似有漫天星河粲然绽放。
然而赵若歆已经提着裙裾跑远,层层叠叠的裙摆上,金银丝线织就的大朵大朵绯红芍药肆意怒放、繁花锦簇,明丽娇艳如飞霞晕浓,明艳夺目。
楚韶曜沉沉地低笑一声。
他看着赵若歆消失在碧瓦朱甍的庭榭那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一丝一点的烫意从心间涌动,从莹润滴血的耳尖一路蔓延,直至双颊酡红。
他抽出腰间狭长寒剑,在宽阔无人的学堂庭院里酣畅淋漓地舞起了剑法,惊起满园粉红合欢飘零无数,满园雀鸟棱棱扑翅,这才收回寒剑。
而后他未曾去往大门,而是直接足尖用力,几步便撑着树梢跃出高高的学堂围墙,撇下还在赵府前厅等待的栾肃和其他小厮,随意拽过拴在赵府门口的一匹骏马,一路欢欣鼓舞地策马奔腾,疾驰着飞奔回府。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回到府中,去准备聘礼。
一刻也等不及。
学堂外叠叠障障的假山里,走出了一个颀长年轻的身影,正是安盛府的小侯爷,陈侯世子陈钦舟。
小侯爷手里拿着一副梳着飞云髻的娃娃面具,那娃娃面具有着一双弯弯的黛眉,笑盈盈的模样和赵若歆有三分的相似。
“马上就是乞巧节了,原想将这副鎏银面具送给你,邀你与小爷一同去放花灯来着。”小侯爷鼻尖酸酸的,声音沙哑。他伸手摸向怀里,又摸出了一副男娃娃的面具:“我买了一对儿呢,挑了好久才买下来的。”
“没想到,你就是那个蹴鞠里赢过我球的赵麻子。也对,你连我的手腕都能掰折,蹴鞠里能赢我的球也是正常。”
陈钦舟抚着笑盈盈的银娃娃面具,感受着银器冰凉彻骨的触感,终于忍不住喉间哽咽起来。
“早知道,冬至那天小爷就是拖着疼晕过去的血淋淋身体,也该把你这个踢野球的骗子给找出来!”
屋顶上的竺右唾掉叼在口中的狗尾巴草,同情而怜悯地看向假山旁蹲在地上呜咽的陈钦舟,自语地感慨道:“天涯何处无芳姝,你非恋上你主母。”
“小侯爷,你该感激我将你视作同僚。否则若我从前将你这份心意如实禀告上去,你可就不是只被鞭挞那么简单了。”
哀戚的陈钦舟听不到屋顶上隐蔽着的感慨,他抚着光滑冰凉的鎏银面具,恨声自语道:“先生说得没错,楚韶曜的确是个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