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爷在赵府学堂长驻了起来。
起先赵若歆还心存担忧, 觉得楚韶曜来赵府学堂会给贺学究惹麻烦。毕竟贺学究和天下绝大多数文人一样,格外得讨厌暴名在外的残酷煜王,而楚韶曜也一直对着诸如贺学究这样的名儒巨匠, 嗤之以鼻。这般相看两厌的两人凑到一起,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祸来。
然而很快,赵若歆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楚韶曜似乎真的是来赵府学堂潜心向学的,他对着贺学究格外尊敬。反而是第一次见面,就对着煜王爷挥棍咒骂的贺学究,始终对着楚韶曜吹胡子瞪眼睛的,话里话外都极尽挖苦与讽刺,些微失却了名师大儒的庄严风范。
赵若歆有些疑惑。
因为按理来说贺学究即便再不喜煜王, 可身为一代名儒,他面子功夫也还是要做做的。况且贺学究素来知礼懂节, 万不该像如今这般, 对着楚韶曜当面就恶语相加。
赵若歆只能理解为, 贺学究就是极端的厌恶楚韶曜,对煜王爷的偏见非常之深。
被偏见的煜王爷坐在学堂正中间, 直面贺学究的炮火。
那个坐席本是赵若歆的固定坐席。
按理来说人皆有向学之心,学堂之上也不该分出个三六九等。但实际就是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有坐席,势必就会分出个上中下来。
学堂用于授课的空间很大,乃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宽阔大厢房,容得下许多学生, 摆得下很多张坐席。当中最好的三个座次,便是第一排的三个座位。
这三个坐席,就连桌案的材质都比其余桌子要珍贵些,采用上等的竹枝木雕刻而成, 颇有雅致和意趣。乃是当初赵鸿德亲自替楚席轩和嫡女准备出来的舒适坐席,原本只准备了两套这样的桌椅摆在第一排。后来由于安平郡主时常到访,就又备了一副,一齐摆在最前面。
晋朝以左为尊,故而最左边的坐席由楚席轩专有,等闲从未有他人坐过。与楚席轩相邻的中间坐席,自然而然的由赵若歆专有,其他人也不敢去坐。而用来凑数的最右边坐席,就是流动的了。安平郡主坐过,赵若月坐过,有时长房的赵若锦,或是其他人,也会上去坐坐。
如今楚席轩的坐席已经被陈钦舟给占了,成了安盛府小侯爷的固定专座。
煜王爷刚出现在教室的时候,练着大字的陈钦舟提着笔面露犹豫。谁都能看出他是在思索,要不要向楚韶曜让出这个,在教室里看起来最尊贵的位置。
可怜的小侯爷,只是来赵府学堂上个课。短时间里就已经被动的换过好些次坐席了,从头到尾就没个安生时候。
赵若歆看出陈钦舟的犹豫,连忙上前化解了小侯爷的尴尬。
既然以左为尊,赵若歆是万万不敢让煜王爷坐在最右边的流动坐席上的。她干脆就让楚韶曜在中间她的位置上就坐,这样倒也不算失礼。然后她自己,拎着书箱坐去了最右边桌案的椅子。
这样,楚韶曜稍一抬头,就能直面讲台上的贺学究。
完完全全暴露在,贺学究的冷眼之下。
向来于课堂上庄雅严肃的贺学究,难得的抛却了一辈子为人师表的稳重与自持,将严重的个人情绪带入到了讲学。他直视着楚韶曜的眼睛,由篡位夺权的王莽讲起,开设了一系列奸臣佞王的专题,每日必讲那些,史书上遗臭万年的大奸大恶之徒。
谁都知道贺学究是在暗讽明喻煜王爷,整座学堂的氛围压抑又沉闷。人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赵若歆有次在课后,听到陈钦舟追上了散学归家的贺学究规劝。
“先生。”无人的隐蔽小道上,陈钦舟恭敬地对着贺学究行了一个晚辈礼,而后轻声地委婉劝诫道:“您日日针对煜王爷,还拿那谋朝篡位的王莽去暗讽他,怕是不太妥当。”
贺学究花白的胡子一吹,气呼呼地道:“老夫还怕了他不成?有本事他煜王就将老夫千刀万剐!”
“不,学生单纯以为,以王莽去比喻煜王,太过潦草了些。”陈钦舟真诚地鞠躬:“煜王爷昔年乃是中宫嫡子,出生正统,如何能是王莽那等小人可以比拟的?学生以为,先生拿唐皇世民或是明祖朱棣去比较,或许尚能稍微贴切些。”
赵若歆:……
贺学究急急捂住陈钦舟的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若是被人给听了去。”
“如今四下无人,学生也相信先生高洁,断不是那等告密小人。”陈钦舟说。
“荒谬!”
贺学究怒瞪陈钦舟半晌,拂袖而去。改日未再讲王莽,改讲了十常侍之祸,后来又高骂承乾杨勇,最后还说起了商纣夏桀的古,反正是没把陈钦舟的劝诫放在心上。
然而纵使贺学究这般明目张胆地刻薄讽刺,残暴的煜王爷也未曾动怒。
他每日按时点卯,悠然自得地听着贺学究讲课,甚至还有闲情去替贺学究叫好。在贺学究指桑骂槐地高骂前朝太子李承乾身有腿疾、狂悖骄躁时,楚韶曜居然还一脸诚恳地鼓掌道:“先生骂的是!这李承乾实在无耻!”
赵若歆:……
赵若歆是知道楚韶曜一直对李承乾抱有一种微妙相惜感的。煜王府的书房里,随处都可以看见这位前朝废太子的遗物和墨宝。
她怀疑楚韶曜是在阴阳怪气。
可看着煜王爷满脸诚挚的表情,似乎又不像。
楚韶曜好似是真心地,在无条件附和着贺学究,活像一个没有自己思维和主见的脑残信徒。贺学究说什么,他就无脑地附和着什么。
贺学究好气。
贺学究一手指着楚韶曜,颤颤巍巍地叱骂道:“老朽不是你的先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贺师父,本王会好好孝敬您的。”楚韶曜淡然道。
得,连先生都不叫,直接改口叫师父了。
“荒谬!荒谬!”贺学究愤怒地连声高喊,竹板敲在讲台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楚韶曜跟没事儿人一样,慢条斯理地就从书袋里掏出了一本民间杂谈,慵懒地朝后一倚,直接悠闲地看了起来。
贺学究讲得东西无非就是那老一套,充其量也逃不出经史子集和九库全书。这些年楚韶曜类似内容可听得太多了,无数名师大儒就跟蚊子似的,成日里嗡嗡得在他耳边嘀咕着这些话。
不夸张的说,贺学究只要开个头,楚韶曜就知道他接下来准备骂自己什么,甚至能准确预测到,贺学究会引用哪些古文和事例来骂他。
他早就被骂麻木了,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当然楚韶曜也不会真得就听由这老头儿谩骂,白白把时间耗费在这对他来说完全无用的课堂之上。楚韶曜会带一些自己想看的书,在这学堂之上阅读。
全当来放空自己度假了。
但是为了尊重贺学究的课堂,楚韶曜还是有意识伪装和掩盖了,他自己神游天外的举动。他认为,这是他对贺学究的尊敬与体贴。
贺学究被气了个倒仰。
他最讨厌楚韶曜的一点就是,这煜王爷油盐不进、脸皮忒厚。
明明是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权王,却非要坐在下面扮做顽劣学生,对他看似附和,实则阴阳怪气的顶嘴。这也就罢了,这煜王爷跑来上他贺学究的课,居然还裹挟街头的闲书话本子进来偷看!
你看也就看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老人家,还能把你煜王爷的书撕了不成?
可你为什么要在闲书的外边儿,套上四书五经的封皮?
你当老朽当真老眼昏花,看不见你手中话本子上花里胡哨的插图和配画么?你可是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你一个权势熏天的王爷,究竟为什么非要扮成这副,看个闲书都偷偷摸摸的弱书生模样?你是不是想以这等离经叛道而荒唐无理的行为,来亲身暗讽老夫?
赵若歆很疑惑。
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好时时盯着楚韶曜仔细观察。这样既显得不庄重,也显得不尊敬人家煜王爷。是以她只能看见楚韶曜始终握着一本中庸在看,卷不离手、认真专注。
她怎么不记得楚韶曜如此喜爱四书?
难不成,煜王爷当真颇有闲情地准备下场考科举了?
赵若歆猜不透楚韶曜到底想干嘛。
按理说,楚韶曜若是来此地为她撑腰,是为了替她考察陈钦舟而来。楚韶曜也用不着在赵府学堂停留这么多日,日日点卯,风雨无阻,上朝都没见他这般勤快。
可若不是来考察陈钦舟的,赵若歆也实在想不出楚韶曜来学堂的目的。总不至于真得是因为钦慕贺学究的学问吧?
不管怎样,赵若歆很喜欢楚韶曜每日来赵府。
原本她自己也不必要日日来学堂上课,只是为了放松心情,才会接连回到学堂那么些天。想听着贺学究的讲学,来开拓开拓视野,转换转换沉闷的心绪。
可自打煜王爷来后,赵若歆每日里都在期盼着天亮,好早一点儿去往学堂,快一点看见楚韶曜。
煜王爷求学,受益最多的便是她赵若歆。
煜王府的大师傅,每日里都会替楚韶曜准备好些精致的小食,楚韶曜日日都把这些精致小食带与她。还有街边的那些新奇东西,他国进贡的珍贵小物,四海八荒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许多原本赵若歆做腿儿时就喜欢上的东西,楚韶曜都会从煜王府带过来,每天送几样与她。
这样天天收礼的生活,当真是快乐无比。
这日,赵若歆收到了一尊玉笔砚。产自蜀地,不仅是稀有的墨白两色玉雕琢而成,还恰好雕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食铁兽。黑白胖团怀抱笔筒足蹬砚台,整樽笔砚浑然一体、晶莹剔透,说不出得伶俐可爱。
赵若歆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尊玉笔砚摆在闺房的书桌上,将自己最喜爱的几支柳公狼毫笔放进其中。
“小姐,五叔老爷家的表少爷被撵走了。”青桔仔细擦着桌上金翅芍药的花盆。这几盆芍药还是去年冬天里三皇子楚席轩送来的宫廷御花,也是小姐唯一留下的三皇子之物。小姐一直精心养育到现在,时常还会盯着几盆芍药发呆,心里难保就是还对着三皇子念念不忘。
唉,世间痴男怨女不外乎此。
“哦?”赵若歆抬头,“什么时候的事,父亲不是一直护着他的么?”
“昨儿晚上。”青桔说,拿了小喷壶给芍药花洒了点清水,八卦道:“老爷亲自将荣表少爷的包裹丢了出去,临别让他日后谨言慎行,切记莫要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听说,老爷这回可是一文银子都没有再资助表少爷,还当众将过去赠予表少爷的物品都收了回去。”
“这赵荣。”赵若歆摇头轻笑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砚:“许是又在外面口无遮拦,得罪了什么人吧。”
“小姐。”青桔看着笔砚,又朝房内四处新添进来的小玩意儿们望了望,忽而开口道:“咱们每日里和煜王爷这样私相授受,是不是不太好?”
“这怎么能叫私相授受?”赵若歆不悦道,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食铁兽笔砚,光滑的水磨玉触感清凉,握在手中清润消暑。“你用词不对。”
“那是什么?”青桔不解。
一男一女私下里互赠礼物,不就是私相授受么。
“煜王爷看我讨喜,就赏了这些东西给我玩儿。”赵若歆一脸正气地说,“这就跟祖母赐我东西是一个道理。你万不要用私相授受这等腌臜词汇,来凭白玷污了煜王爷的慈爱。”
青桔:……
青桔觉得自家小姐实在是当局者迷了。
煜王爷的司马昭之心,谁会看不出来。小姐姿容绰约、瑰姿艳逸,谁家的儿郎见了不要晃一下神。又遑论那煜王爷鲜衣怒马,正值少年慕艾的年纪,还日日前来府中学堂给小姐送吃的送用的,这摆明了就是想要追求她家小姐。
偏她家小姐,就是固执地认为煜王爷对她是出于长辈疼爱。
不仅青桔这般认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赵鸿德已经告假多日不曾上朝了。
去岁他还想着要将庶女送给楚韶曜暖床,可今遭却不敢再和煜王府乱攀附关系了。
陛下和煜王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几乎到了摆上明面的地步。前段时间,陛下还拿了虎符想要秘密调动煜王麾下的军马,结果却被发现那虎符竟然是个假的,弄得人尽皆知。堂堂九五之尊拿个假虎符去调兵,滑天下之大稽。打那以后,陛下对煜王的态度就再也不像从前了。
便是朝堂之上和宴会之间的各种公开场合,也流露出对煜王的诸多不满,还曾当众呵斥怒骂过煜王不知礼数。
明眼人都看出来,陛下和煜王已经势同水火。
偏偏煜王这时候高调来他府上学堂,所言所行就差直接昭告天下,说他煜王爷就是相中赵家四姑娘了。
这般微妙局势之下,赵鸿德感觉自己就像是两面为难的待宰羔羊。往前一步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往后一步是熊熊燃烧的滚烫沸锅,随意踏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干脆就装起病来。
成日里闭门不出,躺在家里不上朝,被人问了就生病。谢绝一切的拜帖,谁来了都不见。可有的人,不是赵鸿德想不见就不见。
譬如位列四侯八公还手握重兵的安盛侯府。
陈侯夫人亲自来访。
翰林赵府没有女主人,只能由嫡女赵若歆陪着赵鸿德接待一品侯爵夫人。
当然,他们彼此也都知道,陈侯夫人必然就是为了赵若歆而来。真正作陪的,其实是赵鸿德。
“歆丫头。”客厅里,陈侯夫人褪下一对琉璃翠镯子,顺势戴在赵若歆的手上。那镯子水头极好,通体幽绿剔透,戴在赵若歆白皙凝脂的手腕上,盈盈像是一汪春水。“这对镯子是我家老太太送我的,今日我将它们转赠于你。”
安盛府的老太太,便是陈侯爷的母亲,上一任安盛侯的嫡妻,陈侯夫人的婆母。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赵若歆连忙去褪镯子。
“歆丫头。”陈侯夫人按住她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我的意思。”
房间里沉寂下来。
陈侯夫人亲昵而强势地握着赵若歆的手,慈蔼地望着她,笑吟吟地等着她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赵鸿德事不关己地抿着茶水,望向远处。
他家嫡女的婚事,已然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我和侯爷都会将你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家舟儿虽然爱玩闹,但他性子也很好相处。”陈侯夫人微笑着拍着赵若歆的手。
“多谢侯夫人好意,我还是觉得太贵重了些。”赵若歆褪下镯子,送还到陈侯夫人的手里,展颜笑道:“侯夫人若是有其他不值钱的坠子香包,可以赏给歆儿玩玩。”
“许是我家舟儿顽劣,平日里玩笑起来有些地方恼到了你?”陈侯夫人说。
“没有,陈世子很好。”赵若歆连忙摆手,歪头天真道:“是歆儿觉得自己还小,暂且舍不得离开家里,想一直陪着父亲。”
“咳咳!”
赵鸿德惊天动地的咳嗽了一声。
他一边努力咽下呛在喉间的茶水,一边握着杯盖指着赵若歆笑道:“让侯夫人见笑。我这嫡姑娘,打小恋家,舍不得离不开我太久。我也想让她多陪我一段时间。”
“赵大人,儿大不中留。”陈侯夫人笑着说,“我知道你对我虞妹妹一往情深,对着虞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捧在手心像眼珠子似的守着,舍不得轻易许了外人去。可歆丫头毕竟也大了,再过一段时间她便及笄,你也该决断起来了。”
赵鸿德脸色变了变,放下茶盏笑道:“本官知晓,但本官实在是疼惜女儿得紧,还想着多留她两年。”
“孩子确实还小。”陈侯夫人说,“我家舟儿也刚刚加冠,两个孩子都还等得起。只是近来外面风言风语,说是煜王爷敬重贵府先生的才华,可是当真?”
“煜王爷的心思,哪里是我们可以猜测与琢磨的?”赵鸿德悠悠地笑道,“不过煜王爷确实很是敬慕恩师贺先生的才华。”
“歆丫头,你今日仍是不愿收下伯母这副镯子么?”陈侯夫人慈蔼地问。
“主要实在太贵重了。”赵若歆笑,委婉道:“歆儿刚退过一对镯子给贤妃娘娘,暂时不想再收镯子了,只想多陪陪父亲。父亲一个人在家里守着母亲的牌位孤苦寂寞,歆儿想趁着这段空闲,多向父亲尽尽孝道。”
“罢了,我知晓了。”陈侯夫人拍着赵若歆的手,和睦道:“你刚退了一对佩戴多年的玉镯,不忍心即刻就捡起另一对戴上,我理解你的心思。今日伯母也不勉强你,这对镯子,我先带回去。”
“只是歆丫头,我知你是个念旧长情的人,也舍不得你的父亲。可你终归是要离开赵大人,终归要再戴上另一对镯子的。”
“就像方才我同你父亲说的。你马上便要及笄,有些事情有些人,你当断该断,当舍该舍了。”她拉着赵若歆的手,意有所指地谈笑道:“我昨日和亲戚们喝茶,听到了一件趣事儿。说是皇三子在象鲁那边儿救了个野姑娘,然后就被那野姑娘给缠住了。还有人说,那野姑娘竟是芜绥的什么公主,闹着非要嫁给咱们大晋的三皇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赵若歆知晓陈侯夫人误会了,她也不辩解,只娇憨天真地道:“是挺好笑的,侯夫人说的,歆儿都记下了。”
“记下便好。”陈侯夫人满意道,她又摩挲了赵若歆几下,便起身站了起来告辞:“行了,我也不叨扰你们爷儿俩了。改日我邀请歆丫头去家里赏花,到时也请赵大人去陪我家侯爷饮两杯小酒。”
“一定,一定。”赵鸿德点头。
父女二人将陈侯夫人送走,回来赵鸿德问向自己的嫡女。
“四丫头,你和煜王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赵若歆不解。
“就是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赵鸿德说,胡子都快要捋断了,“你究竟是想嫁给陈世子,还是想嫁给煜王爷?”
瞅着煜王这般大动干戈的追求他家嫡女,定是拿正妃之位来配的吧。总不至于还像去岁那样,讨了他闺女当个暖房丫头。
“父亲你胡说些什么!”赵若歆红了脸,“幸好这里没外人,否则叫人听了凭白污了煜王爷的名声。”她如今对楚韶曜的名声很在意,就是不想让好不容易在民间挽回些许声望的楚韶曜,再被泼上什么莫须有的污水。
赵鸿德:……
他满门清贵的翰林赵府,名扬天下的赵大学士,与臭名在外的煜王爷扯上姻亲的桃色新闻,还会反污了煜王爷的名声?
不论事实如何,时人只会觉得是煜王对他翰林赵府强取豪夺的好么。
“你究竟想不想嫁给煜王爷?”赵鸿德烦躁地问,“你让为父心里有个数。”
“我怎么想的重要么?”赵若歆面无表情的反问。
赵鸿德这个父亲给她定亲的时候,哪里会当真考虑她的意愿。此前说要将她送去和亲,便当真要将她送去了,从来没问过她的意见。又遑论楚韶曜压根就只把她当闺女,完全都不喜欢她。
“也对。”赵鸿德点头。
此事主动权全然都掌握在煜王爷手中,问自家嫡女有什么用。若是煜王爷执意想娶,他家嫡女就是不想嫁也不成。
不过另一方乃陈侯世子。
赵鸿德冷眼看着,陈侯世子当真是个好的,比三皇子楚席轩更适合做一个好夫婿,比七皇子楚席平更是高上百倍。
陈钦舟虽然只是个世子,可他家中爵位却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侯,其实比普通的边缘皇子更为矜贵。尤其是安盛侯府还握有军权,并不是寻常外强中干的空架子侯府,嫁过去当真是荣华满身。
且看陈侯夫人今日语气,安盛侯府也是不惧和煜王爷对上的。
而今皇权势薄,军权就是一切。七皇子楚席平会因为畏惧陛下之威,而放弃心中对赵府嫡女的喜爱。可握有军权的安盛侯府,却不惧和陛下抢儿媳,也不惧和煜王爷争媳妇。
若是让赵鸿德替嫡女选,他会选择陈侯世子。
此人会是一名好夫婿。
若是让他赵鸿德自己选,他会选择三皇子楚席轩。
近来谣言沸沸扬扬,说是陛下欲将三皇子楚席轩的郡王封号,赐做永字。这个封号看似寻常,可昔年陛下自己做皇子王爷时,封号就是永字。
当然,若,若,若是煜王爷想篡位……
那他赵鸿德,就又是另一番打算了。
总之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也从来由不得他去做选择。十多年前,从陛下给他刚满两岁的嫡女降下赐婚圣旨时,赵鸿德就知道自己这个嫡亲闺女的婚事,从来都不是由他这个亲爹做主的。
赵若歆回到自己的房中,感到好笑。
竟然有这么多人觉得,楚韶曜是想要娶她。
这怎么可能呢?
楚韶曜喜欢的,明明是赵麻子。
虽然赵麻子,就是她自己。
赵若歆突然怔住,“你终归要再戴上另一对镯子”,陈侯夫人的话在她的耳边萦绕回响。赵若歆问自己,如果一定要带上一个人的镯子,那么她究竟会心甘情愿地戴上谁家的镯子?
内心深处,一个人的轮廓若隐若现地浮上来,越来越清晰。
那人清瘦颀长、姿容昳丽,一双狭长黑眸虽时刻氤氲阴骘风暴,但望向她时,总是耐心温和的。
那人是楚韶曜。
她赵若歆愿意戴上楚韶曜的镯子。
她终归要嫁人。她努力了十几年,当了十几年的顶流贵女,学习各种刻板的礼仪规范,充实自己的才学,丰盈自己的涵养,尽力变美变漂亮,成为名满京畿的第一才女,就是为了能够嫁给喜欢的人。
而那个人,过去或许是楚席轩。
现在,却是楚韶曜。
她想嫁给他。
她只想嫁给他,换做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行。
“青桔。”赵若歆唤了自己的丫鬟,犹豫问道:“若是有一个男人,他只喜欢你装扮以后的另一副模样,不喜欢你本来的容貌。这样,你还能与这个男人结为夫妻么?”
“怎么不能?”青桔脱口而出。
“不就是化妆么?”青桔说,“现在女子,有几人每日里是以真正容貌示以夫君的?不都是梳洗打扮,精心化妆成另一副不似自己的容貌,去漂漂亮亮地面见夫君么?只要是喜欢,女子为夫君妆扮,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说得有道理。”赵若歆若有所思。“的确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赵若歆在贤妃娘娘的教导下,读了十几年的女德女戒,最是贤惠无比。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夫君洗手作羹汤,也愿意为了自己的夫君,每日体贴地扮成一个麻子。
不就是每天化妆么?
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