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更

清高孤傲如赵荣, 敢于当面指责赋闲于赵府的当代名儒爱慕权势忘记初心,敢于大声训斥与皇家退了亲的高门族妹不知廉耻越俎代庖,却不敢当面和游手好闲的权贵纨绔子大小声。

他狗啃泥地摔在地上, 头上的冠帽飞出去老远,脚下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滑稽模样惹得长房赵若锦都笑出了眼泪。

赵荣狼狈滑稽地从地上抬起头来,脸蛋涨得通红,刚要破口大骂就看到陈钦舟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陈世子?”赵荣心里一惊。

“狗东西,你方才想要打谁?”陈钦舟上去就用力踹了一脚,将刚刚踉跄爬起来的赵荣又踹倒在地。

赵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定格成勉强的微笑:“许是当中有什么误会。”

他分明记得安盛府小侯爷是不情愿与族妹赵若歆联姻的。他还亲耳听到小侯爷和书童抱怨过,说他好歹也是个世子, 不可能去娶别人家的青梅竹马小娇妻。也正因此,他赵荣才会对族妹心怀不屑。

一个接连被皇室与侯府退婚的女子, 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

二叔赵鸿德的庶子们要么年幼要么平庸, 待他进士及第, 偌大翰林赵府将来都要仰仗于他赵荣,包括高高在上的族妹赵若歆。

可这一切, 都建立在族妹没有个好婆家的基础上。

“误会?”陈钦舟冷笑:“小爷我亲眼瞧见你想要挥手打赵姑娘的!”

赵荣捂着生疼的肋骨从地上爬起来,委婉解释道:“陈世子恕罪,此前我不知您和歆妹妹是、是朋友。”

陈钦舟气笑了:“这么说来你还是为了小爷我,才跟的歆姑娘动手?”

“不是。”赵荣强颜堆笑,“是您此前说过不会与歆妹妹结亲,所以我才。”他讨好笑道:“若是早知道您和歆妹妹是朋友, 我必不会——”

“娘希匹!你一个寄住赵府的亲戚,就这么对待赵府嫡小姐的么?”陈钦舟愤怒打断赵荣的话语,高声斥骂道:“听你的意思,若是没有我, 你就可以随意欺负歆姑娘了?”

陈钦舟四下回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劈头就朝赵荣身上抽去:“狗东西,今日小爷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那木棍是陈钦舟随手捡的,乃是昨夜狂风刮落下的老树枝干,足有手臂那么粗,尖端还带着密密倒刺。若是抽到赵荣身上,少说也能让赵荣卧床几日。

“小侯爷。”就在木棍劈头就要抽到赵荣身上时,赵若歆拦住了陈钦舟,欺身挡在赵荣面前:“族人不肖,让您看笑话了。多谢您出手相助的义举,但今日之事乃是我赵氏族内的家事。”

年轻女子抓住他的手臂,姣美明艳的面庞上只有镇定和淡然,不见被赵荣冒犯后的慌乱,也不见寻常少女被搭救后惯会流露出的感动。

这份沉着镇定,说好听点叫处之泰然,说难听点就是木头。

明明赵府四姑娘是被恶亲戚给刁难,他陈钦舟是去给她解围,可赵府四姑娘却丝毫不领情,只顾着维护她自己的家族脸面,甚至还维护地上那个不敬她的族兄赵荣。换在平日,陈钦舟早就炸毛了。他最讨厌这种古板教条的女子,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了无生趣。何况对方还是如此的不识好人心。

然而今日,望着赵若歆那淡然镇定的眼睛,陈钦舟没来由的觉得自己浅薄起来。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扔掉了手中的木棍。

赵若歆放下抓着陈钦舟的手,回身俯视跌在地上的赵荣,沉声道:“族兄,我不可能再容你进到学堂。贺先生是父亲的恩师,他对我赵氏一族只有恩情,没有责任。我不会允你扰了他老人家的清静。至于今日你对我的不敬,我会扣你三个月的月例,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好自为之。滚吧。”

赵荣还待要争辩,可望着旁边虎视眈眈的陈钦舟,终于还是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走掉了。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什么玩意儿!”赵若锦对着他的背影唾弃了一声,转头来对着赵若歆道:“偏你一直这么好性儿,换做是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赵若歆笑着摇摇头,朝站在原地的陈钦舟看去。

“歆姑娘。”陈钦州红着脸低声解释:“我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也不是有意插手你的家务事。我,我不是有意孟浪你的。”

“我知道。”赵若歆微笑,“小侯爷正人君子、一腔热血,断不会是那等孟浪之徒。”

陈钦州望着言笑宴宴的赵若歆,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被赵家四姑娘当作是外人。如果今日是退亲前的楚席轩为她出头,兴许她就不会将楚席轩拦下。

赵家四姑娘和之前的他自己一样,从未将那荒唐的指腹为婚放在心上。

“歆姑娘。”陈钦舟忍不住开口,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二姑娘赵若锦望了望陈钦舟,抿嘴笑了起来。她来回望了望陈钦舟和赵若歆,颇有眼色地带了自己的丫鬟悄无声息的先行离开了。

“歆姑娘,我是真心怜你在家的处境。”陈钦舟说,“这段时间我冷眼瞧了,赵翰林虽然学问艰深,可治家方面颇为粗心。我,”他没好意思说出自己变得比龙卷风还快的结亲态度,只搬出了长辈做借口:“我母亲叮嘱过我,要我好好照顾于你。”

“小侯爷的好意,我知晓了。”赵若歆发自内心的笑起来,“麻烦帮我向侯夫人问安,就说我一直都多谢她的记挂。另外,也希望小侯爷不要恼我才是。”

“我当然不会恼你。”陈钦舟脱口而出,“母亲说得对,你是个好姑娘,你有你自己的难处。我这几日跟在贺夫子身边读了不少书,也意识到自己过去多有无知。”

赵若歆笑容愈发真诚,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钦舟,心底暗暗盘算。

陈家老祖宗乃是大晋朝跟随太宗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勋,是太宗那时亲封的四侯八公之一。陈家的侯爵之位是世袭罔替的铁帽王爵,并不会似其他公侯那般每经一代承袭就会降一等爵位。所以不管是未来的陈钦舟,还是未来陈钦舟的儿子,都会不降等的世袭为侯爷。

虽说陈家经过数百年传承,早已不复开国时的荣光与鼎盛,从几代以前就已经沦为空有侯爵头衔的庸碌世家。但本朝的安盛侯陈明维,也就是陈钦舟的父亲,却是个颇有才干的。陈侯爷年纪轻轻就投身军旅,如今更是手握重兵,重新成为实权王侯。

有陈侯爷重新打下的底子,陈钦舟将来也不会差。最主要的是,陈钦舟本人品行不错,是难得的知错就改。

且陈钦舟虽然不喜她,但观今日模样,陈钦舟似乎格外听从他母亲陈侯夫人的话。而陈侯夫人,因了与母亲虞柔当年的情谊,很是想要让她做儿媳的。

如是这般,或许对她而言,嫁给陈钦舟当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是委屈了陈小侯爷。

嗐,她赵若歆好歹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十五岁姑娘。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非要汲汲营营地替自己的婚事和前途打量。若是那朵狗一般的芍药不那么眼瞎,她也不至于这般心累。

罢了,她还是不去祸害陈小侯爷了。小侯爷如此心地善良,她不能恩将仇报。

“那便多谢小侯爷了。”赵若歆微笑。

陈钦舟一手吊着绷带,一手挠了挠头,红着脸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便寒暄了两句和赵若歆提出告辞。赵若歆站在原地,礼貌看他远去。

“小姐,刚刚陈小侯爷拿着棍子要打表少爷的时候,你干嘛拦着他?”青桔还在惦记着赵荣的事,陈钦舟一走,她就愤愤不平的问道。

“赵荣身负功名,有见官不跪之权。小侯爷若真是打了他,对名声多少损抑。”赵若歆说,“赵荣连贺先生都敢冲动地当面顶撞,断不是个能沉住性子的。他若是真被小侯爷打了,你觉得心胸狭窄的他背地里会不出去乱嚼舌根?”

“小侯爷说不定不在乎。”

“小侯爷可以不在乎,可焉知陈侯和陈侯夫人也会不在乎?就算他们安盛侯府人都不在乎名声,我却要在乎的。”赵若歆说,“到时传出去小侯爷是为了我和赵荣动手,到底不好听。”

“况且前几日我才把小侯爷的手腕给掰折了,今日又让小侯爷对我族兄动手。陈侯和陈侯夫人知道了,定会怪我是个搅事精。到时太太们聚在一起茶话会,陈侯夫人把这事儿随意一说,难堪的仍然是我。”

“再者说,这本的确就是发生在府内的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没必要劳烦小侯爷一个外人,白显得我不善管家安宅。”

“小姐。”青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您什么时候能活得不这么累?”

“蹴鞠的时候吧。”赵若歆由衷地说。

青桔:……

赵荣之事告一段落,当晚赵鸿德亲自过来和赵若歆说过情,被赵若歆给不痛不痒地怼了回去。经了朝堂和亲那一次,赵鸿德莫名的就有些怵自己的嫡女,便也不再多费力地去替赵荣争辩了。

翌日,赵若歆照例用过早食就去往学堂。

学堂是设在前院东北角的,与后院隔着宽阔围墙。从赵若歆居住的地方往学堂走,穿过围墙也要走上一条长长的道路。

“歆姑娘,早!”刚穿过围墙上的垂花门,便恰巧遇到了路过的陈钦舟。

“早,小侯爷。”赵若歆笑着问礼,“怎么今日您没有提早去学堂习字?”

“我在家提前练过了。”陈钦舟说,侧身让出鹅卵石小径上的距离:“一起走吗?”

“那便一起走吧。”赵若歆落落大方地走过去,与陈钦舟并排走在通往学堂的小径上,错开两肩的距离。

两人的小厮丫鬟跟在后面。

“我叫耿满。”陈钦舟的书童热情地向青桔自我介绍,不停地挠着手背:“好些天了,还没能问问你的名字。”

“青桔。”青桔说,从荷包里掏出一瓶薄荷油递过去:“抹一点。”

“谢了啊。”耿满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接过薄荷油抹在手背上:“舒坦。”

“你怎么被咬了这么多包?”青桔笑道:“安盛侯府睡觉都没有蚊帐的么?”

“唉,我这哪儿是睡觉时被咬的啊。”耿满撇嘴,压低声音指着围墙垂花门旁的那一簇簇草丛:“喏,我蹲那草丛里蹲了半个多时辰!那蚊子肥的,吃人啊!”

“你蹲那儿干啥?”青桔疑惑。

“不可说,不可说。”耿满拖长了音调,促狭地盯着前面陈钦舟和赵若歆的背影:“总之是替主子办事呗。”

青桔顺着视线望过去,心中秒懂了什么。

“你家主子不是抗拒和我家有联系?”她惊讶道。

“主子的心事我们当奴才的哪儿能知道。”耿满笑,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弯腰作揖地亲昵道:“青桔姑娘,咱们以后也不是外人了,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小的。”

“我能怎么照顾你啊?”青桔说,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这位姑娘!你好!”话音未落,一声浑厚嗓音传来。拎着两个巨大食匣的煜王府总管突然出现在青桔面前,铁塔一般堵住她的去路,露出雪白的八颗大牙,笑得满脸憨厚:“我叫栾肃,是个小书童,跟着我家主子初次来贵府求学,却不小心迷路了。姑娘你知道赵府学堂怎么走吗?”

青桔:……

前方的赵若歆顿住脚步,抬眸朝旁边的竹林望去。

竹林里,挺拔清瘦的煜王爷似是刚练完早功,他一手撑剑入土里,一手闲适地托着腮,随意坐在林间卧石上歇息。两边一左一右的站着,满脸愁苦的赵鸿德,以及满脸悲愤的贺学究。

“煜王爷?”赵若歆惊讶,遥遥地行了一个礼:“您怎么会在此?”

“本王才疏学浅。”楚韶曜悠悠开口,视线一寸一寸地落在与赵若歆同行的陈钦舟身上,“听闻贺大儒腹载五车、学贯古今,特来贵府向贺大儒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