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不过数日, 庞大的二皇子集团便土崩瓦解。
如山铁证前,陛下也不能保住自己心爱的次子。更何况,陛下他也不想保。戈府一倒, 内府吃饱。齐郡王府和戈府等望门豪族的倒台,所牵涉和抄没出的钱财银两,赶得上晋廷国库九年的财政收入总和。陛下楚韶驰一边哀恸自己痛失次子,一边喜得红光满面。
不日,判决出来。
齐郡王夫妇和长公主夫妇这般的首恶宗亲,得以被判体面的鸩酒之刑。其他诸如户部尚书戈明知人等,依次按罪状判以枭首示众和流刺发遣等刑罚。沉沉浮浮、悲悲切切,男斩首女为奴, 多少挥金如土的豪门望族一夕覆灭,灯红酒绿终似大梦一场。
宗人府大狱, 琣郡王妃宁清悦拎着食匣造访。
楚席昂身着五爪行龙的郡王服饰, 一头乌发用金冠高高束起, 即便身处牢狱也仍是仪表非凡。听见有人来了,他抬起头看过去, 讥诮道:“我当是谁,竟是本王的好大嫂。怎么,琣郡王靠着举报本王罪证立下大功,琣郡王妃不搁家里陪着庆贺,来本王这里做什么?”
他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端的是淫邪风流:“怎么, 大嫂莫不是舍不得本王,想在本王临走前来场缠意绵绵的春风一度?”
“狗改不了吃屎!”宁清悦正把带来的酒水和小菜一一摆上圆桌,听闻此话面色变了又变。她抬头看着楚席昂半晌,终于悲哀地沉痛道:“楚席昂, 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哪副模样?”楚席昂冷下了脸,他讥讽道:“成王败寇而已,本王认输。但你以为我那好大哥就能蹦跶多久?”
“楚席昂!”宁清悦高声质问,声音颤抖:“你看看你做下的那些孽,你就没有一点后悔之心吗?”她神情里也带上了点哀戚:“你从前,并不这样。”
“大嫂也说了是从前。”楚席昂蔑视地轻笑,“你宁清悦与本王不过是儿时相处了几年,又对本王了解多少?莫非,”他诧异地挑眉,漂亮桃花眼里又漏了点淫邪之气出来,“大嫂至今还对本王念念不忘?”
“你!”宁清悦闭了闭眼,正色道:“王宝儿是你的人?”
“不错。”楚席昂大方承认。
“这么妙的人你不自己享用,却把她派来勾引我的夫君?!”宁清悦怒极。
“大嫂有一点搞错了。”楚席昂嘲讽地笑道:“本王派人勾引的,是本王的好大哥楚席康,而并不是你宁清悦的夫君。”他眼神淫靡地在宁清悦身上打量,口中却道:“本王从头至尾,唤你的这声大嫂,尽皆出自真心。”
宁清悦深深看了楚席昂一眼,将杯盏小菜推与给他:“吃完这些小菜,好好上路吧。来世投胎时,多长一点心肺。”
她拢紧身上的披风,起身离开。
“大嫂。”楚席昂突然唤道,声音清亮。
宁清悦顿住脚步。
“王宝儿是本王安插在楚席康身边的没错,可她若真是本王的人,她也不会在城门上指证本王。”
“知道了。”宁清悦点头,抬步离开宗人府大狱。
那年烟芳草渡,漫山杏花簌簌如雨,倜傥少年站在青甜果树下,嬉笑问她:“阿悦,长大以后你做昂的娘子,可好?”
她羞红脸颊,低眉颔首:“好。”
宗人府大狱中,戈秋莲从另一处囚间走出,坐到小厅的圆桌旁,轻声笑道:“夫君的风流债真是到死也不消停。”
楚席昂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柔情道:“那莲儿可有吃醋?”
“怎么不吃?莲儿可醋死了。”戈秋莲依偎过去撒着娇。
楚席昂放声大笑,眉目舒朗:“莲儿吃醋,为夫就放心了。”
“莫耽误了大嫂带来的好酒好菜。”戈秋莲微笑,温柔地夹起一片藕碟送入楚席昂的嘴里:“这最后一顿,让妾身好好服侍夫君。”
楚席昂狭长眸目里露出愧色:“莲儿,未能让你当上皇后,是我失信。”他握住自己的正妃的手,目露恳求,哀声道:“只盼你来世,还愿,还愿嫁我为妻。”
宁清悦也好,王宝儿也罢,还有什么赵若月,那些数不清的红颜知己与莺莺燕燕,都不过是随时可抛的玩意罢了。
他所心系的,唯有正妃戈秋莲。
为了莲儿,他楚席昂化身蛇豺而心甘情愿。
戈秋莲笑起来:“若有来世,莲儿仍愿与夫君生同衾死同穴,直叫生生世世不分离。”她亲手倒了两杯鸩酒,率先饮下一杯:“夫君,妾身先替你尝一尝这鸩酒苦不苦。”
“只要是莲儿倒下的鸩酒,必定比蜜还甜。”楚席昂含笑覆了过去。
晋徽宗十九年春,齐郡王夫妇,薨。
京畿百姓家家户户燃放鞭炮以贺,火红爆竹持续街头十日有余。
不久,魏国使臣递交国书,请与大晋联姻,以修两国永世之好。
楚席仇漫步在京畿街头,随手捡起一粒燃烧后破壳的爆竹,放在鼻尖闻了闻硝石的味道,再次感慨六十万两黄金的取之不易。
他不过是骗了赵若月六十万两黄金而已,怎么就把前世经历过的剧情影响到这般许多?
齐郡王楚席昂集团的覆灭,足足提前了四年。
而且居然是楚韶曜引爆的导1火索,不应该是楚席轩将如日中天的楚席昂给扳倒么?
前世也是进行了这么一场城门辩驳,不过互辩双方是永郡王楚席轩和齐郡王楚席昂。
二者辩得也不是清白,而是储君之位。
那时候的楚席昂也是今时这般套路,自己先正人君子模样的卖惨,再让自己饱受爱戴的正妃戈秋莲出来拉好感,将楚席轩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接着,便是永郡王妃赵若歆的出场了。
永郡王妃赵若歆接替自己的夫君,唇枪舌战地对阵楚席昂夫妇。她仿着戈秋莲的路数去以柔克刚地陈词和演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将自己夫君楚席轩在民间毫无建树的绣花枕头形象,给生生树成一个谦逊有礼、不争不抢、低调亲和而又才高八斗的当代贤王。
不止如此,永郡王妃赵若歆还不知道从何处,搜罗来了楚席昂集团各式各样的贪腐证据。配合着自己的夫君楚席轩,在最后一日的城门辩驳上将包括长公主楚玉敏在内的,以齐郡王楚席昂为首的贪腐集团,给一举击溃。
由是,彻底奠定了自己夫君楚席轩的储君之位。
可今时今日呢,别说赵若歆还没有嫁给楚席轩了,就连楚席轩自己也还只是个没有封王的光秃秃三皇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骗了赵若月六十万两黄金。
楚席仇懊恼不已。
惹得剧情线偏动这么大,早知道他就不贪这份钱财了。尤其是那该死的贱人赵若月,竟然还变成了怡红院里的月婼姑娘,还撞见了他和王宝儿的相会,就很尴尬。
不过,楚席仇重新眉眼一亮。
今次引动二皇子楚席昂覆灭的城门辩驳,并没有赵府嫡女的参与。换句话说,今次赵府嫡女并不似前世一样在世人面前展露其政治才华,从而吸附诸如隐士竺右在内的诸多簇拥。
也就是说,今次除了他楚席仇,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赵府嫡女的才华,也就不会有任何人与他相争。即便是有人与他相争,那些人也不会懂得和理解赵府嫡女,不会成为赵府嫡女的知己。所以今次,他楚席仇就是赵府嫡女的真命天子。
至于诸如隐士竺右在内的那些簇拥,在他迎娶赵府嫡女后,这些人自然也会为他所用。他楚席仇才不会像楚席轩那般不能容人,对着自己发妻的手下成日猜忌。
楚席仇握着新从怡红院赵若月那里骗来的一千两白银,打算再去买一些玉镯金项链什么的,留给婚后送给自己的发妻赵府嫡女佩戴。
同一时间,赵若歆跟着自己的父亲赵鸿德奉旨上朝。
拖了这么久,陛下楚韶驰终于决定解除她和三皇子楚席轩的婚约。眼下楚席轩远在垣曲县办差,陛下将她召至朝堂解除婚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她翰林赵府的嫡女赵若歆,从此以后与皇三子楚席轩之间婚配嫁娶各不相干。
陛下这道解除婚约的圣旨刚刚落下,安盛侯陈明维便从武将中出列,手持笏板高声道:“臣陈明维奏请陛下!臣之犬子年已十八,与赵家嫡女正好相配。臣之发妻昔年与赵大人亡妻虞氏亦有指腹为婚之约,臣在此想请陛下作保,将赵氏女许配给臣之犬子陈钦舟!”
赵若歆:……
赵若歆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里,安盛侯府夫人那没头没脑的一句:“四姑娘莫忧,伯母会护住你。”
赵若歆惊疑不定地朝安盛侯望去,却看见对方慈爱地朝这边点了点头,似在安抚,又似在交流。总之亲切和熟稔地就好像之前已经与她通过气了一般。
赵若歆:……
侯爷,我似乎与您并不熟悉。
赵若歆心底有些许的不适,轻微地感受到了一点冒犯。似他们这等人家的婚配嫁娶,少有完完全全的盲婚哑嫁。一般在定亲前,男女双方都会先见上几面,彼此确定心意后,男方才在经得女方的同意下进行正式提亲。以确保不会耽误女方的名声。
哪有像安盛侯府这般,连个会面也没有,就直截了当地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就直接进行提亲的。
不说三书六礼的商议了,就连个媒婆都没有。
且她自己还站在这儿呢,真不避讳的么。
皇帝楚韶驰沉沉地看过来,目光阴鸷。安盛侯丝毫不惧,声如洪钟地朝赵鸿德高声道:“赵大人,本侯已将犬子的生辰八字备好,即刻便可与你交换庚帖!”
赵鸿德:……
赵鸿德求助地朝皇帝看去。
“陛下!”一道声音焦急地插了进来,魏国使臣姜硕高声道:“您可是答应了外臣,要将赵家嫡女封做公主送予我魏国和亲的!”
赵若歆猛得抬头,目光如炬地朝赵鸿德望去。
赵鸿德眼神闪烁地看向前方,躲避开自己嫡女的视线。
赵若歆心头一丝丝的泛起冷意。
今早赵鸿德奉旨带她上朝时她便觉得奇怪。只是解除婚约而已,一道圣旨就可以办了,又何必特地让她一个闺阁女子上朝,且婚约的另一方楚席轩还不在京中。
但若是此次宣她上朝的目的,是将她封做公主赐旨联姻,那就解释得通了。这样一来安盛侯府的异常举动也有了解释,陈侯和陈侯夫人此举,也都是为了让她免去联姻之苦。
连陈侯夫人这个外人都早早知晓了此事,赵若歆不信,她的父亲赵鸿德此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可她的好父亲,竟然当真没有向她透露一丝一毫!
“赵姑娘原本就与犬子有着指腹为婚之约,昔日因着有三殿下,臣才没有向赵大人提起这段儿女亲事。如今赵姑娘和三殿下的婚约既然已解,那么合该履行与我儿之约,有你魏国人什么事!”安盛侯陈明维高声喝道。
“指腹为婚之戏言,做不得数。”皇帝楚韶驰阴沉地说道,“昔年朕给老三定亲的时候,也曾明确问过赵爱卿,知晓他之嫡女未有其他婚约。”
“是啊。”赵鸿德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附和道:“臣之爱妻在时,臣也从未听她说过这段往事,想来许是陈侯爷记错了。”
“你意思是本侯在说谎?”安盛侯冷笑。
“不敢!”赵鸿德说,“只不过指腹为婚都是戏言,做不得数。即便是臣之爱妻与侯夫人有过约定,那也只是内子之间的玩笑,当不了真。”
“当不了真也无妨。”安盛侯陈明维挥手道,“本侯眼下就在此地,亲自向赵大人你提亲。怎么样,赵大人,你不会不给本侯这个面子吧?本侯已将犬子请封为世子,你的嫡女嫁过来便是世子妃。”
“陛下!”姜硕微微鞠躬,抛下一个惊天炸雷:“外臣不瞒陛下,蹴鞠联赛时我方的蹴鞠队长,就是我朝当今天子!”
满殿皆惊,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皇帝楚韶驰又惊又诧地望过来。
赵若歆亦是惊疑不定,未曾料到蹴鞠场上那个技法残忍的魏国领队就是魏帝喻悦泽。
“我朝陛下仰慕大晋风貌,特地来大晋瞻仰贵国风俗人情。并且在蹴鞠联赛之时,对贵国赵翰林嫡女一见钟情!”
“我朝陛下归国前特意叮嘱外臣,说他不要贵国金枝玉叶的公主郡主,只要赵翰林之女!赵姑娘只要嫁过去,我朝甫始便愿以四妃之位诚挚以待!”
赵若歆心中冷笑。
对姜硕口中魏帝钦慕她的言语,一个字也不相信。
那魏国领队看向她的目光充满厌恶和揣度,像是在打量和评估一件货物,怎么可能是对她一见钟情。若说是因她一脚踢飞对方的蹴鞠,引起对方的注意,从而勾起对方报复的心理,那倒还算是有些可能。
保不齐,那魏帝就是睚眦必报地想要娶她回去虐待。
赵若歆的心中升起一阵悲凉。
难道她当真要去和亲魏国么?那魏帝喻悦泽二十又八,宫中美人无数,孩子都生了一大堆,她去空降当四妃,能落个什么好?况且,她一点都不想嫁给世敌魏国人。
可不如此,要嫁给小侯爷陈钦舟吗?
她不想再一次的被动接受被人安排来的姻缘,即便安排的人是为了她好。她讨厌这种从头到尾不能自主的感觉。
然而,赵若歆也知道,即便她心甘情愿地想嫁陈钦舟,唯利是图的陛下也不可能轻易同意。
“陛下,贵国齐郡王在我朝布下暗网,走私盐铁、贩卖人口、盗卖兵器和马匹,犯下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贵国尤欠我朝一个交待!”
“我朝陛下说,倘若贵国将赵府嫡女送与我朝进行和亲,那么我朝便对贵国齐郡王所犯之事既往不咎。否则,我朝便只能和贵国兵刃相见。”
楚韶驰连忙道:“姜卿,有话好好说——”
“那便兵刃相见!”
皇帝的话被人打断。从来都厌恶上朝的煜王爷从殿外走了进来,一身银白的金属铠甲熠熠生辉,随着步伐的走动发出铮铮清鸣。
“姜使者,还是应该称呼你为姜国师?”
楚韶曜在殿前站定,漫不经心地抬眸,朝着姜硕露出一个恶劣残忍的笑容。
“回去告诉喻悦泽,就说本王想他了,让他备好二十座城池等着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