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更

作为晋国镇国之宝的御用宝剑, 剑身纹北斗,剑柄纹金龙,剑穗绣凤凰。见此剑便如见陛下, 持剑者上可斩皇亲、下可惩污吏,乃是皇权之化身。

宝剑最终赏赐给了二皇子楚席昂。

楚席昂在十日春狩中替陛下擒回了一头活白虎,通体洁白胜雪、皮毛光滑发亮,似雪额头硕大的墨黑王字清晰醒目,是为上上吉兆。

陛下龙颜大悦,激动之下就地便在奉河设立祭坛、叩拜先祖,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赠剑仪式。

那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万里晴空蔚蓝如洗, 宜祈福宜乔迁宜动土。

陛下头戴十二旒冕冠,亲自在祭坛上将自己的御用佩剑转交给二皇子楚席昂, 同时许了他持剑先斩后奏的便宜行事之权。

“皇儿, 好好干!”陛下拍着楚席昂的肩膀说, “朕老了,大晋的未来, 靠你们。”

不仅如此,陛下还趁兴在奉河祭坛上连封两位皇子,可谓喜上加喜。

封皇长子楚席康为琣郡王,皇次子楚席昂为齐郡王。

明眼人都看出来,皇长子此次封王是沾了二皇子献虎的光。而从两人封号也可以看出,陛下更为重视二皇子, 故而赐予其战国七雄的国讳作为封号。至于皇长子的封号琣,本意为刀鞘上端的玉饰,相较起来就显得略逊一筹了。据说这两封号甫一拟定时,皇后娘娘气得脸都歪了, 而贵妃娘娘笑得嘴变形了。

属于皇次子楚席昂的好日子,真正到来了。

有陛下在祭坛上的那番话,手持御剑的齐郡王楚席昂,就是大晋隐形的储君。

前有龙凤双胎吉兆,后有通体白虎祥瑞,天佑齐郡王,天佑大晋!

赵若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此次耀眼封王事件与她这个小小的臣子之女并无干系,带来的最大牵扯,也不过是在赠剑封王的次日,皇三子楚席轩再次拜访赵府营帐,请求商议大婚事宜,然后被她给毫不留情地轰出去。

楚席轩在春狩中猎得了一只花豹,没能猎得熊瞎子或是山大虫。但他本就文采擅过武道,走得也是文治贤德路线,故而取得这般的春狩成绩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楚席轩被轰出去不久,七皇子楚席平不约而至。

其目的和楚席轩一样,赵若歆放缓态度耐着性子招待了他。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婚约不管是成与不成,陛下都应该给出一个准话了。否则两位皇子竞相追逐一个臣子之女,实在是不大好看。但陛下似乎并不介意皇家传出二男争一女的丑闻,竟由着楚席轩和楚席平两人整理日胡闹斗法。

陛下都不在意,赵若歆自然也不在意。

她甚至怀疑,陛下会不会一直拖到预定大婚日期的前一天,再来宣布究竟将她许配给谁。

可笑她这个小小的赵府嫡女,竟然也被皇帝当成了砝码,用以平衡的还是他自己几个尚未开府的亲儿子。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陛下为白虎龙颜大悦开坛祭祖的次日,煜王楚韶曜当众赠予了赵府嫡女一件明黄斑斓的华丽虎袍。

乃是他在春狩中亲手所猎的猛虎毛皮之所制。

众所周知,猎虎猎熊瞎子是陛下发起的活动。

即便不是如二皇子楚席昂这般率先猎到白虎,其余人士也是将所猎猛兽呈献给陛下的。譬如汝平王楚志杰,他便是在二皇子献白虎之后,又给陛下呈了只熊瞎子当作献礼彩头,图个吉利。

可煜王爷却将他猎到的猛虎,赠与了赵家嫡女。

谁不知道,赵家嫡女是未来的三皇妃抑或是七皇妃。谁不知道,煜王爷十分讨厌赵家姑娘,还曾当众呵斥赵府嫡女再也不要出现于他的面前。

但现在煜王爷将本该献给陛下的猛虎,送给了赵府嫡女。

理由是赵府嫡女在围场中救了他。

但谁不知道,这就是横行暴桀的煜王爷在当众给陛下没脸,在质疑和挑战陛下的权威。他宁可将猎到的猛虎赠予自己厌恶的赵府嫡女,也不愿意将猛虎献给陛下。

否则赵府嫡女是和安平郡主一起的,怎么不见煜王爷将虎袍送给安平郡主?怎么不说是安平郡主救了他?

一切都是借口。

煜王爷就是在让陛下没脸。

参与春狩之人俱都是皇亲贵族与世家豪门,奉河众人各个都有一副敏锐嗅觉。羽林副统领符牛不知去向,皇城两大高手沓无踪迹,围场中一具具尸体被就地焚烧掩埋,河柸州府骤然多出二十万大军对峙围场。这种种的蛛丝马迹,都在昭明煜王爷和陛下之间的信任摇摇欲坠。

一时之间,人心思变、暗流涌动。

就连两位皇子的封王典礼,都被有心人解读成了这是陛下在对煜王的无声抗衡。

陛下连封两位郡王,赐予皇次子先斩后奏之便宜,就是为了分薄煜王楚韶曜的权威。

楚韶曜在奉河祭祖的次日,就率着二十万大军离开了河柸州府。他身中锥骨三箭,体内余毒未清,看似身姿挺拔眸光清亮,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急需寻一处安静之地疗养。

临行前,他命人找来工匠裁缝,亲自守着匠人将那张吊稍眼的斑斓虎皮给制成了一件华美裘衣。而后在楚席轩和楚席平接踵去往赵府营帐的下一秒,举着那件华丽异常的虎袍去寻了赵若歆。

他要向世人证明,张屠夫能做到的,他楚韶曜也能做到。楚席轩和楚席平能给的,他楚韶曜都能给出来。

听闻煜王驾临,赵府嫡女很快就出了营帐,没有让他多等一刻。

“给你。”楚韶曜将虎袍递给赵若歆。

赵若歆捧着虎袍,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知所措。在山洞时候,楚韶曜就说过虎皮归她,所以她也不意外,就是一时不知道该对楚韶曜说些什么。实在是对方态度太过自然,倒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

“谢谢。”楚韶曜说,耳朵微红。

“啊?”赵若歆下意识就认为这是楚韶曜在教自己说话。她当腿儿的时候,楚韶曜就经常教导她来着。于是她手捧虎皮跟着说道:“那,谢谢王爷?”

“不客气。”楚韶曜说,绮丽俊美的面庞在阳光下显得苍白透明,唯有隐在冠帽里的耳垂有些发红。他看着赵若歆,墨染的眸子透着认真:“你救了本王,是本王该谢谢你。”

“唔。”赵若歆点头,“那不用谢。”

沉默。

沉默是奉河的春风,带着草原旷野特有的芬芳。

“喜欢么?”楚韶曜问。

“啊?”

楚韶曜指了指赵若歆手里的虎袍。

“喜欢。”赵若歆用力点头,心想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穿上这件浮夸的虎皮大衣,土得就跟土匪头子似的。

“那就好。”楚韶曜唇角微微翘起,而后不舍道:“本王要先走了。”

“嗯?”赵若歆点头,看着楚韶曜身后整装待发的人马:“恭送王爷?”

“你注意安全。”楚韶曜又说。

“臣女知晓。”赵若歆木木点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楚韶曜定定地看了赵若歆一眼,转身上马,带着手下疾行离开了奉河围场。马背上,他回头淡漠地扫了一眼远处明黄巍峨的皇帐,墨染深邃的眸子里暗芒闪过。

“小姐。”青桔吐了吐舌头,悄声对赵若歆说道:“煜王爷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可怕,就是感觉怪怪的。你真得救了他么?”

“我是救了他。”赵若歆说,看着楚韶曜离去的背影,内心怅惘。再见,煜王爷,祝你双腿恢复以后,前程似锦、光明无限。

“小姐,我感觉你也怪怪的。”青桔接过赵若歆手中的虎袍,服侍她走回营帐:“你对煜王爷也变得十分恭敬了。”

“我原来对他不恭敬么?”赵若歆讶然。

“您在蹴鞠联赛的时候,对煜王爷哪里恭敬啊?”青桔将虎袍收起来,抚着胸口吸气道:“还有那次您二话不说地非要拽着奴婢去煜王府,跟王爷商议当替补的时候,也不恭敬。那两次里奴婢就感觉,您跟煜王爷十分熟悉。明明那会儿煜王爷才在兰漪殿里呵斥过您,可您就是一点也不怕他。但今次,您好像对煜王爷又疏离了起来。”

赵若歆叹了口气:“那你想想,你说得两次都是我么?”

“不是么?”

“那两次都是赵麻子。”赵若歆轻轻摩挲着光滑绵软的虎皮,叹息道:“同煜王爷相熟的是赵麻子,而不是我赵若歆。从今往后,我赵若歆同煜王爷,便只有这份虎皮背后维系的恩情所在了。”

“可您原本同煜王爷,不是连这份恩情都没有么?”青桔说。

赵若歆笑了:“你说得对,原本我同他连这份恩情都没有,原本我们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祭天过后,春狩结束。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

大半的番邦使臣直接从奉河辞别晋朝皇室,各回各家。唯有魏国使者,仍随着大部队回了京畿,一副要在晋国鸿胪寺住到地老天荒的节奏。

春狩之前魏国人就已经表现出了久住的姿态,那会儿他们的使臣队伍分为了两半,一半儿武力高强的来了奉河参加春狩,一半儿文采斐然留在晋国京畿流连茶楼楚馆,完完全全地乐不思魏。

陛下楚韶驰认为魏人留恋晋地不思归,是大晋国力昌盛的表现。

故而他叮嘱鸿胪寺官员好生招待魏人,尽力满足对方一切要求,务必尽到地主之谊,使得对方无论在大晋住上多久,都始终觉得宾至如归不思返。

奉河之行,走走停停有月余。离开京畿之时尚是晚冬早春,如今回来,便已经是夹袄换单衣的暮春初夏了。

赵府寒门起家,靠科举跻身京畿上乘门楣。一年之计在于春,力学如力耕,探花郎出身的翰林学士赵鸿德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故而受春狩影响而延迟开办的赵府学堂重又开张了。

赵氏两府小辈,不分年龄、不论嫡庶、不拘男女,统统要进入学堂学习。

因着赵鸿德翰的名士头衔太响,赵府学堂的学究先生又都聘的是名师大儒。故而往年不止是赵氏两府的子弟,京中亦有其他年轻的世家子偶会前来赵府学堂求学。当中身世最显的,莫过于三皇子楚席轩。

只是今年,赵府学堂的大儒贺老先生不止收到了三皇子楚席轩这一份皇亲贵胄的束脩,他还收到了七皇子楚席平的,安盛侯世子陈小侯爷的,安平郡主纪静涵的。

以及,煜王楚韶曜的束脩。

贺老先生握着煜王爷的束脩弟子帖,愁得是肝肠寸断、心如刀绞,本就花白的头发愈发洁白似雪,飘逸的胡须一缕一缕大把地就随风飘散。在收到弟子帖的当晚,愁肠百结的贺老先生就向翰林大学士赵鸿德递了辞呈,却被眼泪汪汪的赵鸿德又给百般恳求地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才高行洁、不畏强权的贺大儒,人生履历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脏臭污渍。

诲人不倦教出无数高徒的他,到底还是晚节不保,教出一代残忍暴君,胜过商纣、远超夏桀,他贺大儒的名字,终究还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不日后赵府学堂就将开学,赵府嫡女赵若歆却收到了一份妓坊青楼的下九流拜帖,来自近来京畿声名鹊起的红倌——月婼姑娘。

这位怡红院里卖娼卖笑的后起之秀新花魁,邀她这个端庄肃雅的名门贵女,游玩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