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韶曜本不欲参与春狩, 他对楚韶驰的御用宝剑一丁点兴趣也没有,但他也不能坐视晋国的镇国之宝落到番邦异国人手里,尤其是落到魏国人的手中。
他们大晋, 他大晋煜王,都与魏国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若是晋国其他男儿能撑得住场子也就罢了,可他确定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对面魏国的使臣。
那名姓泽名悦的魏国领队,绝不是一般的普通蹴鞠手。瞧他眸中的血性和通身上位者的威严气息,此人在魏国少说也是一军之将。这名泽悦猎得熊瞎子或是山大王的可能性,比晋国京畿这帮只知道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儿高多了。
不得已,楚韶曜只得亲身上阵。
“你还能撑得住么?”出发前,楚韶曜问自己的废腿。
他的废腿反问:“你能撑得住么?”
“如果你能, 本王就能。”
“我也是。”
这也是楚韶曜第一次骑马。他虽不熟练,也并不能自己操枞双腿, 但奇怪的是他几乎是双手刚触碰到缰绳, 就立刻学会了御马之术, 熟练得就像他天生就该长在马背上似的。
栾肃看着王爷策马奔腾的背影,高大魁梧的汉子忍不住就偷偷抹起了眼泪。
他上一回看到王爷骑在马背上, 还是在东宫的时候。
那时候一点点大的小太子时刻都要被人抱着,脚一沾地就开始哭,小小的人儿惫懒得不行,只除了骑小木马的时候。
小太子挥着小木剑骑着小木马,嘴里咯咯得笑着别提多开心了。而先帝也每每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得出空闲来稍微处理下政事。
若不是王爷的双腿被废了, 王爷本就应该是长在马背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老虎和熊瞎子多半生活在山林里。只是春狩已经进行了有些日子,每日数万人马在奉河围场穿梭,激起了巨大的动静。稍微机灵点的动物都躲进了围场腹地深处,轻易不会跑到喧嚣的外围觅食, 老虎和熊瞎子这两种大型猛兽更是如此。
楚韶曜便只能前往围场腹地人迹罕至的密林沼泽,期望能寻到猛兽们的踪迹。
越是腹地,越是危险,猛兽们出没的可能性也越大。
他此番带了栾肃,以及总算销假归来的马夫符牛,其余小厮都被拦在了奉河外围不允参赛。
“驾!”
一身火红戎装的赵若歆骑着抢来的马匹,一路按着印象里的路线闷头往前冲。速度之快,只能看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如轻盈的红莺鸟儿般迅疾穿梭茫茫大草原上,很快就冲到了被万千军士拦截起来的包围圈边界。
“什么人,快停下!”马背上的羽林军统领裘湖远远地瞧见了她,高声朝她吆喝道:“再往前就要深入围场腹地核心了,里面豺狼虎豸的什么猛兽都有!姑娘尽管只在外围猎些小兽就好!”
“滚!”
赵若歆杏眸圆睁、银牙紧咬,挥起马鞭就狠狠地朝裘湖抽打过去。
她现在对羽林军的印象跌到谷底。
谁能想到浓眉大眼、面憨忠直的符牛,竟然就在奉河腹地里背叛了楚韶曜。符牛事先在栾肃和楚韶曜的马匹上做了手脚,在腹地的时候更是一刀就砍断了楚韶曜坐下马匹的掌蹄。
此前符牛从煜王府告假回羽林军帮忙指挥,应该就是在筹划此事。或许他就从未忠于过楚韶曜吧,他从来就都是皇帝强行埋在楚韶曜身边的一颗钉子。皇帝是如此的光明正大,逼着楚韶曜不得不随身带着符牛。
也是在符牛砍断马蹄的那一刻,赵若歆才恍然惊觉这场为期十日的春狩比赛,悬赏的根本就不是熊瞎子或者山大王!
皇帝楚韶驰以镇国之宝为彩,悬的是煜王楚韶曜!
在裘湖下意识躲避长鞭的时候,赵若歆便驾着马匹趁他不备地冲出了包围圈。守着栅栏的军士远远地见是名女子冲了过来,本就没有多做防备。又顾忌着出现在围场的女子非富即贵的身份,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多做阻拦,怕拦阻过程中误伤到贵女会让自己受到处罚。
万千值守的军士,竟然眼睁睁看着那名火红戎装的贵女在刹那间就冲出了奉河外围的圈地栅栏。
裘湖差点就被小姑娘的马鞭给抽到。作为正四品的羽林军统领,裘湖哪里受过这等气?别说他已经认出了胆敢鞭打他的贵女只是待嫁的赵家嫡女,就说宫里正儿八经的娘娘公主们见到他,也都得礼让他裘统领三分。
当下里裘湖愤怒地挥弓执箭,立时就朝着赵若歆胯1下马匹的屁股射去。
猎猎风响,那骏马被他射中屁股后惊惧地撅起前蹄。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见那赵家嫡女调转马头返回来,反倒见她急促挥动马鞭,更加迅疾地催动马匹往前冲去。
“裘大人,是否要将这名女子追回来?”副将问向裘湖。
“不必。”裘湖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阴鸷地盯着那道渐渐远去消失的火红背影骂道:“这赵家嫡女举止乖张,此前更是当众宣称要和三殿下退婚,陛下早就不满她了。若不是顾忌着她虞家后人的身份,哪里还容她活到现在?如今她仗着自己有几分骑射之术就想深入腹地狩猎,就让她吃点苦头长长教训也好!”
“是。”副将点头。
“驾!驾!”不多时,又有一名贵女驾着马匹急速驶来。
该女子行驶速度虽然也极快,但比起先前的赵家嫡女相对要慢上许多,并且她还在边冲边吐,似乎被迅疾奔跑的马匹给颠得不行,也不知道在图个什么。
守着栅栏的军士们很容易就认出了,这是长公主家的安平郡主。
裘湖一看就乐了。
他挑着眉毛道:“本官知道那赵家嫡女为何奔驰的如此迅猛了,原来又是这帮吃饱了撑着的贵女在比赛作死。”裘湖啧啧地点评道:“这安平郡主不行啊,她这回恐怕又要输。她什么时候能赢一回?”
“那大人,咱们拦不拦?”副将问道。
“稍微意思意思拦一下就行了。这帮贵女也不敢真得深入腹地,她们顶多再走十里地,随便猎个梅花鹿什么的也就回来了。”裘湖说,“然后你等着瞧吧,但凡猎到一头斑花小鹿,这帮贵女就能活活吹上天!”
副将点点头,给守栅栏的军士比了个手势。
纪静涵一路被急行的骏马颠地吐来吐去,看见圈地的栅栏就已经失去了斗志。她就等着值守的羽林军们将她拦下,然后她好顺势下坡的调转马头回帐篷歇着。
哪知道这帮军士看见她冲过来,竟然只是敷衍地拦了一下,有一个甚至还主动讨好地替她打开了栅栏的口子。
要面子的纪静涵只得心里骂骂咧咧,面上继续淡定地闷头往前冲,同时还时不时就跟马儿一样地口吐白沫,脑袋晕得慌。
赵若歆一边驾驶着马匹,一边又吐出了一口鲜血,面色愈发如纸一样惨白。
符牛骤然发难后,栾肃暴起。他将马匹让给了楚韶曜先行离开,自己执剑跟着符牛战到一起,也不知道如今战果如何。
只是栾肃的马匹虽然没有断开马蹄,但毕竟也被动过了手脚。楚韶曜驾着马匹跑出去不远,那马儿就口吐白沫地力竭而死了。至于轮椅,也在早先的时候就被符牛给毁坏了,故而楚韶曜就只能依靠一双废腿,也就是她赵若歆,来亡命奔跑。
因为密林中除了符牛,还有隐在暗处的其他人。
到底人的速度要比马儿慢上许多。作为腿儿的赵若歆在密林中敏捷地穿梭与奔跑,却还是被隐在暗处的人给遥遥地一箭射中。
皇上命令参赛的勇士们每人只得携带两名仆役,自己却事先派遣了不少精锐军士进入腹地潜伏。可以说整座密林,都是针对楚韶曜布下的天罗地网。
并且,赵若歆不知道其他参赛的勇士,是否也接到了秘密暗杀楚韶曜的任务。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射中楚韶曜的人究竟是事先隐在密林的军士,还是其他参赛的勇士。
楚韶曜说那些军士们倒是不足为俱,就怕茹毛饮血的番邦蛮夷,以及魏国的使臣们,也掺和进了这场针对他的狩猎。他很怕大晋皇帝亲身下场勾结敌国外贼,就为了除掉他这个权势滔天的煜王爷。
赵若歆觉得很有可能。
奉河围场乃是皇家猎苑,从来都是太宗为楚姓男儿们开辟的禁地围场。历代圣祖们不止是在此地狩猎,还在此地演武练兵。可以说此地不仅是猎苑,更是晋朝重要的军事活动场所,自古就没有带着他国外臣进来共同狩猎的道理。此前史书上记载过的唯一一次异国人进到奉河围场。还是高宗皇帝以此地为战场,击溃且平定了草原诸国的叛乱。
此番陛下不顾围场生灵的休养生息,下旨在春季举办狩猎本就奇怪。还又趁着蹴鞠联赛结束,携带一大帮的藩国使臣与属地勇士共同前往围场狩猎,说是要昭显泱泱大国的气度,着实反常。
当然如今说什么,都只是事后推演的马后炮了。
不仅是赵若歆这个闺阁女子,就是楚韶曜这个煜王,也没能想到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发难。
明明四周边境全都不稳,强邻魏国更是故态重萌毫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而晋国国内也是一片混乱不见太平,处处都需要煜王爷去压制和平衡。可陛下居然还敢在这时候,对着定海神针一般的楚韶曜发难。
她回到自己的身子时,楚韶曜一共中了三箭。
两箭射在腿上,一箭射在背上。
三枚箭矢根根深刺,刻骨钉一样地钉刻在骨骼上,俱都是顶级的箭手所为。
“驾!驾!”
赵若歆姣美的脸颊上不见一丝血色,小巧的唇瓣更是发白干裂。她鞭促着马匹飞速向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记得“自己”中箭的时候,楚韶曜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颤抖地拔下废腿上的箭矢,修长白皙的双手抖得像那筛糠。从来高傲冷峻的大晋煜王,哭得泪流满面,哀泣悲嚎地像个无助的孩童,口中更是不停地呜咽呢喃:“本王无用,本王无用!”
她痛到几乎昏厥,却也稍作休息地就奋力扛着楚韶曜急速狂奔。可不久之后又中了一箭。这一次她不等楚韶曜替她拔出箭矢上药,就径自不管不顾地往前狂奔。只想着冲出这片视野遮蔽的高耸密林,就可以相对安全一些。结果就在她的奔跑过程中,楚韶曜的后背竟然又中了一箭。
此箭不同于之前两箭,似是在箭矢顶端淬了毒。
楚韶曜一下子就栽倒过去,受伤中毒的他无法再完美操纵上半身与她配合平衡,之后她几乎是狼狈地“拽”着楚韶曜往前跑。
最后她带着楚韶曜冲出了密林,在追兵未至的时候奔向山谷,冲着一处泉涧草甸就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她赌赢了。
山谷下面的草甸虽毗邻沼泽却不是沼泽,它只是一片柔软的雾淤湿地。顺着草甸湿地往下直通泉涧,她带着楚韶曜从泉涧爬了上来。而头顶密林山间的敌人,见到煜王爷跳崖,估摸着暂且一时半会儿地不会寻过去。
这番奔波与力竭之下,她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驾!驾!”
赵若歆骑着马匹狂奔,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赶过去能帮到楚韶曜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此番前往是不是白白送死。可是万千军士包围在围场外侧,腹地里还隐藏着诸多不知面容的敌人,煜王府那些能干的死士暗卫又全都被阻拦在营地里进不来。
现下里除了她这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赵府嫡女,再也没有人能够闯进围场帮到楚韶曜了。
她不想!她不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楚韶曜死在奉河!
她好不容易将楚韶曜养得那么白白嫩嫩,不是用来给皇帝楚韶驰猎杀的!
“快一点!再快一点!”
赵若歆驾着马匹冲进了高耸的密林,一点都不去管沿路遇到的白兔小鹿,只管着急速往前。
沿路偶尔有人看到了她,呼喊着让她赶紧停下小心猛兽。然而赵若歆全都置若罔闻,一路咬牙往前,不管不顾地冲往人迹罕至的腹地深处,激起飞鸟阵阵扑棱在枝头树梢。
那些偶尔出声提醒的军士见她不听劝,只以为她一心想猎个大东西,便也都各怀鬼胎地不再多管。由着赵若歆一路往前。
如此倒也算是一路顺利。
只是赵若歆忘记了,围场腹地里的人类会顾忌着她的贵女身份而闪避躲让,甚至出声提醒她。那些凶狠残暴的野兽大虫们可不会,那些吃人血肉的野兽大虫只想着将她这个小小人类吞吃入腹。
赵若歆闷头驾驶着马匹,余光突然惊骇瞥见了密林中的一抹黑色皮毛。
熊瞎子!
赵若歆心头骇然。
那熊瞎子身体巍峨巨硕,毛皮乌黑得油光发亮。
它似乎被连日来森林里的动作给激起了怒火,暴怒地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怒吼,错杂獠牙似是镶了一嘴密密麻麻的锋利尖刀。而它怒吼的声波则带起了阵阵腥臭的野风,震落不少飞鸟小兽从枝头噗噗落地。
巨兽尤不满足。
它双臂像是雷公之锤一般捶打着胸口,接着就倒拔起一棵粗壮的参天巨树。双掌持着巨木用力地往四周一抡,竟然就抡倒了一圈的繁盛古木,以自身为中心挥出了一片旷野的空地。
有几个持着弓箭的人类从被抡倒的树梢摔落。巨力的熊瞎子逍遥自在地上前,每走一步,地动山摇。然后它一掌一个,在几人龇目欲裂的恐惧目光中,将几人踩成了烂泥。
都说黑熊视力不好,所以才被称为熊瞎子。
但面前的这头显然视力极佳。
它慵懒地抬起头,远远地朝着赵若歆残忍望了过来,血盆大口蓦地张开,露出一口尖利獠牙。
赵若歆坐下马匹本就是抢来的寻常骏马,马臀部位更是被裘湖射中了一箭,沿路狂奔跳跃之下早就已经筋疲力尽。
此刻被那头残暴的熊瞎子给这么一瞪,骏马竟然就前蹄一软往前跪了下去,随即彻底惊惧地暴毙而亡了。
赵若歆被骏马甩开,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黝黑发亮的巍峨熊瞎子见状血盆大口往上咧了下,颇为人性化地发出嘎嘎怪戾的短促声响,似是在嘲讽地桀笑。
它四肢趴在地上,后足蹬蹬的刨地,猩红的双眸嗜血而残忍,竟然就瞄准着赵若歆迅猛地冲了过来,要将赵若歆像其他几个人类一样锤成烂泥。
赵若歆心惊胆颤地看着骤急冲过来的熊瞎子,她瞄准熊瞎子的眼睛拉开了弓箭,双手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过只是一瞬,熊瞎子便迅猛而敏捷地冲到了她的眼前,乌黑发亮的庞大身躯快得像是一道黑色幻影,比那骤急的闪电还要快。
熊瞎子速度太快,赵若歆根本来不及射出箭矢。千钧一发之际,赵若歆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地纵身一跳,居然就给她跃到了熊瞎子的背上。
熊瞎子怔在当场。
它似乎没能想到小小人类竟然如此大胆,居然能跳到它这般威武英勇的森林之王身上!
熊瞎子愣了一瞬,随之大怒。
它疯狂地在森林里横冲直撞,想要将背上的小小人类给甩下去。
赵若歆只得死命抓着熊瞎子的皮毛,竭力控制自己不从熊瞎子的背上摔落。
然后,她抓到了一手的泥。
赵若歆:……
赵若歆又死命地一抓,又抓到一层油腻腻的黑泥。她大力地薅了几下,在满手淤泥之下,薅掉了几把根部洁白胜雪的熊毛。
赵若歆:……
.
连绵险峻的山谷里,楚韶曜看着眼前那头斑斓猛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中了剧毒。但他从小为了医腿而遍访名山大川,看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游医偏方,来者不拒地用过无数毒草蛇虫作为药引,最后腿没有治好,倒是把体质熬炼得异乎寻常。所以目下他虽然身中剧毒,却也不会因此丧命,稍微休息下就可以恢复不少。
但楚韶曜自己不想活了。
面对这头吊稍眼的斑斓猛虎,楚韶曜毫无斗志。
废腿里的赵麻子连中两箭,终于离去,如今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否还存活于世。想来即便还活着,也是身负重伤,多半是凶多吉少的。
即便赵麻子还活着,楚韶曜也不想活了。
如果不是他,赵麻子根本就不会受伤。
都是因为他这个煜王,赵麻子才会这般的深陷险境。都是因为他楚韶曜,赵麻子才会活得好似孤魂野鬼,好好一个姑娘却不得不给人当辛苦劳作的废腿。
如果没有他,赵麻子就不会遇险。
如果没有他,赵麻子就不会再变成废腿。
如果没有他,赵麻子会很自由与安逸。
赵麻子消失前,将他藏身在这片泉涧峻石之后的草甸里。她以为藏身在这里,可以躲避追兵的视线,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却未曾料到围场腹地不止有士卒追兵,还有数不胜数的豺狼虎豸。
眼前这头吊稍眼的斑斓老虎,就是嗅见了血腥之气后,从泉涧那头的山谷里闻风而来。
换做平时,楚韶曜虽然双腿残疾,但也必定会持着刀剑与猛虎殊死搏斗一番。但如今他一心寻死,只想毫不反抗地任由这只老虎夺了他的性命。
死在猛虎手中,总好过死在晋国军士和异国敌人手里的强。
“吼——!!”
震彻九霄的野兽怒吼由远及近地传来,带起腥臭的狂风飒飒吹在楚韶曜的脸上,将他凌乱的发丝缕缕吹散。
随即身下土地发出地动山摇的晃动,粼粼碎石从山谷梯间滑落。
那头好整以暇迈着猫步走到楚韶曜眼前的斑斓猛虎,一下子跳到一边,警惕地盯着山谷那头。
楚韶曜也惊讶地睁开眼睛。
他看见清彻幽深的泉涧里奔跑来一只黑白相间的食铁兽,就像是闪电一般的迅猛和敏捷,又英武又帅气。
那只黑白食铁兽裹挟着飓风呼啸而来,后足蹬地前足发力,迅猛得跳跃奔跑。然后它似那骤然发射的炮弹一般猛烈冲击过来,一巴掌就将躲避不急的斑斓老虎给挥倒在地。
楚韶曜跟见了鬼一样的震惊。
还未等他缓过神来,就见那食铁兽巍峨壮硕的黑白毛皮上,探出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火红身影,姣美白皙的面庞似那九天仙女一般瑰丽无双。
那九天仙女朝他嫣然一笑,明艳道:“煜王爷,好巧。”
楚韶曜一言不发。
他立时就闭上眼睛,迅速就拿起了手边的乌金匕首,径直对准自己剧烈悸动的心脏,准备即刻了却自己苟且丑陋的一生。
他楚韶曜压根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他前一刻还在为赵麻子沉痛悲伤,后一秒又为了飒爽前来的赵府嫡女而心跳悸动。他就是个渣滓,是个垃圾,是个朝三暮四的绝世渣男!
他根本不配苟活于世,不配被赵麻子苦心相救,不配被赵府嫡女顺手搭救。
他这种罪孽之人,就该下到十八层地狱,经历剥皮抽筋与烈油炙骨之苦。来世还应为豸为狗、为虫为蚁,遭受万人践踏。非如此,不足以惩戒他的心有二意与人渣行迹。
“你干什么?!”
一声破了音的凄厉娇呼响起。
看见楚韶曜举着匕首就要自绝于世,赵若歆肝胆欲裂。她跌跌撞撞的栽下黑白胖子的后背,踉踉跄跄地就朝楚韶曜飞奔而去,一把就狠厉地劈手夺过了乌金匕首。
楚韶曜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赵若歆苦笑:“为什么?”
然而赵若歆没有回答他。
连日惊惧骤急的奔波之下,她狠狠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洒在楚韶曜的胸襟前,将他玄黑的衣衫层层染红。
在楚韶曜惊诧的目光中,赵若歆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黑白的大圆胖子睁着黑白的大圆眼睛,担忧地望了过来。
正和食铁兽搏斗着的斑斓猛虎渐渐不敌,它注意到人类这边的动静,意识到这两个人类可能就是眼前食铁兽的软肋。吊稍眼猛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张开血盆大口直扑楚韶曜和昏迷的赵若歆而来。
“赵四!!快躲开!!!”
山谷那头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娇喝。
随着这声娇喝,煜王楚韶曜一剑刺穿了斑斓老虎的血盆喉咙。
楚韶曜撑着狭长寒剑,缓缓地站起了身,乌黑的眸子里氤氲着吞噬毁灭一切的风暴。
他一手抱着昏迷的赵府嫡女,一手挥剑斩断了斑斓猛虎的头颅。皑皑寒剑折射着银白的幽光,往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温热的鲜血。猛虎吊稍眼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不瞑目地瞪着大晋煜王。
楚韶曜抬起墨染的眸子,绮丽俊美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的表情。
他单手抱着昏迷不醒的赵若歆,一步一步走向蹲在山谷草丛里的安平郡主,挥剑指着她道:“你刚刚喊赵府嫡女什么?”
“赵、赵四啊。”纪静涵结结巴巴地说,“有什么问题么,煜王叔?”
“没有。”楚韶曜说,放下手中的寒剑,一字一顿地对着纪静涵道:“你很不错,是个贴心的好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