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月看着名义上的闺中密友, 突然笑了:“我不知道。赵若歆一个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会喜欢踢男人才玩的蹴鞠?”
“是么?”纪静涵狐疑,“可那日在蹴鞠场。旁人离得远看不清楚, 可我就坐在她旁边。我看得真真切切的,那魏国领队把蹴鞠踢过来观众席的时候,赵若歆一脚就把蹴鞠给怼回去了,还正中靶心。姿势特别熟练和老道,你敢说她之前没练过?”
“你认识赵若歆这么久,该不会不知道她力气比咱们都大吧?”赵若月说,“小的时候你不是经常跟她比掰手腕,然后输给她的么?眼瞅就要被蹴鞠给砸到了, 生死关头她潜力爆发,凭借着大力气凑巧踢出那么一球, 也是寻常。”
“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纪静涵狐疑, 她眼睛一亮, 问道:“会不会是她从前练习蹴鞠的时候,瞒着你没有让你知道?”
赵若月嗤笑了一声, 道:“当然不可能。我从前和她关系这么好,她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况且府邸就这么大,她若是在府中蹴鞠,我能不知道?”
“这个倒是确实。”纪静涵信了几分,随即看向床榻上的赵若月,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轻蔑:“你那日为什么要扮成小丫鬟去兰漪殿找昂表哥?母亲之前说你就快要当上昂表哥的侧妃了, 我看着不太像啊。”
“之前和二殿下闹了点小别扭,已经解决了。”赵若月浅浅地笑着,柔声道:“让郡主挂心了。”
“行吧,总之你能让戈秋莲吃瘪就行。从小到大,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戈秋莲,比讨厌赵若歆还要讨厌。”纪静涵说,起身告辞:“成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养病。”
“郡主走好。”赵若月微笑。
纪静涵走后,赵若月猛地咳嗽了起来,撕心裂肺。
“小姐!”舒草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口中心疼道:“您刚才为何不把二殿下的事情告诉安平郡主,向她求助?”
“你当纪静涵和我之间的情意有多深厚么?”赵若月冷笑,“她起先就是认为我是未来的煜王妃,才会折节与我相交。后来又是因为二殿下,才不得不敬我三分。可如今,你当她安平郡主眼里还看得起我么?我遭了殃,第一个幸灾乐祸的就会是她。”
舒草叹气,倒了一杯茶水给赵若月饮用。接着道:“小姐,四姑娘明明就有经常外出蹴鞠,您干嘛不告诉安平郡主?”
赵若月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实我挺后悔没说的。”
“那你还?”
“她带我进宫,我欠她一次。”赵若月说,“而且纪静涵也不一定就会信我。”
“我觉得您有些变了。”舒草愣怔地说。
赵若月无力地抚上自己的肚子,苦笑道:“怎么可能不变呢,药都开好了么?”
“大夫说堕胎药凶猛,还是应该给他亲自号脉诊断过,再行开药取方的。”舒草说,眸中泛着泪:“小姐,要不您再想想?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等不起了!”赵若月咬牙切齿,“我也不可能去见大夫!你去跟大夫讲,不管药性凶猛还是不凶猛,尽管让他开了药来便是。”
“可是——”
“别再可是了!”赵若月姣好的面庞狰狞而可怖,乌黑的杏眸里闪过狠厉和决绝:“你还不明白么,再拖下去被人给发现,等待你我主仆的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是。”舒草神色一凛:“奴婢这就去办。”
蹴鞠联赛圆满落幕,七皇子楚席平最终也没能获得联赛中的状元金杯。
他到底技艺不行,一路靠着买通队友和对手在比赛中划水,才将自己的个人积分堆积到了与他三哥楚席轩持平的地步。但是再往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凶悍的汝平王队伍了。
本届蹴鞠联赛的状元金杯,竟然被汝平王的领队给获得。
这位姓席名仇的领队,过往从未来过京畿参加联赛,而今头一回参加就夺得桂冠,算是爆了个大冷门。
楚席平恹恹的,想花钱把汝平王领队手里的金杯给买下来。可对方油盐不进,一点都不把他这个七皇子放在眼里,望向他的轻蔑眼神,简直和魏国领队如出一辙,楚席平只得作罢。
今年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在刚刚举办完蹴鞠联赛的三日后,陛下就对外宣布说他准备举办一场春狩,来庆祝诸位勇士在联赛中的卓越表现。
当然,这里的勇士是指各位世家贵族、王公勋亲,以及远道而来的魏国尊贵使者,在联赛中取得不错成绩的百姓们自然是不算在内的。
陛下年岁渐大,精力便也不似年轻时那般的旺盛。他老人家上一回举办如此盛大的狩猎活动,还是在数年前庆贺大晋取得战胜的时候。今次重开狩场,陛下说是为了延续蹴鞠联赛的热闹,让大家伙儿好好高兴高兴,庆贺一下大晋崭新光明的未来。
宫里流传出消息,说是陛下精力不济,想在此次春狩中考察诸皇子,狩猎的战功将成为陛下确立储君的重要考量。
一时间所有皇子俱都摩拳擦掌,推却所有日程和活动,专心训练起了骑射技能。
不止如此,宫中有好几位皇子公主都到了说亲的年纪。陛下此番不止会带上大半的王公大臣,还命诸位大臣将家中适龄的子女也都带上,让各位娘娘趁机相看。
此番狩猎,双腿恢复健康的煜王楚韶曜,也被要求一道同行,参与狩猎。
皇家猎苑又称奉河围场。
它并不位于京郊,而是位于京畿北部靠近尼罗国的河柸州府,占地足有数十万顷,包含连绵不绝的草原,层峦叠嶂的山群,波涛无垠的湖泊,低洼冰寒的雾淤等等。乃是太宗开国时期就圈禁围好的猎苑,覆盖之广、占地之大,足以容纳整个大晋半数的军队用之训练。
但太宗圈此猎场,寻常禁止百姓进出,颁布严苛法令来保护猎场中的樵木与野兽,主要还是为了供给皇室狩猎。以此锻炼楚姓宗亲的骑射能力,激励楚姓男儿们的血性。
此番陛下重开奉河围场,既是为了庆贺与遵循祖制,也是为了向包括魏国使臣在内的各地远道而来的番邦诸国使臣,展示大晋的国威。
陛下亲自离宫北巡春狩,是个大工程。更遑论沿途一路还要带上诸位娇滴滴的娘娘,王公大臣们也要带上各自家眷。这般乌泱泱的一大帮子人前往奉河围场,沿路要注意的事项和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不是两三天就可以蹴而就地准备好的。
陛下便将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两旬之后。
两旬后,他会亲带王公大臣、京畿诸营,以及各国使臣,前往奉河围场春狩。
于是在这段时间,京畿上流世家的府邸全都树上了箭靶。
所有贵族子弟都闭门不出,专心于家中练习骑射,以期能在春狩中取得一个良好的成绩。就连赵氏两府,也都圈起了练武场所,供家中男儿临时抱个佛脚。
赵鸿德甚至还特许自己的嫡女,和庶子们一道儿在家中练习射箭。
蹴鞠是男子特有的活动,骑射却是不少贵族女子也能偶尔玩一玩的项目,所以忌讳并不太多。可惜他的嫡女赵若歆,时不时地就会犯上癔症,并不能练习上多少。
与诸人相反,煜王府里练习骑射的声音却并不太响。
煜王爷自小就有练武的习惯,这么多年来他每日都要晨起,去府中的练武场练上一会儿箭术。十多年的春夏秋冬过去,煜王爷风雨无阻,每日必练箭。
但最近吧,在京畿其他人都忙着练箭的时候,煜王爷反倒闲了下来。
倒不是说他荒于嬉戏的怠惰了,练武煜王爷还是照练的,只是他把弓箭换成了尖刀。
煜王爷每日都持着一柄细窄狭长的白晃晃尖刀,照着前朝大师流传下来的秘籍《庖丁神功》进行参研与领悟。
众所周知,庖丁乃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刺客。一手刀术出神入化,而他取得如此臻化大境的武艺,都是靠他前期肢解了千万头牛羊而来。正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庖丁便是靠这般坚持不懈的刻苦钻研,才从牛羊的肢解中琢磨出了举世刀法。
而大晋的煜王爷,便是想通过坚持不懈的刻苦钻研这套举世刀法,琢磨出牛羊的宰杀技巧。
算是从另一种角度和途径的,去准备奉河春狩吧。
赵若歆觉得楚韶曜是真得很奇葩了。
他审美格外与众不同也就罢了,个人志向也同样迥异于常人。
大晋朝定海神针一般存在的堂堂煜王,手握军权暗掌六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被民间称为恶鬼虬龙,其实内心真正想要成为的,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屠夫。这要是说出去,谁敢信?
不过赵若歆也理解的。
高人嘛,总是不同凡响的。高人的心境,总是凡人琢磨不透的。古往今来那些史书上记载刻录的奇人异士,十有七八都是避世不出的隐士。
正所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或许权势滔天的煜王爷,就是想要做一名隐居于闹市的小小屠夫呢?
唯一让赵若歆感到欣慰的是,楚韶曜这些日子将张屠夫送来的四百三十斤猪牛羊鸡肉都给吃了。他一斤也没有分给属下吃,哪怕是栾肃。全都自己哪怕撑着也都一口一口地腻下去了,就好像是突然迷恋上了吃肉一样。
要知道,此前楚韶曜几乎都不碰荤食的,三餐基本都吃素。
但可能是张屠夫家卖的肉特别合楚韶曜的胃口,他竟然破天荒地日日吃肉,一两不剩的将这些肉都给吃完。
由是带来的结果是,某天栾肃伺候楚韶曜换衣服时,来了一句:“王爷,您最近的腰围有些粗了。这衣裳从前您穿着宽松,如今就有些勒人了。”
楚韶曜绮丽白皙的面庞上有着片刻的怔忪,他像是难以置信般地捏了捏自己的腰,半晌才道:“唔,好像是有些有些胖了。”
“小的命人给您重新量了尺寸做些新衣吧。”栾肃笑着说:“府里的衣裳您恐怕都穿不上了。”
楚韶曜沉默了老半天,仿佛有些自闭似的。好一会儿才道:“那就做些新衣吧。”
“哎!”栾肃笑呵呵地应了。
看在赵若歆的眼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她觉得楚韶曜此前实在是过于羸瘦了,手臂伸出来细长又惨白,横亘着清晰可见的暗紫色青筋,整张脸从来不见多少血色。而今说是胖了,其实还是一名瘦削公子,刚刚好符合她赵若歆的品味。
正想着,赵若歆突然垮下了脸来。
她怎么给忘了,楚韶曜审美异于常人。
或许在楚韶曜眼里,如今刚刚好的劲瘦体型,才是丑陋不堪的吧?或许从前楚韶曜那瘦到有些脱相的身材,是人家煜王爷为了心中的美貌而有意为之的呢?
日子仍如流水的过,赵若歆仍然在楚韶曜的腿儿和自己身子之间来回穿梭,波澜不惊。不久,就到了临近前往奉河围场的时景了。
这夜赵若歆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期然又回到了赵府的闺房。
远远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夜色中伴着呜咽的晚风显得格外鬼魅。
“青桔。”赵若歆掀开被子,唤了自己的大丫鬟。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青桔点了灯进来,蹲在赵若歆的床头,一双眼红肿地似那核桃,眸中仍然泛着泪水。
“发生什么事了?”赵若歆问道:“外面是谁在哭?”
“是陈姨娘在哭。”青桔眼睛红红的,拿手背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地蹲在赵若歆的床头,哽咽道:“下午的时候陈姨娘来求过小姐多次,但那时候小姐病着,人事不知,就也没办法去帮上什么忙。三姑娘早上偷偷饮了堕胎药想要小产,却没能控制好剂量,一时间竟然大出血。然后被下朝回来的老爷给闻见了血腥气。”
“然后呢?”赵若歆心里一惊。
“舒草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被活活打死了。三姑娘被打得血肉模糊,奴婢下午去偷偷看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眼下,眼下三姑娘恐怕是已经去了!奴婢偷听见老夫人说,要把三姑娘和舒草都毁了容貌丢到乱葬岗去,就、就对外说是得了恶疾骤去了!”
青桔嚎啕着大声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