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席轩在一瞬间内有些错愕, 同时还有些灰心。
众所周知,长公主家的表妹纪静涵打小就喜欢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小时候起, 涵表妹就曾无数次害羞地扯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轩表哥,我最喜欢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娶那个赵府嫡女,你娶我好不好呀?”
楚席轩始终都觉得涵表妹对他痴心一片的。
可惜涵表妹出身太好,是个有封号的郡主,他在已经有了正妻的前提下,不可能让一个郡主给他屈尊做侧妃。否则,楚席轩真得不介意再多一个小媳妇儿的。
谁不喜欢表妹这种可爱的生物呢?尤其是这个表妹还从小到大的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你, 一心吃着你和小未婚妻的醋。楚席轩知道自己娶不了涵表妹,便一直都体贴地包容和照顾涵表妹, 以此来慰藉涵表妹对他求而不得的痴心。
可谁知, 涵表妹竟然转眼就投了老七的怀抱?
楚席轩当真是有些灰心了。
他下意识地就往水榭里瞥了眼。二皇子楚席昂与纪驸马坐在一处谈笑, 而赵若月正坐在离他们案席不远的地方,盈盈含着笑, 目光始终追随着楚席昂的身影。
真得是够了。
歆妹妹也好,月妹妹也罢,现在还要加上涵表妹。她们都曾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可现在一个又一个地都接连对他变了脸色。尤其是涵表妹,歆妹妹和月妹妹恼他还情有可原,涵表妹凭什么也这样?当初说得动听情话, 原来都是骗他的谎言。发过的山盟海誓,原来都不算话。
女人全都如此善变的么?
“涵表妹。”楚席轩忍不住上前一步,喊道。
“三殿下?”纪静涵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手里还牢牢抓着七皇子楚席平的衣袖:“您有事?”
楚席轩:……
“没,没事。”楚席轩说。
赵若歆啼笑皆非,所以这么些年,纪静涵竟然都是在跟她抢东西?纪静涵其实并不喜欢楚席轩?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纪静涵一眼,视线停落在纪静涵牢牢扯着楚席平衣袖的手上,而后红唇轻启,拖长了嗓音缓缓道:“席平弟弟。”
果然,纪静涵扯着楚席平衣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平表弟,我们不要站在这里了。”纪静涵立时就扯着楚席平撒娇道,“我们过去说话,涵姐姐有许多好东西要给你呢。”
赵若歆扫了张大了嘴巴的楚席轩一眼,内心升起微妙的同情。
然而楚席平到底还是和楚席轩不一样。
楚席轩见惯了赵若歆这等鲜妍清丽的容貌,仍然会小家碧玉型的赵若月和邻家表妹型的纪静涵心生好感。可楚席平向来都是彻彻底底的外貌协会,审美始终专一地向赵若歆类型的女子靠拢。
“表姐自己去吧。”楚席平立刻就甩了纪静涵的手,嫌弃道:“本殿和歆姐姐说着话呢。本殿来春日宴就是为了看歆姐姐,又不是为了看表姐。”
纪静涵:……
赵若歆看到纪静涵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战火。这眼神她熟,每次纪静涵在京畿名媛团的聚会上受堵的时候,就会流露出这种眼神。
只是,甩你脸色的是七皇子啊,你朝我燃个什么战火?
“这位姐姐。”楚席平朝旁边看热闹的赵若锦笑道:“能不能麻烦你朝旁边挪个座次?本殿想跟歆姐姐坐一起。”
赵若锦下意识地挪了个座次过去。
“这不太好吧?”纪静涵不放弃,“男女不能同席的,平表弟还是跟我去水榭里坐着吧。”
“男女不能同席,水榭里就能了?”楚席平说,走到赵若锦挪开的那个座席坐下:“本殿和歆姐姐打小一起长大,还在上书房里一起同席听过课,有什么好忌讳的。”
纪静涵咬咬牙,颐指气使地指挥赵若锦道:“麻烦赵二姑娘再朝旁边挪一下,本郡主要和平表弟坐一块儿!”
于是赵若锦又朝旁边挪了一个座次。
自此一张长条桌案,最左手的主席尊位自然坐着赵若歆,往右依次便坐了楚席平、纪静涵和赵若锦三人。
楚席轩回过了神,也往前迈了一步。
他打量了下赵若歆,瞅着七弟和纪表妹都是不可能站起来给他让座的,便朝赵若锦笑道:“二姑娘?”
赵若锦豁得起身。
当谁稀罕这个座位呢?她赵若锦也不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主桌,这不是怕四妹妹在外面又犯那稀奇古怪的离魂症,她才会舍了自己的座席来到四妹妹的桌案旁坐着吗?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柿子捡软得挑,当她堂堂赵府嫡女二姑娘是没有脾气的么?
赵若锦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座席,和她的母亲汪氏一道儿坐着了。
湖畔左岸的淑女席里,一下子加入了两位男性,还都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氛围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叽叽喳喳的贵女们再也不争吵拌嘴了,全都凝神屏气,一举一动尽力优雅得体,连呼吸都放缓慢了些,生怕会在两位皇子心中造成个什么不好的印象。
就连对面的男子席,也都改了氛围。四五六皇子没有入席水榭,而是坐在了湖畔右岸,与年轻的世家公子们同乐。但其实包括四五六皇子在内,每一个年轻男子都八卦地瞪大了眼睛,朝对面赵府四姑娘的席位张望。
有生之年没想到还能围观到这样的修罗场,今次这遭春日宴绝对没有白来。
赵若歆那桌的场景,也确实值得观赏。
七皇子侧着身子,努力地压低声音和赵若歆悄声说话,务必营造出一种两人关系亲密的氛围。而安平郡主纪静涵则坚持不懈地扯着七皇子楚席平的袖子,一门心思想要把七皇子的目光从赵若歆身上夺走。而坐在最边上的三皇子楚席轩,则伸长了脖子,勾着脑袋努力想和赵若歆说话,同时面上还要保持受伤和深情的表情。
这等修罗场景,不比那无趣的诗画好看?
赵若歆耐心快要告罄了。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她,也受不住这么些人好奇和八卦的打量,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突然又穿成腿儿,因此赵若歆打算再略坐一坐就告辞了。
恰逢未时,流水带起湖心里的竹节敲击了三下,发出清脆的梆子声响。
长公主起身,举着酒杯邀众人同饮。几个小厮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几张笔墨纸砚桌案和檀木画架搬离,一群丫鬟动作轻柔地举着杯盏上前,借着湖畔引出的沟渠,流水般的将盘盘精致美味的佳肴传递开来。春日宴终于到了真正的宴饮环节。
赵若歆瞬时不想走了,她立马就拣起竹筷,戳向那碟她虎视眈眈已久的卤猪耳,打算用完公主府的膳食之后再撤。
“瞧你这吃相!”纪静涵不屑地嘲讽了一句。
赵若歆不睬她,径直就将觊觎已久的卤猪耳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香糯不腻。啊,张屠夫,我觉得我又可以了,你还需要儿媳么?儿媳不成相好也行。
十二名蒙着浅紫面纱的舞姬上前,伴随着婉转轻靡的筝乐,在水榭前方的空地上翩然起舞。她们都是晋江馆的清倌歌妓,今日被长公主包来给春日宴助兴的。
妓1女在哪朝都是三教九流令人不齿,但晋江馆的清倌们就有些不同了。总归宴饮都是需要请歌姬的,晋朝的高门主母们比起怡红院和群芳阁,都更愿意从号称贞烈满门的晋江馆请妓子。
赵若歆抿着清酒,就着猪耳朵,在和煦的春日暖阳下,眯眼看着晋江馆小姐姐们的舞蹈,都感觉自己有些微醺。
她多少日子没这么放松过了?真是难得啊。
酒至半酣,宴至半席。一个鹅黄服饰的大丫鬟急急地从廊桥那边拐来,步履匆匆地行到水榭,附在长公主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长公主立时喜形于色。
“你家又有贵客上门?”赵若歆侧身问纪静涵。
纪静涵也是疑惑:“应该没了啊,人都来齐了。”
谜底很快揭晓。长公主拿玉筷敲了敲杯碟,举起酒樽欢笑道:“诸位,本宫今次春日宴请到了怡红院的王宝儿王大家前来献舞,愿诸位痛饮此杯、尽兴欢乐!”
赵若歆:……
瞬间觉得手里的卤猪耳不香了。
王宝儿也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因着她簇拥众多,且都是风流知名的才子名士,且当中还不乏皇亲贵胄,因而就生生将她堆到了誉满天下的大家地位。
早先的贵族宴饮,都为能请到王宝儿助兴为荣,偏这两年王宝儿深居简出,极少露于人前,就很难再有宴饮能请到她了。此番王宝儿竟愿意答应公主府的邀请,亲自前来府邸献舞,极大地涨了长公主的面子,难怪长公主这么高兴。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立时就扭了脖子朝桥廊那头的小径看去。楚席平还摇头晃脑地感慨:“大哥没来要遗憾死了,他心心念念的仙女居然亲来献舞了。”
赵若歆面无表情,在所有人扭头张望的时候,她仍然正襟危坐,飞快地夹着那盘玫瑰鸭肝吃。
王宝儿果然来了,还是盛装出席。
她穿着浅碧色暗纹千褶窄花花式的上衣,翩翩广袖要比一般的宽大,迎着风飒飒起舞,像是天边舒卷曼妙的云霞。细腰收紧,套着一袭黛青绣龙舌兰的长裙。流云髻上斜插着几枚淡绯璎珞,映衬出青丝乌黑亮泽。
京城第一名妓,果然极美。
“民女王宝儿,见过长公主殿下。愿殿下福荣永绵、千秋岁好。”王宝儿温婉娴静地给春日宴上的诸人一一见了礼,最后落点含情脉脉地落在了二皇子楚席昂的身上:“民女给二殿下请安。”
赵若歆:……
她就知道豹哥是来搞事情的!
然而除了赵若歆,并没有人注意到王宝儿和二皇子之间的眉目传情。众人都以为王宝儿就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儿上,才来公主府献舞的。
王宝儿舞了一曲怡红院招牌的广袖霓裳。
身姿婀娜,舞姿曼妙。
仙逸的广袖飞舞得似舒卷蔓腾的云朵,头上钗钏激烈的摇晃清脆碰撞,柔软的腰肢盈盈旋转,长长的裙摆渐次铺开似那纷飞的蝴蝶,裙裾带过湖畔的紫藤风信,勾起落花片片漫天飞扬。
一颦一笑,一旋一转,俱是极美,满座贵女都被她压得失去颜色。就连楚席平都下意识地嘶了口气,气得纪静涵旋即扭紧了手中的绢帕。
众人痴迷于王宝儿的绝美舞姿中,唯有赵若歆微微蹙眉。
广袖霓裳舞,她那日在怡红院里观赏了多次。虽然那日看到得都是鸡飞狗跳的辣眼睛场景,但反复多次观看,饶是赵若歆也记住了舞曲足尖的大体的踩点步子。加之她腿儿当久了,对足尖动作愈发敏感,一眼便看出了王宝儿今日的舞步不太对劲。
精彩酣畅的一舞毕,王宝儿香汗淋漓,告辞在场诸位下去换衣。
赵若歆在心里反复琢磨王宝儿方才的舞步。她将舞步从头到尾连起,蓦地灵光一闪。
豹哥这是跟她一样,在用足尖写字啊!
这写出来的话还羞答答的让人难以启齿,豹哥他是在邀人偷情啊!赵若歆朝水榭望去,果然看见二皇子楚席昂打翻了酒杯,而后不胜酒力地起身,被小厮搀着往后院醒酒换衣裳去了。
赵若歆:……
夭寿,掩面!
然而一直留意着水榭的赵若歆又看到,在楚席昂离去没多久。三姐赵若月也不胜酒力地打翻酒杯起了身,还微不可察地和长公主楚玉敏点了点头,而后由公主府的丫鬟领着,鬼鬼祟祟地也往后院去了。
赵若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