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歆睁眼没多久, 就看见栾肃绕着游廊从外面走了进来。
嗯哼,赵若歆操纵着脚尖朝游廊上的栾肃点了点,打了个栾肃并看不见的招呼。回来了呀, 栾总管。我比你后出发,但是比你要先到呢。
随着赵若歆的动作,身为主人的楚韶曜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废腿里的灵智又回归了。他顺着脚尖抖动的方向,又第一时间发现了栾肃的回归。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这赵麻子,尽管从未和他的得力下属栾肃有过实质交流,但意外的就是很默契呢。这回来的瞬间,不先忙着和他这个主人问好,倒是紧着栾肃先来, 尽管人栾肃可能根本就注意不到他。
赵若歆可不知道楚韶曜丰富的内心活动,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看栾肃哪哪儿都顺眼。
今儿在赵府有了栾肃的那一通问好, 父亲赵鸿德以后必定会对她“投鼠忌器”。就像赵鸿德过去眼红三女儿赵若月的铺子, 却始终不敢动手抢夺一样。
“王爷, 小的从赵府回来了。”栾肃上前复命。
楚韶曜点点头。浑不在意地坐在书房门口,晒着早春和煦的暖阳, 手里挥毫恣意作画。
赵若歆好奇地盯着栾肃。
她很好奇栾肃今日在赵府客厅都和父亲说了些什么,最后还说什么静候佳音,总感觉父亲最后被栾肃气得够呛。还有七皇子,好像也很怕栾肃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她没到的那段时辰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反正当时客厅里的气氛怪怪的。
栾肃看着晒太阳的楚韶曜, 就很感动。
换在从前,王爷哪会像现在一样,有着在书房门口晒太阳的闲情逸致啊。王爷吹冷风都来不及,还晒太阳。如今王爷过得真是越来越健康、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瞧瞧王爷手边那盏泡着黑枸杞的碧螺春,养生得就跟个老大爷似的。
如果养生的王爷,能再给他添上一个女主人,然后女主人再给他添一个小世子,接着小世子再给他添上一个小世孙,小世孙再给他添上一个小小世孙,那就真得完美了。到时即便是让他栾肃立刻去死,他也是了无遗憾地愿意的。
他所求的真得不多,无非就是王爷万万世都平安喜乐、荣华富贵、金玉满堂和长命百岁罢了。
于是栾肃模棱两可的复命道:“王爷放心,小的已经教训过赵鸿德,他再不敢送任何一个庶女来侮辱王爷。”绝口不提自己擅作主张地让赵鸿德送嫡女的事情。
“唔。”楚韶曜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感兴趣。
“王爷,上回您说要让赵鸿德尝尝京中低品小官的滋味。”栾肃为难道,“恕小的办事不力。赵大人办事并无过错,小的一时找不着把柄让他落马。”
楚韶曜笔尖一顿,落下一滴不大不小的墨渍。他冷冷抬眸,意味深长的看了栾肃一眼:“果真?”
当然不真。水至清则无鱼,这京中的任何一个官员,只要用心,都可以找出各种各样的污点和把柄。只不过栾肃如今打定主意要暂时保住赵鸿德了。
“果真。”栾肃回答。知道王爷已经看穿了自己,却也不惧。
这么些年,王爷唯一对赵府嫡女有些许不同。因而栾肃已经将赵府嫡女看成是煜王妃的最有力人选,就冲着这点,他也要护住赵鸿德的官位。
在这京中,处处都是皇亲贵族和豪门望族,低品小官的日子相当难过。若赵鸿德当真成了京中一名低品小官,他的嫡女注定要受到影响,日子定也会跟着不好过。并且,赵府嫡女现下正积极和陛下提退婚,若此时生父突然出了岔子,就很容易在退婚上陷入被动。
栾肃笃定,王爷定然也会跟自己一个想法。
果然,楚韶曜顺着那滴落下的墨渍就笔锋一转,苍劲有力地勾勒出一幅金戈铁马:“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吧。”
“是。”栾肃领命。
果然是为了三姐姐的事啊,赵若歆了然。她就知道楚韶曜这性子,不可能当真收了她三姐嘛,除夕那晚定然是狗芍药他着魔了。嗯,一定是这样。
“本王记得,曾经让你送过几间铺子给那赵三?”楚韶曜突然问道。
“不错。”栾肃点头,“属下送了一家金店九宝阁,一座酒楼沁味春,一间绸庄满锦庄给她。它们每家都是分店布满大晋的老字号,总店的铺面也都位于东市闹肆的黄金地段。另外其他三市,属下也送了些稍逊的小铺子给她。”他打量着楚韶曜的神色问道:“王爷可是让属下将这些铺子都收回来?”
“不必。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楚韶曜冷笑,墨染的眸子里氤氲着刀霜。“只是本王是念在奶娘的份上,才会送出这些铺子。且当初将铺子挂她赵三名下,也是因为她母亲是个妾室不能置产,她那双胞胎弟弟当时又还没出生。不曾想,竟然就叫她养刁了胃口。”
想到昨晚瞥见的那一抹鸳鸯肚兜,楚韶曜胃里就一阵翻滚。
他停顿了下,摸起书桌右手边的一个黑色小瓷盏。打开瓷盏的盖子,用精巧的银质小镊子夹起两片清凉湿润的眼贴敷在眼睛上擦了擦。这才重新对栾肃说道:“那几间铺子你去处理一下,转到赵三两个弟弟的名下吧。还有送出去的东西不必收回,但也不用再提供庇护了。以后就完全彻底的放手,让赵三他们自己打理和经营。”
“是,小的这就去办。”栾肃领命。暗自在心里盘算,那几间铺子可都是日入斗金的好铺面,不少兄弟都眼红那里的进项。如今王爷说甩手不管,他也可以去告诉弟兄们,各凭本事地对那些铺子进行正当收购和挤压了。
“等下。”见栾肃准备转身离开,楚韶曜又叫住了他。
楚韶曜抄起桌上的那个黑色小瓷盏扔给栾肃,口中不悦道:“你顺带去叫齐光济再送些洗眼睛的眼贴来。本王好不容易命他做点东西,就抠抠索索地呈上来这么点,糊弄谁呢。”
栾肃下意识地掀开瓷盏的盖子,看着空空如也只剩下少许药水的瓷底,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他栾肃可以作证,齐太医昨夜是真尽了全力的。
因为是用在王爷眼睛上的东西,齐太医不敢假于人手,从头到尾都是亲自提炼与配制。老人家熬了个通宵,这才做出两百片眼贴铺装满一整个瓷盏,然后敬献给煜王洗眼睛。
结果这才过去多久,他栾肃不过是出了趟门,满当当的瓷盏就空了?
空了?
王爷他,究竟是多长时间洗一次眼睛啊。莫不是一整个早上都在洗眼睛吧。
然而栾肃不愧是暗卫头子,知情识趣是他最大的优点。尽管他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仍是神色不改:“王爷放心,小的这就去让齐太医多送些过来,定让王爷的眼睛清澈明亮、炯炯有神!”
栾肃走后,赵若歆拖过铁铉沙盘,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她不过是刚刚离开狗芍药一天而已,怎么他就又是咳嗽又是眼睛不舒服的。如此脆弱,让她怎么放心啊,万一哪天就轮到双腿了。
“看到了点脏东西。”楚韶曜回答,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差点给他整得吐出来。
赵若歆把他这点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好奇:“你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反应这么剧烈的。
“蛆,好大一盘蛆!”楚韶曜说,端起泡着枸杞的碧螺春就死命灌下一口。
赵若歆:……
那确实是有点恶心,难怪你要洗眼睛。不行了,呕,有画面感了。你一个王爷为什么会看见蛆,还是好大的一盘。呕。
一时之间,一人一腿都有些恹恹的,互相都非常没有精神。
而被楚韶曜形容成蛆的赵若月,此刻却被其他人给心猿意马地惦记着。
二皇子楚席昂是出了名的风流皇子,红颜知己一路从大晋排到隔壁敌对的魏国。
昨儿大街上遇到的赵府庶女,虽然跟他正妃戈秋莲是一个类型,都是清纯小白花一挂的。但,谁让他楚席昂就是钟情这一款呢?他二殿下自十二岁初尝人事以来,还从来没有生了念头却没搞上手的女人。更何况,那赵府庶女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想到昨日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一抹嫣红肚兜,楚席昂就口干舌燥。
他手掌覆在自己正妃的孕肚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内心却已经对着赵若月开启了十八般的运动姿势。戈秋莲低垂眉眼,温柔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了然。她声音柔媚,婉转动听:“殿下这么入神,可又是在想着哪位妹妹?”
“为夫是在想我们的嫡子出生后要取什么名字。”楚席昂温柔道。
“殿下惯回说好话哄着臣妾。”戈秋莲撒着娇,靠在楚席昂的怀里:“反正啊,臣妾不管殿下在外面做什么。但若是相迎哪位妹妹进府,殿下一定要提前知会臣妾。”
“这是自然。”楚席昂摩挲着戈秋莲的手,“你放心,在你临产的这几个月,为夫断不会胡乱弄人进府给你没脸。”
已婚辟府的二皇子在和自己的正妃你侬我侬,仪元殿里的未婚皇子们却在大打出手。
楚席轩抹了抹嘴角破掉的流血,指着躲在其他皇子后面的楚席平骂道:“你给我过来!”
“我不!”楚席平躲在拉架的四五六皇子身后,“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么,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妄图勾搭嫂子你还有理了不是?”楚席轩眼睛通红,手中抄着一根长棍:“你明知歆儿是我的未婚妻,你还去给她提亲,你居心何在?”
“没理我也勾搭多年了!你现在才找我打架也太迟了些!”七皇子楚席平梗着脖子大喊,振振有词:“往日里歆姐姐眼睛里只有你一人,那我也认。可如今她都跟父皇提退婚了,凭什么不许我上场?你自己不珍惜她,还不许别人替你珍惜了?”
“你放屁!”楚席轩熬红了双眼,“我怎么就不珍惜她了?你通房好几个也好意思跟我提珍惜歆儿?”
“那我也没跟歆姐姐的庶姐搞在一起。”楚席平梗着脖子,“再说了我的通房都是她们自己爬床的,没一个是我自己纳的。若是歆姐姐要求,我顷刻就可以全部解散她们!”
“我和月儿清清白白毫无关系。”楚席轩吼道。
“都叫月儿了还说毫无关系。”楚席平呸了一口:“骗鬼呢?”
“你给我过来!”
“我不!”
楚席轩挥着棍子就要打楚席平,四五六皇子拦在中间,阻挡他俩兄弟相残。然而拦的时候,也都是做做样子,不见多么认真。相反,四皇子还颇有闲情地问道:“老七,赵姑娘果真跟父皇提了退婚?”
“这还能有假?”楚席平一边躲着楚席轩的棍棒,一边绕着院子跑:“昨儿我舅舅在御书房亲耳听见的,温公公也确认了这一点。许是不日就要传遍整个京城了。”
“歆姐姐昨日亲口说的,她任何一个宗室子都可以嫁,只除了三哥。若是让她嫁给三哥,那不如让她出家做尼姑去!”
此话一出,四五六皇子也一下子动了心。
他们也全都没有迎娶正妃。而且他们不像好运的楚席轩,打小就定下了合适的未婚妻。这年头便是皇子娶妻,也大多还是盲婚哑嫁,大婚前都不知道对方具体模样和性情。四五六皇子如今也都不知道自己将来的正妃到底身在何方呢。
要知道本朝皇子人数实在众多,可偏偏皇权又并不似前朝那么鼎盛。
那些真正有头有脸的豪门望族,都舍不得轻易就把自家金娇玉贵教养出来的嫡女,早早就许给前途未知的光杆皇子们。四五六皇子也很为自己的亲事发愁。
可赵府嫡女,他们都是见过的。甚至小时候也都在一起玩过,每年节日的年宴贺席,也都时常见到,勉强地硬说成青梅竹马其实也不为过。当真是知根知底又伴着长大,眼瞅着对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知书达理。
这么些年,他们几个谁不钦羡楚席轩有桩好姻缘?谁没幻想过,若是赵家嫡女其实是自己的未婚妻就好了?就连老大和老二,在娶了正妃以后都有暗地里抱怨过,说掀了盖头发现自己的新娘没有赵府嫡女好看,当时心情有点失望。
可以说,赵府嫡女以一己之力拉高了他们对正妃的期待。
偏偏,他们又很难找到超过赵府嫡女的正妃。
可如今,老七说赵府嫡女声称任何一个宗室子她都愿意嫁?
“你们几个胡思乱想什么呢?”楚席轩挥着棒子,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从小相伴着一块儿在仪元殿里长大,他如何能看不出四五六皇子的内心想法。“我告诉你们!歆儿是我的未婚妻,是你们的三嫂!都把你们那点歪心思给我放回肚子里去!”
“那可不一定!”年纪稍小的六皇子脱口而出:“赵姑娘都跟你提退婚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楚席轩:……
所以他现在应该先打老七,还是先打老六?
“就是!”绕着仪元殿院子跑的老七楚席平帮腔:“赵大人说了要设擂招亲!我们人人都有机会!”
赵鸿德:……勿cue,我没有。
四五六皇子更加来了精神。楚席轩眼睛红得简直能喷火:“不可能!赵师傅不可能这么做!”
“不信你去问他呀!”楚席平绕着柱子偷换概念,“他自己跟栾肃说的。对了忘了告诉你,今儿一早煜皇叔也派了栾肃去赵府,点名要纳歆姐姐!”
四五六皇子:……
一时间,满殿寂静。楚席轩拎着棒子怔在了当场,半晌,他才回过神,哑着嗓子张了口,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和干涩:“你说什么?”
“我说!”楚席平眉飞色舞,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煜皇叔也想要歆姐姐,你有本事也拎着棒子去打他啊!”
四五六皇子:…………
打扰了,告辞。
赵府嫡女让给你们,我们不争。你们随意,我们溜了。
楚席轩握着棍棒的手微微发紧,掌心里全都是汗。他面色惨白,俊美非凡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不可能,你骗我。煜皇叔明明是喜欢月儿的,他不可能喜欢歆儿。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楚席平又啐了一口,从香樟树后面跳出来。“昨儿赵府去香山礼佛,途遇盗匪,就是煜皇叔亲自将她们护送回来的。你偷偷和赵府庶女搞在一起,狠狠下了煜皇叔的面子。就不许他夺了你的正妃来报仇?”
“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丢了歆姐姐,还惹上煜皇叔这么一个大麻烦。三哥,不是当弟弟的说你,你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浆糊吗?”
楚席轩:……
楚席平边说话,边一步一步地朝殿门口挪。趁着楚席轩不注意,他一下子跳出了仪元殿的大院,喊道:“三哥,你在此地慢慢伤感和琢磨,弟弟不打扰你。时间不等人,弟弟要去找母妃商议该怎么撬你的墙角了!”
楚席轩:……
微风拂过,被楚席轩琢磨着的赵若歆和楚韶曜都懒懒的。两个人憔悴地瘫在轮椅上不想动,俱都感觉自己的胃里很不舒服,经历了一场残酷的精神折磨。
“我们去洗洗眼睛吧。”良久,赵若歆提议。
“怎么洗?”楚韶曜恹恹的问,“齐光济的药水和眼贴还没呈上来。”
“洗眼睛不一定要靠药水啊,还可以通过其他美好的事物!”赵若歆兴奋地说,她几乎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京中著名的妓院雅坊,她可心驰神往很久了。任何一个女子,多多少少的都对眠花宿柳之地有过一点好奇的。她早就想去瞧瞧里面的具体模样了,想去看看那些名誉京都的头牌名妓小姐姐们,究竟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的样子。
“我知道一处洞天福地,任谁进去了都如沐春风、欢欣鼓舞!里面景色绝美、时有如天籁之音的丝竹绕耳,管保你去了以后赏心悦目,彻底洗干净双眼!”
“哦?”楚韶曜来了兴趣:“有那么神?”
“就是那么神!”赵若歆斩钉截铁。
“那就去看看吧。”
“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