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冷笑着呵斥了, 赵府嫡女也不见惧怕。
她两手托着腮,凝脂白皙的脸颊因此显得肉肉的,莹润娇艳的红唇也微微嘟了起来, 嘟囔着就小声抱怨道:“凶什么嘛。”
她竟然还顶嘴?
楚韶曜错愕。她以为他听不见?
下一秒,他就看见赵府嫡女又往前凑了凑,也去认真地盯着那香炉子瞧,白皙姣美的面庞丝毫不见埋怨,嗓音软软糯糯的也泛着一丝讨好的甜:“那臣女跟王爷一起看吧。”
竟然还是个两面派。
楚韶曜不由得新奇。
赵府嫡女凑得这样近,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闻见她乌发上的发香。甜滋滋的很好闻,带着丝丝缕缕清冽馥郁的梅花香。
楚韶曜咳嗽了两声,不自在了起来。
他随手从暗格里拿过一本游记, 身子后倾,倚在轮椅上翻阅了起来:“本王不看了, 你自己看吧。”
我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我自己才不稀罕看白烟呢。赵若歆内心叹气, 觉得这个狗芍药是真难哄。
她就是好奇地想跟他多说说话,拉近点儿距离。毕竟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楚韶曜, 还是这么面对面地坐在马车里,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谁还真想去看一个香炉子呀。
然而人家煜王爷似乎还蛮抗拒她的。
赵若歆并不放弃,又去盯着楚韶曜手里的游记瞧,拿出了自己当初硬融进京都顶流贵女圈的那份耐心:“那臣女能跟王爷一起看书吗?”她附在楚韶曜腿儿上的时候,时常就是跟着楚韶曜一起看书打发时光的。眼下回府的路还算长,她也不想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
楚韶曜又咳嗽了两声。
赵老夫人还在旁边坐着呢, 就勾引得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他伸长了手,将那本游记远远地递过去:“你看吧,本王不看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拒绝,赵若歆也看出了楚韶曜对她的抗拒。她失落地接过那本游记, 发现是梦泽先生刚出的新本,是记载晋国各地风俗地貌和奇闻轶事的。昨日的时候楚韶曜刚和她一起看的这本书,才刚看了一半呢。
好哇,你这个狗芍药,竟然背着我偷偷赶进度!
哼!虽然你不讲道义,但我还是要讲得!
赵若歆接过梦泽先生的游记,假装是随手翻开,却正好打开了他们昨天看到的那一页,而后端正脸色道:“那臣女念给王爷和祖母听吧。”
她认真地念了起来。
少女甜糯又清亮的嗓音像那山涧边的溪泉水,叮叮咚咚地悦耳动听。
煜王的马车宽敞豪阔,坐上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然而楚韶曜却头一回地感觉到逼仄和拥挤,他一点都没听清赵府嫡女在念些什么,只是盯着赵府嫡女那莹润娇艳的红唇瞧,全身不自在到了极点。
赵府嫡女是奉了赵鸿德的命令来勾引他的。
她此刻的举动其实和王乐平,抑或是其他想要勾引他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还是他主动要求的。
是他要求了赵鸿德,将已定婚约的她送了过来。
楚韶曜心里一半是酸,一半是涩,说不清什么滋味儿。这种感觉是他平生第一次拥有的,令他迷惑的同时,又有些无措。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明明喜欢的是楚席轩,却因为无良的父亲,而不得不在这里强颜欢笑地给他念书听。
没来由的恼怒和酸楚让楚韶曜面色残暴,他轻叩手指,从暗格里取出一方东西,苍白的面庞上布满了浓暗阴翳的乌云,他狠厉地将东西摔倒赵府嫡女的案前,嘶哑的嗓音像是地狱里飘荡的阴森冷风:“给你吃!”
哇。
赵若歆放下手中的游记,一把就揽过了那方小巧的竹屉。这里面装得可是煜王府大师傅做得甜品!要知道,煜王府的府医是前太医院案首齐光济,煜王府伙房里的大师傅同样也是从御膳房退下来的尚膳正!
她都多久没有尝过酸甜苦辣咸的食物味道了?
呜呜,嘴里都淡成白水了。
赵若歆只是望着这抽竹屉,唇间就已经下意识地分泌起了唾液。
抽开竹屉的薢盖,里面装着一碟雪白剔透的甜团子。每一个都用碧色纸籤托着,里面夹心晃晃悠悠地流淌着半透明的浅紫晶莹,瞧着圆润软糯、白胖可掬,单是可爱的模样就分外喜人,连赵老夫人都忍不住地凑了过来。
赵若歆迫不及待地捡起一个塞入口中。
沁人清凉、皮滑瓤软,爽口冰皮包裹着蜜甜香郁的夹心,入口即化、细腻柔齿。
“好吃!”
赵若歆捡起一个递给赵老夫人:“祖母尝尝,可甜了。”又递给楚韶曜一个:“王爷要不要也吃吃看?真得好吃的。”平日里大师傅也会敬献不少小食给楚韶曜,可最后多半都进了小厮们的肚子,楚韶曜自己是不碰这些东西的,让她看着怪可惜的。
楚韶曜神情微妙。
你拿我的东西来勾引我?
楚韶曜接过那粒圆团子。他已经许久没吃甜点了,放入口中,的确香糯甘甜。
“不错。”他表扬道,也不知道在表扬谁。
赵若歆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王爷若是喜欢吃甜品,以后可以多尝一点。”不要总是辜负大师傅的一片心意,你哪怕每次就尝一个呢?
楚韶曜又咳嗽了起来。
以后?
赵府嫡女已经开始考虑他们以后的事情了吗?
赵若歆微微蹙起眉,漂亮的杏眸里闪过一丝忧虑:“王爷从刚才起就一直咳嗽,是突然着凉了吗?”明明上山的时候还是好好得呀,若是楚韶曜着凉,严重得话她自己的身体又要跟着遭殃。
楚韶曜咳得越发惊天动地起来。
“吁!”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楚韶曜掀开车厢一侧的窗帘问道。
“回王爷。是赵府的马匹此前受了惊,还没缓和过来,仍在横冲直撞。”栾肃在马车外面回答。
话音刚落,马车一阵剧烈晃动。竟是有匹距离最近的马猩红了眼睛,甩开马背上握住缰绳的人,遽急地就朝着煜王车架这边发狂冲了过来。
栾肃飞身而去制住马匹,符牛挥动马车的缰绳躲避发狂的马匹。但即便如此迅速的应对,也还是让煜王的车架发生了震颤。
随着车厢的剧烈晃动,车厢桌案上的那抽竹屉和碟盏,以及本来就有的那些陶瓷茶具,猛得顺着光滑的桌案往后滑去,眼瞅着就要砸到煜王的腿上。
赵若歆手疾眼快地往前一扑,紧急地就挥臂挡开了那堆哗啦啦摔下的杯盏茶碟。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凉茶洒到了楚韶曜的膝盖上,而赵若歆自己柔嫩白皙的双手却被砸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印。
“呼。”赵若歆如释重负。
总算没让腿儿受伤,否则苦得疼得不还是她?
随即她心疼地看着楚韶曜膝盖上的那点子湿湿的痕迹。嘤嘤,亲爱的腿儿,姐姐无用。这么近的距离下,竟然还是让你大冬天地沾上了凉水!要知道,膝盖的部位最是脆弱和娇贵了,这么多的凉水泚上去,该多难受呀!幸好她这时候没有附在里面。
楚韶曜别扭地撂了撂衣袍的下摆,挡住自己湿了点微不足道痕迹的膝盖。
赵府嫡女担心的目光太过火辣和直白,让他以为自己方才身受了什么重伤。
可明明,她自己柔嫩如菱藕的双手才是被狠狠砸中的,不是吗?
“你的手,无事吧?”楚韶曜冷漠地开口,耳垂却有些微红。
赵老夫人旁观着全程,越看越稀奇。就是觉得煜王爷半点都不像传闻中说得那样不近人情,反而比她的那些大孙子都要平易近人。
“回王爷,无事的。”赵若歆满不在乎地举起双手,放在唇边吹了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她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挨过的打,可比这些多了去了。她可惜地看着洒落在地上的雪白圆团子:“就是这些甜点——”
咳咳,楚韶曜又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打开所有暗格,取了十几盏糕点果盘出来,一样一样地摆满整个桌案。
“这里还有。”楚韶曜咳嗽着说。
赵若歆眼睛一亮,随即又立刻担忧地看向楚韶曜,的嗓子。
“无妨。”楚韶曜一本正经地说,扭过头去,专注地看着马车的车檐:“本王只是天气干了,嗓子有些不舒服,明日就好了。”
“那就好。”赵若歆松了一口气。捡起一粒荔枝糖递给赵老夫人:“祖母您吃。”又递给楚韶曜:“王爷您也吃。”
楚韶曜默默接过。
煜王府众人帮着赵府的女眷男丁们收拾了车马,一齐从香山往京畿而去。经过城东大街的时候,赵若歆放下车窗的帘布,自然而然地就笑道:“送到这里就可以啦。王爷把臣女和祖母放下去吧,剩下来的路我们跟着其他姐妹的马车挤一挤就好。”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见煜王府的马车停靠在赵府门口,万一再传谣成楚韶曜亲自护送三姑娘赵若月回家一类的。
赵府老夫人也侧身拱礼道:“老身谢过煜王爷,王爷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就不麻烦王爷了。”虽然煜王爷看着的确不似传闻里那般冷漠可怖,但共处在一室里还是尴尬。
楚韶曜:……
这就完了?
就这?
楚韶曜打量着赵若歆和赵老夫人,墨染的眸子里暗芒闪过,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莫非是他猜错了?
赵府嫡女其实并不愿意听从赵鸿德的吩咐,屈身于他?
也对。赵府嫡女从小看着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可能去听无良父亲的话,推却钦赐的皇子正妃不当,来他府上做一个小小的通房侍妾呢。
看来赵府上下并不是一条心,赵老夫人也并不赞同儿子的谋划。老夫人会出现在此,就是为了阻止他楚韶曜强抢自己的嫡亲孙女吧。
楚韶曜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想什么呢。胖丫头还是那个眼里只有楚席轩的胖丫头,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来服侍你?
“也好,那么二位告辞,恕本王不能远送。”楚韶曜讥诮着说。
赵府众人一行辞别煜王府的车队后,栾肃躬身问向车厢里的楚韶曜:“王爷,可要直接回王府么?”
“回吧。”楚韶曜回答,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深深的阴翳。
是夜。
楚韶曜独自坐在书房,发呆。他捡起那本看了一半的梦泽游记,却想起赵麻子还没回来,于是又放了回去。无聊地从案牍堆里拿起了一本密报,准备批阅。
密保里用暗语写着:
【汝平王厉兵秣马,联系辽东,或有反意。】
楚韶曜绮丽的眉间闪过了一丝嘲弄,随手就将那份密报扔进了火盆里。
反吧,乱吧。
这天下,越乱越好。
“王爷。”栾肃从屏风后拐了进来,面色古怪:“翰林赵府送来了一顶轿子,说是给王爷送女儿来了。”
楚韶曜把玩着暖玉的手指一顿,蓦地抬头,眸中意味不明:“在哪儿?”
“在大门口,小的没让她进来。”栾肃说。
楚韶曜:……
“把人抬进来吧。”楚韶曜嗓音嘶哑,他闭了闭眼,这才重新说道:“把人送进章邰院去。”
栾肃奇了:“章邰院?”那可是离王爷所栖处所最近的一处院子。按照王府里的布局,这应是留给未来王妃的院子。
如果他们王爷愿意娶妃的话。
楚韶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俄顷,才重又补了一句:“好生对待。”
栾肃懂了。
憨厚的汉子麻爪地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脸颊胀着奇怪的紫红,满脸都写满了欲言又止。然而他快把自己的脑瓢给挠秃了,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栾肃转身离去。一路不停地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他是个暗卫,应当对主上的私事不插手不置喙。他应当相信王爷的品味,不该对王爷的眼光抱有质疑。他们煜王府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年轻女子,他不该打击王爷这方面的积极性。
书房里,楚韶曜指尖的匕首越转越快,发出道道冷白的银光。
“靳劼。”他唤道。
暗卫靳劼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王爷有何吩咐?”
“服侍本王更衣。”
“遵——啊?哦。遵命。”
几炷香后,换了一身新衣裳的楚韶曜来到了章邰院,他停在院子的门口,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会碰她。
他也不会让她做自己的通房与侍妾。
他只是来看一眼。看看她脸上究竟是否甘愿。
若是她并不情愿,而是被绑缚而来。那么,楚韶曜眉间闪过毁天灭地的无边暴虐,他会让强迫于她的赵鸿德付出惨痛的代价。
楚韶曜修长的手指叩住章邰院正房的卧间,轻轻推开那扇红檀香木的大门。
“王爷。”
萤萤烛光下,身着鸳鸯肚兜的貌美女子娇羞地看着他,低头莺语婉转,脖颈白皙纤长。
“月儿见过王爷。”
半炷香后,煜王府大门洞开。
一个仅仅穿着红肚兜的女子被粗鲁地当街丢了出来。
门房上的小厮心善,扔了床自己脏了吧唧的被单给她。
一炷香后,煜王府的暴徒闯进民宅。
做十休一搁家休假的齐光济,被暴徒从老妻的热炕上捞起,连夜拎回王府替王爷研制洗眼睛的药水。
两柱香后,煜王皇庄上的工匠队集结。
连夜奔赴王府,铲平王府里华丽精美的章邰院。
煜王爷于书房中枯坐一夜,摔碎无数古董花瓶。及至翌日天明,阖府上下都无人敢上前劝阻,生怕触痛王爷逆鳞。
“赵鸿德,好,好得很。”
楚韶曜手中攥着一片陶瓷碎片,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掌心一滴滴落下。他似笑非笑地抬眸,墨染的眸子幽深佚丽,像是淬了毒。
原来赵府从头到尾想送给他的,竟然都是庶女赵三。
原来一切竟都是他自作多情。
“王爷。”总管栾肃轻轻敲开书房的门,“小的有一则赵府的消息,不知王爷感不感兴趣。”
“本王不感兴趣。”楚韶曜声音阴冷。
“是关于昨日里被咱们救下的赵府嫡女的消息。”栾肃又说。
“本王不想听。”楚韶曜森寒道。
然而栾肃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说是一桩奇事。那赵府嫡女昨日和咱们分别之后,竟然就径直入了宫,当众就请皇上退了她和三皇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