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2+3更

在楚韶曜的设想里, 废腿里的灵智应是京畿附近的人士,性子活泼而年龄较轻,许是个外向开朗的小公子。

他一度想过, 在暗卫们找到这个人以后,他不说要把此人接到王府好生教养,也要将此人认作是自己的义弟,赐其荣华。

毕竟从废腿平日里偶然流露出的语句,可以推测出此人现实所生活的原生环境可能不大自在与舒适。

他楚韶曜连众多仆役的后人与亲朋都能大方地顺手给庇护了,又何况是与他亲密无间的废腿呢?

楚韶曜事先已经想过了许多举措,用来教养与宠溺废腿。

他甚至还命栾肃收拾出了一处院落,还亲自去库房查看了里面的器物单子, 为废腿挑选宝贝,只等着找着人的时候就赠与过去。

然而楚韶曜万万没想到, 人是轻易就找着了。可找着的人竟是, 竟是一个麻子。

看着沙盘上铁画银钩的那行辛公体, 楚韶曜面露无奈:“你为什么想哭?”

“呜呜,就是, 就是。”赵若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委屈得不行,却又万般心事根本没法儿说出口,尤其是她现在成为了腿儿,也根本没办法哭了,又酸又涩的感觉只能在心里憋着, 真是越想越委屈了。

她干脆破罐破摔地写道:“我失恋啦!失恋就很想哭!!我太想哭了!!”

楚韶曜了然,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轮椅的玄铁扶手。

听手下汇报说,这名赵嗣,也就是废腿里的灵智, 有个打小定下的娃娃亲。跟他结娃娃亲的对象还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赵嗣在外面踢球的时候没少跟人炫耀这一点。

而今年起赵嗣外出踢球的次数越来越少,被人问起的时候都解释说是婚期临近,他得在家筹备聘礼一类的东西,好让他那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过门的时候跟着他少受点苦。

冬至的时候,赵嗣更是当众宣称,这将是他参与的最后一场蹴鞠赛。

说他明年就要正式地迎娶那位打小定下的娃娃亲过门了,是时候金盆洗脚的回归家庭,作一个负责任又靠谱的好相公了。

如今废腿说失恋,应该就是被这位用娃娃亲定下的美娇娘给悔婚了吧。

楚韶曜扫了一眼案牍压着的那幅麻子脸肖像画,心里叹了口气。他若无其事地拿镇纸将露出来的部分画像全部都遮挡起来。

长成这副尊容,可结亲对象却是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且还是由长辈做主定下的娃娃亲,也不怪竟会被退亲了。

虽说皮囊外在不重要,看人是要看取内在。可,可这赵嗣的外在也着实太埋汰了些。

他楚韶曜久居高位,知道君子取之以德,千万不能以貌取人。可那个被订了娃娃亲的美娇娘又能懂得什么呢?这种井巷村肆的无知女子又有几个能独具慧眼,透过废腿赵嗣那满脸麻子的丑陋外在,去识别他有趣充实的灵魂呢?

这么想想,废腿会被退亲,实在是情理之中。

“你不是说你连性别都没有分化出来么?”楚韶曜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之上,明知故问地逗着自己的废腿玩:“你又怎么会失恋?”

赵若歆这才想到自己当初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曾骗楚韶曜说自己是个没有进化出性别的天生天养灵物。

自己作死埋下的坑,跪着也要填下去。

赵若歆只得一边委屈,一边努力写道:“我们神仙跟你们凡人不一样。我虽然没有分化出性别,可我也是有感情有喜怒哀乐的!”

“而且我打小就有一门娃娃亲,是天上的老神仙们很早前就为我定下的。”

“结果!”

“结果那个人喜欢上别人啦!!呜呜呜!”

楚韶曜垂眸,绮丽的眉眼闪过一丝光芒。

都对上了。

废腿里的灵智果然就是这位赵嗣,赵麻子。

“呜呜!我真的好想哭好想哭啊!”

“可是我现在变成了腿儿,连哭都哭不出来!我好难过呀!!”

“想哭想哭想哭!”

“哭哭哭!”

楚韶曜皱着眉头,看着那一排排笔走龙蛇飞速写下的“哭”字,只觉得心里一阵烦闷。

他也,很想哭的好么?

他虽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愚昧之人,可这世间谁人不爱漂亮的东西和人儿?

楚韶曜到底还年轻,嘴上说着不在意废腿里的灵智究竟是邪祟,还是精怪,抑或就真的是神仙,可暗地里都快将各种神话传说给翻了个遍。尤其是前朝五陵先生著的那本《志怪奇谭》,这些日子都快要被他给翻烂了。

少年怎么可能不慕艾?

连董存那等一无是处的弱书生,都有仙女秀娥为他奋不顾身。那,那他楚韶曜呢?

虽明知不可能,可楚韶曜的内心深处,到底还是隐隐约约存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妄念。

尽管废腿处处都流露表现成一名男子的特征,譬如熟悉只有大晋男子才会喜好的蹴鞠,对许多事物的见解也透露着男子特有的气概,更是写得一手只有男子才会惯用的豪迈辛公体。

但是,万一呢。

万一就是个,小仙女呢。

理智归理智,可就不带他楚韶曜在理智之余,悄悄摸摸地在内心深处替自己保留一份浪漫幻想了?

他虽然双腿有疾、相貌可憎、命中犯煞,为世人所厌弃和畏惧,更被民间以他名号止小儿夜啼,从小到大逃不脱被人憎恶的孤僻命理。但是万一就有一名瞎了眼的女子不曾嫌弃于他呢?

万一废腿真得就是一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费尽千辛万苦地来陪伴他的呢?

可惜。

一切皆如梦幻泡影,终究都只是他的妄想。

废腿不但不是女子,还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丑男……

难怪废腿对鲜花汤浴这类美容养颜、活血通经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可不就是缺什么就要补什么吗?

“别哭了。”楚韶曜淡淡地开口,把玩着腰间的暖玉,心里略显失落,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拿出一副主人的架子,以长辈的口吻殷殷教诲自己的废腿:“好男儿志在千里,何必为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所桎梏?”

“经历得多了,你就会发现,情之一字实在可笑。”

他越说语调越高,音量也渐渐变大,绮丽苍白的面庞划过一抹不正常的激昂红晕。也不知是在说给废腿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有空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愫而烦恼自伤,不如多思考怎么提升自身。正所谓你若盛开,蝴蝶自来。等你变得优秀,何愁找不到更好的人?”

“不如就将那个背弃你的人抛诸脑后,静下心来潜修进步。”

“他日待你功成名就和飞黄腾达,你就走到她的面前,狠狠甩下一句:昔日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赵若歆:……

因了废腿回那所谓的“神龛”里去了,楚韶曜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烧起火热的暖炕,再点上许多盆炭盆子。眼下他呆在书房里,四处门窗洞开,透着他所喜爱的冬日空气。

说完这些话,恰好一阵冷风从窗户里呼啸吹过,将书房梁柱上挂着的檐帘给吹得呼啦作响。别说是赵若歆了,就连楚韶曜自己都觉得有些冷。

也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被他自己的话给冻得。

反正这阵风过去后,二人好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正互相沉默着呢,栾肃从屋外走来,打破了这片安静又不失一丝尴尬的氛围。

“王爷。”栾肃双手抱拳,在仅有他和主子二人的书房里,自然而然地直接汇报道:“那人果然来了京畿,直接就单枪匹马地潜入皇城去行刺皇上了。”

赵若歆:!!

“哦?”楚韶曜微微抬眸,不动声色地飞快扫了自己的废腿一眼,而后才挑起眉毛,眼尾泛着一抹好看的嫣红:“竟然又是个蠢笨不能成事的!白瞎本王过去助他良多了。”

赵若歆:?!

“刘鲜他们悄悄摸摸助了他一臂之力,让他顺利从羽林军手上逃脱了。”栾肃继续汇报:“那人只是胸口上中了一箭,应无什么大碍,眼下应是潜入哪处民宅躲避去了。”

楚韶曜挥了挥手,恹恹道:“以后他的事情你看着办吧,不必再来汇报本王了。本以为会是有趣的东西,结果竟如此不堪造化。”

“是。”栾肃领命下去了。

赵若歆:……瑟瑟发抖,她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怕了?”楚韶曜慵懒地倚在轮椅的椅背上,左手托着腮,右手把玩的暖玉变成了那副形影不离的乌金匕首,尖锐的刀锋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银白的冷然光芒。

“倒也没有。”赵若歆仔细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遭受楚席轩背叛所带来的那点子委屈和酸楚已经完全被八卦的好奇感所压倒,她在沙盘上写字问道:“你很讨厌皇上吗?”

下午在皇宫力赴宴的时候,赵若歆就感觉楚韶曜好像对皇上不甚友好了。可外面都传闻说煜王和皇帝亲若父子,乃是当世最为楷模的兄弟情谊。

“嗯。”楚韶曜大方点头:“本王很讨厌他。”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跳起,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浮现一抹深深的阴翳,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一种森冷阴寒的自我厌弃之中,连带着整个房间的氛围都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沼泽。

“不仅是他,本王讨厌整个楚姓皇族。皇室里全都是一群肮脏恶心的畜牲,包括本王自己!”

赵若歆:……

哪有人骂自己是畜牲的,赵若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重新写下一句:“我觉得你很好,不是畜牲,顶多是狗。”

楚韶曜:……

“你也不必过分妄自菲薄了。不是你说不要为外物所自伤的吗?开心点,振奋点,做个好人就行了,不然做个好狗构也行。”

楚韶曜:……

楚韶曜盯着沙盘上那硕大的“狗”字,额间青筋直跳,苍白的双手紧紧攥紧了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露如青蛇盘旋,怒得简直要把发髻上高高束着的白玉头冠给顶掉。

“放肆!”楚韶曜痛斥出声:“什么东西,也敢称本王为狗!”

“哈!那你还说自己是畜牲?”赵若歆飞快写道,笔走龙蛇:“你连当可爱的小狗构都不愿意,还说什么肮脏恶心的畜牲?”

“快别这么矫情了。不就是双腿有疾么,有什么的?我都说了我能帮你站起来,我说到做到的,别再自怨自艾了。”

她发自内心地写道:“情绪是互相影响的。我现在附在你的身上,你不开心了,我也会被动地跟着不开心。所以拜托你,就当是在可怜我,以后每天过得快乐一点嘛。”

楚韶曜盯着这行字,攥紧轮椅的手渐渐松开。

半晌,他才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丑是丑了点儿,但性子还是挺可爱的。”

夜色如浓稠粘腻的乌黑墨砚,幽暗得化不开。寒风吹打着赵若月被雪水沾湿的裙摆,带来森森刺骨的凉意,让她今晚因被戳穿私情而慌乱无措的情绪慢慢镇定下来。

理智渐渐回笼。

见到墙角下这个受伤的男人,赵若月下意识地就去命令舒草找寻宫宴时楚韶曜曾经提过的那一位齐太医,将他带过来为男人诊治。

可如今冷风将她发热的头脑吹得清醒,她才发觉自己找寻齐太医替素昧平生的男人进行诊治的举措有多荒唐和冒险。

想让齐太医替男人诊治是假,想证明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才是真。

“作为惩罚,我会毁掉你煜王这座最大的靠山和依仗。”

方才赵若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影子。尽管赵若月并不觉得嫡妹四姑娘有什么能耐去破坏自己和王爷之间的羁绊,可她还是有些慌了神。

所以在见到这个胸口流血的受伤男人,赵若月下意识地就派出舒草去截了齐太医,就是想要证明,也是想要说服自己,她赵若月在王爷心里是不同的。煜王府会派太医来赵府,也是因了她赵若月和娘亲的面子。

可眼下看着男人胸口深插的羽箭,涔涔冷汗才涌上赵若月的脊背。

说什么小厮受伤,小厮为什么会受到箭伤?且小厮为何昏迷在无人的学堂,而不是在栖宿的院落养伤?更遑论这男人虽穿着一身夜行衣,却也遮挡不住通身的气度。他一看就是大家子弟,如何能是一个仆役小厮。

若是齐太医真得过来给这个男人医治,再传到王爷的耳里,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赵若月抛下受伤昏迷的男人,匆匆忙忙地就提着灯笼离开了学堂的院落,徒留那个满身贵气的男人昏迷在坚硬凹凸的石砖上,躺倒在凄寒凛冽的北风中。

她要赶紧前去拦住舒草,避免她将齐太医带往学堂这里!

在她的背后,本该昏迷中的俊美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疑惑地看着赵若月匆忙离开的窈窕背影。

奇怪。

京都百姓都传闻这位赵府三姑娘是位顶顶心地善良的女子,酷爱救死扶伤和乐善好施。怎得今日见了受伤的他,赵府三姑娘竟然无动于衷,不提替他包扎伤口也就罢了,还这么大剌剌地径直将他扔在地砖上不闻不问。

明明在那光怪陆离的睡梦中,赵府三姑娘是像仙女一样,对受了伤的他体贴入微和嘘寒问暖的。这怎么一点都不一样?

楚席仇疑惑地转了转脑袋,仔细观察他目前所处这个院落的四周景象。

习武之人良好的视力使得他清晰得看到正对着的幽暗厢房里,那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和软榻。

的确,这里的景象是和他梦中的场景不甚相同。

不像是赵三姑娘闺房的小院,倒像是梦中赵三姑娘后来带他藏身的赵府学堂。

许是他跳墙的业务不精湛。只记得按梦中景象逃奔至赵府,却没能确定好赵三姑娘闺房的方位,急匆匆地就找了一处梦中看着眼熟的位置就跳了进来,不想竟然没能跳到赵三姑娘的院子,而是直接就跳到了他梦中养伤的学堂。

楚席仇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都对上了。他的梦的确是有预知能力,这位赵三姑娘也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及,她应该也的确像梦中那样,是楚席轩深爱的女子,楚韶曜求而不得的心头白月光!

想到梦中的自己为了赵府三姑娘负芒披苇、披荆斩棘,只差将一颗真心从腹腔里剖出来献给赵三姑娘了,结果最终却被她不屑一顾地弃如草芥,楚席仇就觉得牙关发颤。

好!

好得很!

好你一个赵若月!

我堂堂皇室子弟,奕郡王后代,就被你这么一个小小庶女玩弄于掌心!你也配!

天公作美、上苍垂怜,让他楚席仇拥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看到了此后将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再重蹈睡梦中的覆辙。

今次,无论是赵若月,还是楚席轩,还是,楚席仇不免得打了个寒颤,随即重又激昂了起来,还是那位隐藏得颇深的狠厉变态的楚韶曜,他都会将他们狠狠地踩在脚下!

这一次,最终胜利登顶的人,只会是他楚席仇!

赵若月火急火燎地提着灯笼沿着青石小路往大门而去,窈窕的身子因为走得太急而在寒风中摇曳生姿。学堂这条路因为几个月长久无人走动,仆人们未曾日日清扫,故而路上落满了积雪和落叶,隐约还有几块凸起的碎石。

一枚石子嵌立在小路中央,赵若月走得太急,未曾注意到。一时不察,竟叫她深深往前摔了下去,跪在地上跌了个大马趴。

“小姐!”

一声惊呼,舒草惊讶地看着她,身后跟着齐太医和他拎着药箱的药童弓树。

赵若月:……

齐太医捋着胡子,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名医派头:“这位就是赵府三姑娘?”

药童弓树瞅了瞅赵若月因摔倒而散乱的发髻,以及她身上本就被雪水染湿,如今骤然摔倒更是沾染上许多脏污泥尘的糯裙,没来由地有些嫌弃。觉得赵若月如此不雅观和不得体的景象,使得他在齐太医面前丢了他们煜王府仆役的脸。

于是弓树鼻子朝天,不情不愿地回答:“兴许是吧,小的跟赵三姑娘不熟。”

一听这话,齐太医就感觉微妙了,他心里将赵若月的分量又往下降了些。但还是医者仁心地问道:“赵三姑娘走得这般匆急,可是府里的下人病情加重了?”

“对!”舒草忍不住回答,想到那个流着血的男人,她就一阵害怕,巴不得齐太医赶紧去将那男人给治好拖走。

“没有!”赵若月却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她看了与她回答迥异的舒草一眼,勉强笑道:“那仆役命大,已经挺了过去无甚大碍了,不劳烦齐太医多走这一趟了。”

齐太医有些不悦。

你说看诊就看诊,说不看就不看,真把他齐光济当成挥之即来喝之即去的普通郎中了?但良好的素养还是让他按着性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说罢,就带着药童弓树转身离开。

“等一等!”赵若月喝止住了他们。

“您还有事儿?”齐太医转身问道。

赵若月觉得齐太医有点儿不上路子了。

既然是煜王府派来的府医,那便是煜王府的臣属与奴仆。这位齐太医既然被王爷派来了赵府,不说主动去她院子里给她请安问好也就罢了,如今见了她本人,竟然也还摆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清高样儿。

摆给谁看呢?

当谁不知道你是煜王府的狗腿子呢,正因为你是煜王府的狗腿子,你见了我才应该卑躬屈膝才对。

“太医不去我的院中坐坐吗?”赵若月主动出声委婉地提醒齐太医,顺手理了理自己因为摔倒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袄裙。

孝顺的她还惦记着让齐太医给姨娘还有两位弟弟调理调理身子呢,以及她自己也想向齐太医讨要两副美容养颜的方子。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撞见正四品的御医院院使的。

齐太医惊呆了。

他年近古稀活了六十余载,历经两朝伺候两届皇庭,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他真还就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奔放热情的女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是,月黑风高寂静无声。这位赵府庶女就敢当着药童和丫鬟的面儿,骚首弄姿地勾引他一个老人家,还邀请他半夜三更地去她的院子里坐坐。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

因了赵若月说那个受伤的小厮已经自行挺了过去不需他再前往医治了,齐太医便理所当然地没有想到赵若月请他去院子里是为了暗示他自行请安,同时前去给自己的亲人调理身体。

毕竟齐光济身为医术高明的太医院案首,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他也高高在上的习惯了。除了在宫里几位主子和楚韶曜面前,齐太医自己也都是拿着鼻孔看人的。

自然的他也就想象不到,眼前的赵府庶女是在居高临下地暗示他一个老人家请安一类的。

“这,不大好吧?”齐太医略显犹豫地说。

虽然这位赵府庶女姿容不错,可他毕竟和家中老妻关系甚笃,连孙子都抱上一大堆了。而且,他也是要脸面的人,这丫鬟和药童都在呢,传出去也不好听。

“太医这是什么意思?”赵若月也冷下了脸,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太医院案首竟然如此不识礼数。

“什么意思?”齐太医很是懵逼,完全没有看懂赵若月的路数。

身后的药童弓树倒是默默地捂脸。

早就听刘鲜他们哥几个说这位赵府庶女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平日里最喜欢在外面狐假虎威地打着王爷旗号招摇撞骗,平日里他还不信,如今亲身直面了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

到底是王爷奶娘的亲人,且奶娘又为了王爷挡剑而死,身后之事理应受倒礼遇。弓树不得不捏着鼻子,踮起脚尖附在齐太医的耳边说道:“太医见谅,这位赵三姑娘,脑子不大好。王爷不是让您来给赵府姑娘们看看脑子么,您就顺便给她也瞧上一瞧吧。”

原来这位才是真正脑子不好的赵府姑娘。齐太医恍然大悟,再看向赵若月的眼神里就带上了点医者看待病人的包容和怜悯:“不必去院落中久坐了,就在这里看吧。”

齐太医上前一步,直接捉起赵若月的手腕开始站着把脉。

“内火旺盛,经脉疲惫。许是三姑娘平日里忧思过度,汲汲营营地钻营过度所致,建议你放平心态,脚踏实地。”

“脾虚气盛,经气不足。三姑娘可是贪凉过度,小姑娘爱美归爱美,但该穿还是要穿,该吃还是要吃,别为了那点子窈窕而伤了身子以后吃亏。”

“寸沉短气,胸痛引胁。三姑娘需开阔心胸、坦然处事,否则长期郁结心头,为了鸡毛蒜皮之事纠结烦恼,动不动就与人争锋,日后脑子只会越来越不清醒。”

话毕,齐光济放下赵若月的手腕,转身便要离开,全程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

“这就完了?”赵若月有点懵,她听着齐太医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也没能记住多少,只感觉对方好像在说她心胸狭小一类的。她恼怒道:“你就是这么看得脉?”

不说拿帕子敷在她的手腕,再拿金丝银线悬扣在手腕上,隔着屏风悬丝诊脉也就罢了。只说这看脉的速度,她就没见过看脉看得如此之快的大夫!

这是敷衍她吧,这就是在敷衍她吧。还有那话里话外的放开心胸,这是在讥讽她吧?

看着恼怒的赵若月,齐太医也很茫然。

他确实已经的确地看完了呀,诊脉嘛,还不是快得很。平日里看得那么慢,老半天才说出脉象,其实根本不是在看脉,而是在心里斟酌用词想着该怎么用得体的话术向贵人汇报脉象。

在这小小的赵府庶女面前,他又不需要像面对王爷和陛下那样谨慎小心咯,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分分钟看完拉倒?

再说了,他也已经把方子如实地告诉这位赵府庶女了呀。

本来这位赵府庶女就只是体虚而已,在作息规律饮食健康之余,放平心态快乐生活就行了。他是大夫,又不是厨子,难不成还要他再写些健康的膳食方子给她?

“不然呢?”齐太医真诚地问道。

“你!”赵若月气急,果真像齐太医诊断的那样“郁结心头、与人争锋”,她咬牙切齿地耐着性子讥讽道:“亏你还是正四品的御医院院使,就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齐太医:??

煜王府里著名暴脾气的弓树看不下去,出声劝阻道:“三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齐太医年纪大了,今日亲自奔劳至府上看诊已是很累,您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赵若月不屑地看了弓树一眼,她从没见过在煜王府内院伺候的弓树,只以为他是齐太医自己配置的小厮,而不是煜王府内院的仆役。

她正待发火,却见弓树气度不凡地掸了掸衣袖的下摆,平平无奇的质朴脸上展露出浴血精兵才会有的煞气和凛然:“齐太医是王爷看中的贵客,若是三姑娘执意为难,那就莫要怪小的无礼了!”

赵若月一骇,愣怔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齐太医和弓树已经提着灯笼走远了。

“小姐?”再次围观了全程的舒草怯怯地问了一句。

看着齐太医远去的背影,赵若月的心头闪过弄弄沉重的阴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脖颈,让她窒息得难以喘息。

煜王府的小厮为何会对她如此无礼?

他不知道她赵若月乃是王爷的心上人么,怎么还敢如此粗鲁苛刻地对待于她,甚至还敢威胁于她。难道,那批进了煜王府的女子里面,果真有谁先她一步地彻底掌控住了王爷的心吗?

赵若月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慌和无措。

从今晚被戳破私情开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往日里她熟悉的一切都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小姐?小姐?”

舒草的呼唤拉回了她的神智。

“喊什么喊?催命呐!”赵若月恶狠狠地说。

“学堂里那个男人该怎么办啊?”舒草怯怯地问道,有些崩溃,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

“慌什么!”赵若月镇定地说,她想到那个男人通身的贵气,咬了咬牙又提着灯笼往学堂走去。

这个男人绝不是凡人,她一定要把男人给救活。

学堂里,已经自己按着穴位止住了流血的楚席仇越等越不耐烦,越等对赵若月的观感就越差。

“还以为会是个什么仙女,不还是个见死不救的寻常毒妇?梦里的我真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蛇蝎女子!”

正胡思乱想着,学堂棕红的木制大门被咿呀地推开,赵若月提着灯笼轻盈地踏着月光走来,面上挂着如水般秀美的浅笑,像是一只误入凡间的美丽精灵。

楚席仇泰然自若地在黑暗里轻点穴位,让自己插着羽箭的伤口重新流血。而后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狭长的眼睛,俊美白皙的面庞上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看向赵若月的目光里仿佛蕴含着一眼万年的深情。

“这位仙子,是你救了在下吗?”

“小生姓席名仇,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夜色寂寥,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徐徐铺洒在每一片砖瓦和枝杈之间。银白的月光朦朦胧胧,像是遮蔽万物的轻柔面纱,将世间的一切都镀上一层看不真切的清辉。

楚韶曜轻轻巧巧地叩击着自己蔫蔫儿的废腿,好笑地问道:“真得这么伤心?”

“你失恋了不伤心吗?”赵若歆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可恶!

开解过阴晴不定而自怨自艾的煜王楚韶曜后,她赵若歆心底的委屈和酸楚又重新上来了。想到自己心爱的未婚夫竟然和自己的庶姐搞在一起,赵若歆就觉得恶心,想吐。同时也还是想哭。

“本王没有恋过,所以不知失恋的滋味。”楚韶曜理所当然地回答。

赵若歆:……忘了你是个仇女的万年单身狗。

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同情,于是她安慰道:“没关系,你有栾肃也是一样的,我不歧视你们。”

楚韶曜:……

“是啊,本王还有栾肃。”楚韶曜凉凉地说道:“你连栾肃都没有。”

哇!想哭,想嚎啕大哭!

赵若歆愤怒地写道:“栾肃不止是你的!栾肃也是我的,我也是栾肃的主人!”

“看来你也不是很伤心。”楚韶曜墨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愉悦的光芒,修长苍白的手指不徐不缓地轻叩着轮椅的扶手。他有心再逗弄几回这双傻乎乎的废腿,却终究还是宠溺地说道:“本王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赵若歆眼睛一亮,飞快地写道:“什么礼物?”

楚韶曜勾起唇角:“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举起那根鎏金玄铁的手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

书房的房门被蓦地打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玄色的檀木箱子走了进来。打开箱子,里面铺着华丽的浅黄色丝绸锦缎,鳞萃比栉地安置着

十二枚蹴鞠。

明亮的烛火下,这十二枚顶顶漂亮的上好蹴鞠星罗棋布地落在浅黄锦缎上,配着旁边点缀的玫红宝石,说不出的流光溢彩和美妙绝伦。

“喜欢吗,赵麻子?”

楚韶曜轻声问道,声音如金石击玉,说不出的清冽好听。

赵若歆:……

是夜,皇城洞开,宫门里走出了一队短衣铁马的羽林军。他们手执刀剑和遁甲,神情肃穆,挨家挨户地搜查和寻找从皇宫里逃脱出去的刺客。

据说那名刺客胸口深中了一枚羽箭,身着黑色夜行衣。

凡有汇报线索者,皆赏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