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自康熙四十七年至今,因储位悬而未决故,屡有大臣请奏。求皇上以宗庙社稷为念早立太子,以安天下、慰民意。

早年胤礽、胤禔各为一党,相互博弈。

直到太子被废,胤禔走远,老三被圈禁。老八胤襈就显了出来,公推太子时,朝中觉得他可堪托付的大臣不知凡几。若不是郭络罗氏坦白胤襈之恙,力证他清白。

连康熙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胤襈会不会是第二个胤祉。

毕竟他虽然看得透生死,却放不下权利。哪怕还有一丝清明,也绝不愿大权旁落。偏他再如何不愿,也挡不住日月更迭,年华渐老。

就算再怎么抗拒,早早便下定了决心再不立太子。

也得认认真真地,为社稷、为江山、为万千子民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观察数年后,他觉得胤禛色色样样都可。也已经将他写到了五十六年便拟好的诏书中,但……

此时此刻,康熙忽然沉吟,特别想知道四儿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是不是也怕他这个皇父随时驾崩,顶好早日颁布明旨,好让他名正言顺?

于是乎,帝王轻飘飘几个炸雷丢出去,险些让所有皇子等魂飞天外。

尔等怎么想?可对大位有想法?又觉得哪个可当大任?

要命三问接连抛出,现场都为之一静。

真·落针可闻。

继胤禔远走边关,胤礽死遁,胤祉圈禁之后。诸皇子里头的最年长者,胤禛可说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架在了火上,简直进退维谷。

还是胤俄笑呵呵先开了口:“怎么想?自然每日里求神拜佛,保佑皇阿玛龙体安康,顶好能真正万岁万岁万万岁。儿子便是个憨的,也知道甭管哪个哥哥弟弟当了皇上,也不如自家老子便当。”

“还是那句话,儿子就算是个憨的,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对大位有什么想法?无非是皇阿玛觉得谁行,儿子便认定了谁呗!”

解救四哥危难的同时,再刷一把皇党身份。

嗯!

机智到胤俄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赞:这波儿可以!

不仅让皇阿玛明着笑骂,暗里定然赞许不以,还给好九哥提供了思路。这不?他都还没等着起身,九哥就随即跪下:“十弟所言,即儿子心中所想。儿子以皇阿玛马首是瞻,盼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子等盼着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余皇子等也都撩起袍角跪下,带动着满朝文武皆叩首。

一时间,殿内万岁之声如雷,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情真意切。

康熙却并不满足,只微笑摆手:“若可以,朕又何尝不想青春不老,再与众卿携手为大清尽心数百上千年?然,人固有一死。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逃不过黄土一抔。”

“但朕可死,大清江山需无恙。需交到更稳妥有德的皇子手中,才好继往开来,君臣一心,将大清带往更繁荣昌盛之地!”

“来来来,莫拘谨。老四啊,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胤禛:……

虽然终究没逃过,但托十弟与众弟弟们的福,他这好好歹歹的,也算有了些许准备时间。因此上倒也不慌不乱,直接淡定跪下:“回皇阿玛的话,儿子从心里头,自然也盼着您百世千秋。”

“然而死生常理,所有人等都逃不过,也不可能逃过。有幸生为您与额娘的儿子,便也具备了被您挑选、考验的资格。儿子不胜感激,也无限惶恐。”

“五月二哥病逝时,您伤心过度不能理事。儿子等襄助理国时,便对帝王肩头责任之重大、之辛苦、之艰难有了些许认知。”

“儿子驽钝,不敢说自己就能轻松扛起大清江山,但儿子愿意勉力一试。当然,皇阿玛若觉得儿子不可,能找到更好、更合适的人选。儿子也愿意听从皇命,尽己所能地为大清江山奉献儿子所能奉献的一切!”

康熙听罢未置可否,只状似闲谈地看着胤襈:“当年公推太子,泰半的人选了你。便如今,也有人觉得你温文尔雅……”

胤襈都没敢让他把话说完,就噗通一声跪下:“皇阿玛,儿子德薄才寡,哪敢有此妄念?”

“而且儿子膝下只弘旺一子,皇位传到儿子手上,若他有个什么闪失……”

“咱们大清,岂不是重蹈明武宗覆辙?”

一言直击重点,特别干脆利落地就把自己那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可能给扼杀个一干二净。随即对着目瞪口呆的康熙拱手:“儿子愿效法裕亲王伯,辅佐皇阿玛所选的贤德之人。”

“啊,人选?”

再没想到还有追问的胤襈一愣,继而细细思索,好半晌才答:“皇阿玛龙章凤姿,所教导出来的子嗣都各有其才。端看您是怎么个考量了,儿子看的话……”

“四哥公正严明,兢兢业业。这些年六部轮职,不管在哪儿都颇有成就。在刑部时,还重审了许多冤假错案,被百姓誉为清天。到了户部、兵部等,也都表现不俗,堪称文武全才。”

“最重要的是,四哥子嗣虽不算很多。但却个顶个优秀,弘晖、弘昀两个更一文一武,各有才华……”

好一阵的溢美之词后,胤襈甚至还断言:若康熙立胤禛为太子,至少可以让大清再兴盛百来年!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连胤禛都有些怀疑,这家伙到底是盟友还是坑货了。不知道皇阿玛对此忌讳如深么?

这般举荐,真不是要把他往火上烤?

其他人等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与顾虑,专注皇党的专注皇党,不敢轻易下场的轻易下场。以至于胤襈真情实感了好一阵,竟然没有一个附和的。

???

康熙怒目,细数了胤禛的种种功绩,很是为他不平了一番。

诸皇子愣,满朝文武皆惊。

被表扬的胤禛震惊中带着浓浓的感动,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皇阿玛。正待说出自己这无限感激呢,堪堪反应过来的文武大臣跟诸皇子们就开始了花样附和,秒变四爷忠粉。

康熙:!!!

直接一句身体不适退了朝,当天就去了行宫。一并被接走的,还有小永玥。

才跟爱女团聚了也没多少日子,转眼就又被分开的宁楚格:……

就很不死心地看着梁九功:“皇玛法真没说,让我跟额驸也一并去?”

已经被追问了三遍的梁九功好脾气摆手:“回公主的话,真没有。虽然万岁爷惦着您,恨不得您日日在身边陪伴,但毕竟您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折腾太过,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可让皇上如何担心焦虑呢?”

“还不若这般,将额驸留下,好生照顾您。把小格格带走,免得您劳累分神。万岁爷一片慈爱之心,您可千万莫辜负了。”

“是是是。”张若淞连连点头:“公公说得是。皇玛法此番体恤,微臣与公主都铭感五内。也正因为这,公主才越发惦记皇玛法身体。便不顾自身安危,也要随侍在他老人家左右。”

“其中孺慕,便我不说,公公也懂的吧?”

梁九功连连点头:“懂懂懂,额驸放心,老奴一定如数转达给万岁爷。也会在皇上忙于政务的间隙,好生伺候小格格。确保小格格安然无恙,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就等他这句的张若淞笑,赶紧亲自把人送到了二门。

一回来,就见他家公主屏退了左右,噘着小嘴儿在屋里生闷气呢!他赶紧笑眯眯一个香吻印在那柔如花瓣似的唇上:“好啦好啦,你不是正愁回头生产小玥玥没人带?”

“现在皇玛法主动接过了这重任,不正给咱们减轻负担了么!如此,我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宁宁,直到咱们瑆瑆顺利降生不是?”

至于为何叫瑆瑆?

果断是玥是神珠,瑆为玉光。珠玉相称,星月交辉啊!

孩子还没出生,名字就已经被勤劳的翁库玛法给取好了。已经摩拳擦掌了半年,稍有闲暇就翻易经、诗经、楚辞等的张大人:……

满腔热情付流水,气得可没少私下里念叨。

就如被突然袭击的宁楚格一样,震惊瞪眼,直接推开某人的脸:“可……玥玥才规矩懂事了些,再被皇玛法带上几个月,还不得原形毕露甚至变本加厉?”

“而且皇玛法身体才将将好了些,哪儿禁得住那小魔星闹腾呢!”

对此,张若淞只笑:“放心吧,玛嬷跟阿玛、嫡额娘、额娘都跟着。恨不得阖宫的人都围着小家伙打转,只有她给别人委屈,再没谁能委屈着她的。”

虽然康熙不做人,老是捂着太子的名分不肯给胤禛个名正言顺。

可当日干清宫那么一场子,也几乎掀开了底牌。等他到了畅春园,又以忧伤过度,病体未愈等理由当上了这甩手掌柜。每日里捡着重要的折子批一批,剩下的时间都用在陪孩子上。

如此一来,谁心里还没有个子午卯酉呢?

都心照不宣着,认定了四爷就是大清江山未来的接班人。争相巴结讨好,试图在新主子心里留个好印象。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

可人还没走,茶就想凉,老主子心中岂能毫无芥蒂?好在胤禛最是擅长隐忍,当初能为皇父一通训斥,一句戒急用忍生生将自己从话唠逼成面瘫。

如今也绝不会得意忘形,让自己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上。

每日里晨昏定省,各种殷勤伺候皇帝老子。兢兢业业批折子,绝不擅专。大事小情的,都要请示一下康熙。常将康熙烦到眉头紧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等你能解决的小事就不要拿来烦朕。”

“那怎么行?”胤禛拱手,一脸的诚惶诚恐:“儿子现在虽蒙皇阿玛不弃,得以协助处理一些政务。但到底,也只是小小一书吏。当然得让您知道这一日下来都做了什么,怎么做的。”

“既是对您必须有的尊重,也恐儿子鲁钝。万一有什么谬误,再酿成大错,贻害苍生就不好了。”

而事实上,他所批阅的折子缜密周全,意见精准而又犀利。勤勉踏实,连个请安折子都没疏忽轻慢过。每每朱批写的,比臣子的折子都长。

常让康熙暗自忧心,怕他把自己累出个好歹来。

不过当皇帝的嘛,太感性了也不好。

他倒是没说什么关心体贴之语呢,只以小永玥的名义往胤禛处送吃食、送果子。让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嘱咐他,好好休息,别累坏。

结果……

胤禛微笑,如雨后湛蓝的天空。乌云散尽,阳光普照,不但看愣了他这个当皇帝老子的。还让永玥这个小颜控笑眯眯:“罗罗,好看呀!”

嗯?

康熙愣,眼见着蠢儿子笑得越发阳光灿烂,小家伙也越来越目不转睛。

虽然不大恰当,但就是让康熙想起了好孙女对张若淞那张脸的痴迷。康熙顿时警铃大作,马上要带着永玥走,装作看不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

本想着小孩子忘性大,几天不见自然就记不起来这茬儿。

可事实上,第二天晌午小家伙就星星眼地看着他:“玛玛,罗罗,看?”

翁库玛法、郭罗玛法的,对于现在的小永玥来说都有点长。所以聪明的她用了简称,玛玛代表翁库玛法也就是康熙,罗罗自然就是胤禛这个郭罗玛法咯!

这话的意思呢,就是让康熙带她去看胤禛。

康熙与她相处日久,自然秒懂,但并不打算照做。只用吃食、玩具等,换着法儿地转移小家伙注意力。

永玥再聪明也是个不到两周的小孩儿,哪儿知道大人的‘险恶’心思呢?

每每被哄得玩儿到睡着。

可就这,也不耽搁她喜欢自家郭罗玛法。不但不惧他的冷脸,大方跟他分享自己的小零食。得他一笑,更能欢欢喜喜乐上好久!让康熙酸溜溜的同时,也让原本就很喜欢她的胤禛加了不止一个更字。

频频往康熙这边请安,各种找机会探望小外孙女。惹康熙烦不胜烦,畅春园都快展开一场格格保卫战。

你道为啥?

果断胤禛严厉,越是爱之才越要为之计长远啊!

便宁楚格小时候,也没少被他罚写各种女学经典好么?还是公主心眼多,靠山一个赛一个的硬。四爷无奈,也确实瞧着女儿不像要长歪的样子,才终于罢手。

有废太子的前例在,胤禛可惶恐了,就怕皇阿玛将他好好的外孙女给宠坏。

一有机会,就各种的言传身教。

永玥喜欢他,愿意听他唠叨,也不嫌弃他那张冷脸。

可康熙受不了啊!

毕竟永玥越大,就越发神似幼年的自己。尤其那皱着小眉头,可怜兮兮的样子。简直让他感同身受,就好像自己正被儿子狠训一样。

各种不舒服。

遇见就不免大发雷霆,渐渐的,坚定如胤禛,也不敢当着老爷子面儿教孩子了。

德妃娘娘吃瓜看戏,每日里尤其欢脱。还不忘隔三差五写信,跟孙女分享快乐。也好让她放心,孩子在畅春园这边绝没有任何差池。

“就是脾气越发大,早晚得成小魔王。在京城横着走,都没人敢吱声那种。”宁楚格摇头,一脸担忧:“怎么办额驸?咱们玥玥说不定要长成嚣张女纨绔了!”

张若淞能怎么办?

只能好言好语好生安慰着!

“不怕不怕,孩子还小呢,有的是时间好生管教。实在不行……”小张大人咬牙,一脸痛下决心状:“实在不行,为夫就与你一道,做一对严父严母。好生规劝,仔细教导。”

宁楚格撇嘴:“我就知道,你啊,在孩子面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指望你严?你不把小家伙惯上天,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张若淞:……

那有什么办法?孩子长得太有威慑性。跟她板一下脸,大声说几句话,都感觉是在欺君。

心理压力本身就大,皇上还看护得特别严。别说他这个素不讨喜的孙女婿了,就连岳父那个他亲儿子。不也因为热衷管教外孙女,而承受了老爷子太多的白眼与咆哮?

“所以咯!”宁楚格斜睨了他一眼:“管教小家伙的事儿,还是得我来。等我把小瑆瑆生下来的。”

为了早日顺利卸货,宁楚格每日里坚持慢走。

可跟性子急,早早就挣扎着要出来看世界的永玥不同。本该在四月中就临盆的小家伙硬是拖啊拖,一直到四月三十这天才终于发出要到来的信号。

期间几度诈和,宁楚格还当又是虚假消息。

硬是劳神在在地用完膳,洗了澡。一切准备停当了,自己走到了产房门口,才对张若淞说:“唤人吧,这次是真的,羊水都破了!”

哈???

陡然听到这消息的额驸一个愣神,径直磕在了门框上。

那咣当一声巨响,听得宁楚格心里都一抽抽。唯恐他这一不小心的,伤了自己最爱的俊脸。可还没等她发出关心追问呢,就看着他离弦之箭般地冲了出去。

片刻光景就把稳婆、太医跟早就在府中住下,但轻易不会打扰他们小夫妻相处的李氏跟张夫人唤了来。

而彼时,宁楚格的宫口已经开了五指,被丫鬟扶上了产床。

可把张夫人气得,一拳捶在蠢儿子的肩膀上:“个憨憨混账完犊子,平日里一惊一乍倒是有你。到真章时候怎么就这么提不起来?亏得府中一切周全,否则老娘的好儿媳得受多大罪?”

不用她锤,张若淞也想锤死自己。

但惩罚的事儿可以缓缓,他现在就想冲进去,好生陪着爱妻。告诉她别怕,为夫在呢!

结果门刚一开,他家爱妻的吼声就响起来:“姓张的,你今儿敢擅闯,我,我就带孩子往畅春园住个三年五载!”

一天也不想跟爱妻分开的张若淞一个迟疑,接着就听稳婆激动喊:“公主使劲儿啊,拿出刚刚的劲头来!快了,快了,都已经看到小阿哥头了!”

啊的一声惨叫声起处,婴儿的啼哭声也接踵而来。

从进产房到孩子出生,一共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舍不得爱妻继续在产房受那股子味儿的小张大人把人抱出来,直接放回了他们的寝室中。

又亲手在门外,挂了缠着红色丝线的小弓箭。

然后着人往畅春园、宫中、各王府报喜:康熙五十七年四月三十日正当午时,固伦福襄公主诞下长子永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孩子又干脆利落不折腾。

宁楚格这回的精神倒比上次好了太多太多,等张若淞安排好一切再回寝室看她的时候。就发现她还皱着小眉头盯着刚出生的儿子:“瞧着白白净净的,倒是与他爹如出一辙。”

“可这鼻子,这嘴,怎么好像不大一样?”

床前椅子上坐着的李氏飞快抱起孩子:“才刚落地的小娃娃,眼睛才张开,眉毛还不显呢,能看出来个什么?你可快歇歇,好好养养神吧。别仗着孩子疼你,就没个忌讳。”

张夫人私下里跟儿媳妇再如何要好,当着亲王侧妃日后少不得一个妃位甚至能更高点儿的亲家母面前,也不敢过于放肆随意。

只笑着回忆儿子幼时模样,信誓旦旦保证,小永瑆就是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绝对差不了!

宁楚格狐疑:“真的?可……当初玥玥的时候,您就这么说!”

结果孩子刚满月,就变成了女生精修版的今上。这会子又这么说,怎么不让公主心慌慌?

于是乎,接下来漫长的一个月中,宁楚格做得最多的事儿,就是瞧瞧额驸再瞧瞧儿子,然后两厢对比。结果……

非但越来越不像,还越来越有股子时时萦绕在脑海,却怎么也没法一口说出来的熟悉。

等到小家伙满月酒这日,他郭罗玛法拨冗前来。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往起一抱,宁楚格的眼睛都直了:这这这,除了一大一小,一成熟一稚嫩,一冷漠一童真之外,还有什么区别啊???

根本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