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然睡了很一会, 再醒来的时候,宁楚格只觉得浑身被拆了重组般的疼。
嗓子火辣辣的,像是被最最粗粝的砂纸打磨过。
倦怠已极, 真·连根手指头抬不起来。只能使劲儿喊了两声,但其实, 她这自以为的大声跟蚊子哼哼也不差什么。好在张若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爱妻身上, 竟连这般蚊蚋般的小声儿都没错过。
赶紧红着眼睛, 哑着嗓子,紧张兮兮凑过去:“在,为夫在呢,宁宁!太医说你头胎初产, 孩子又大。难免有些损伤, 也耗力太过,伤了元气, 得好生补益一段儿。你莫急, 为夫这就让人给你奉热粥来。”
宁楚格瞪他,想说这个节骨眼了,谁还关心这些呢?
她只想知道,自己拼了命生的那小家伙怎么样?听声音倒是康健,长相呢?有没有集父母之所长, 做没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嗯, 自家额娘是个美人, 在穿越女记忆中封号都是齐,满语美丽的意思。能生出张若淞这等美人来的婆婆更是不消多言。所以,即便是隔代遗传,自家爱女也是小时粉雕玉琢,大了风华绝代那挂的!!!
夫妻做了整一年, 张若淞对爱妻的颜控属性了解得极为透彻。
赶紧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没来得及看,光顾着到产房中瞧你了。不过咱们两家都男的俊,女的俏。一个赛一个美貌,结合了这许多优点而生的孩子,想丑也难吧?”
“是呢,是呢!”亲自送饭食进来的张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宁楚格你是没瞧见啊,小家伙长得叫个好。生下来就白白净净,混不像那些个红皮猴子。”
“小嘴儿殷红殷红的,比樱桃还要小一点。脸型也好,小耳朵跟元宝似的。”
“刚刚那眼睛睁开了一下,是个极美的凤眼。眼珠黑白分明的,恨不得能把人心看化了去。不过她这会睡着了,等睡醒了再抱来给你看?”
同为颜控,连婆婆都亲口盖章的好看。
宁楚格就有理由相信,自家爱女真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就,没白瞎她这个当额娘的痛到死去活来。
宁楚格刚醒,又才生产完,用不得太大补荤腥之物。所以张夫人送来的菜饭特别简单,只一碗煮得浓浓的,米粒都化开的小米粥。
余无他物。
见混账儿子不满的眼神瞟过来,她赶紧一个更厉害的眼刀子还过去:“臭小子不懂莫乱说,若毁了老娘京城第一好婆婆的名声,小心你那狗腿!”
“儿媳妇才醒,哪儿哪儿都虚着,可禁不住骤然大补。”
“先用点粥,把那回奶的、助行恶露的药都喝了。身子也强点的,才好开始补益……”
张若淞皱眉,还想为爱妻小小争取一下:“好歹弄点小菜佐粥,有点咸淡?”
张夫人鄙视一瞥,亏老娘前头还夸你书念得多,人也渊博。现在瞧瞧,竟是连点常识都不知道。不知道产妇用过硬的东西,会坏了一口好牙。吃盐会倒齁,坏了嗓子么?!
还真不知道的张若淞:……
一个不防备间,就被亲娘撞到了一边:“去去去,什么也不知道只会添乱的赶紧出去。别跟着添乱,耽误老娘给儿媳妇喂饭!”
被嫌弃的小张大人不但不走,还用自己的高超身手夺过了亲娘手中的碗,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爱妻床前的位置:“儿子的媳妇,怎好劳动娘亲呢?当然是儿子来,儿子来!一则儿子没少照顾宁宁,肯定比您更熟练。”
“二则使唤儿子,她才好心安理得,没有丝毫腼腆不安啊!”
张夫人原还想骂他几句,快闭嘴,少胡扯。满京城哪个不知道老娘跟儿媳妇情同姐妹,是差点儿拜了把子的交情?
互通有无好着呢,宁楚格怎么会跟老娘客气?
可眼瞅着,臭小子眼眶通红,声音沙哑。
当娘的到底没好再继续坚持,只笑着白了他一眼:“行行行,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好生伺候着。我去瞧我大孙女去,哎呦,我粉雕玉琢,全京城第一可爱的好孙女哦,祖母来啦……”
张若淞无奈地摇了摇头,舀起一匙粥,轻轻在嘴边吹了吹。确定温度合适了,才送到爱妻嘴边:“来,先喝点粥润润嗓子,暖暖胃。回头再恢复一点了,为夫亲自下厨,给咱们的大功臣做好吃的。”
宁楚格也不跟他客气,一口接一口的,一会儿就喝了大半碗。
等甘甜滋润的粥下了肚,胃里饱了,嗓子也得到了滋润。她才唇角轻勾,微微摆了摆手:“好了,我并不是很饿。就疼……特别疼,恍恍惚惚的,简直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真不怪人说,生产之痛之危险,不啻于在鬼门关前转一圈。
若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太多的眷恋,宁楚格都不知道自己当时能不能顺利撑下来。
她这么一说,张若淞的眼泪又决堤,胡乱把碗放下,就隔着被子将爱妻搂在怀里:“好宁宁不怕,不怕啊!就这么一个,就这么一个,我们以后都不生了,再不受那个罪!”
宁楚格瞠目:“你……你说真的?”
“嗯嗯嗯!”张若淞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生孩子这么痛,这么危险,为夫哪舍得你再经历一次?”
“横竖咱们都已经有女儿了,不是么!”
那,那怎么一样呢?
虽然宁楚格也喜欢女儿,并不觉得女儿比儿子差什么。可大环境如此,没有嫡亲的兄弟帮扶,她们百年之后,公主府被收回,张家旁落。
万一女儿受了委屈,岂不是孤立无援,连回娘家都成了奢望?
才刚生下来,甚至她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可宁楚格就已经满腔慈母心思,忍不住为孩子打算了。
不过她现在才刚刚生产完,调理好身体才是重中之重。现在,她的眼皮都越来越沉,上下眼睑不停叫嚣着要亲密接触呢!
几句话的功夫,爱妻重又昏昏沉睡去。昏黄的烛火下,小脸儿越发苍白憔悴。看得张若淞心里揪扯着疼,刚刚那脱口而出的,略有些冲动的话渐渐被认真思考起来。
过继不易,招赘也难,可没尝试过,谁说就一定不可行呢?皇上岳祖父与岳父那般心疼宁楚格,肯定也舍不得她再受生产之苦了吧!
当然,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把爱妻照顾好,让她早日恢复健康。
为了这个目标,小张大人又双叒叕地请假了。
非但如此,他还直接在产房里安营扎寨了。完全无视了产房最为污秽,会影响男子运道,让他沾染晦气的老说法。好好的文武双状元,大清有史以来的头一个。
原该前途无量的好儿郎,突然就不求上进,原地咸鱼起来。怎不让对他寄予厚望的张氏族人痛心疾首?
可惜,这家伙就是一个坚持己见,丝毫不听劝的!
长辈来说,他就安安静静听着。听完之后,再心平气和反驳:“您说笑了,别说晦气之说不一定做准,便是准了又怎样?公主千辛万苦,将生死置之度外地为我诞下女儿。照顾她,本就是我应尽之责。”
换成平辈,甚至晚辈,小张大人就不免白眼一抛,满是讥诮:“好歹也是个读圣贤书的呢,竟然如此迂腐!得,知道你是好心,没有恶意。但是你耽误我照顾妻子女儿了,让让让让。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橱下给公主做饭了!”
那一脸的骄傲自得,好像脚下的路通往的不是厨房,而是皇帝老子的金銮殿般。
看得劝他的人连连摇头,暗叹额驸难当。
公主不过生了个小格格而已,就这般娇贵,把堂堂额驸,使唤的跟小厮书童一般。这要是生了个小公子,还不得上天?
啧啧!
做人难,做额驸更难啊!
只可惜,皇上怜惜公主,唯恐她被贺喜的人惊扰到,影响了身体。
连小格格洗三这样的重要日子,都没让公主见几个外客。让他们想要派出家中妇人,在公主这边使使劲儿都做不到。
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状告到张廷玉当面。让他别有孙女万事足,整天喜笑颜开的。好歹对儿子上点心,别让他再这么继续不求上进下去,生生辜负了当年学文练武一举夺下文武魁首的万般辛苦。
好端端被生生找上的张廷玉:……
就不知道他们好好的,他们又折腾的是哪一出。
明明他这个亲爹都无限开明,从不管儿子小家私事,夫人乐得见儿子和儿媳妇感情好。底下几个小的更是将大哥当成榜样,立志将学业,事业,家庭都兼顾好。
一家子对若淞与公主都只有夸奖表扬的份,素来没有那些个酸言酸语和无所谓的担心。
倒是几个旁支的叔叔婶子,远房堂哥堂弟等,没少为他张目。热情满满的,比起他的几个亲弟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儿子从来没有客气过。
该说就说,该怼就怼。
必要的时候,还要彰显一下自己皇家女婿的威严。这才让那些人叫苦不迭,直接告到了她面前。
可……
他儿子都不惯着的事情,难道换了他这个当老子的就能惯着吗?
张廷玉心中腹诽,面上却笑得越发温柔和煦。冲着这些愤愤不平的远房亲戚们拱了拱手:“各位亲长们能这般关心,是廷玉跟犬子的荣幸。不管怎么说,我这里先谢谢各位了。不过……”
“各位有各位的好意,若淞也有若淞的考量。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就是该好生照看妻子,护持子女。否则的话,便是位极人臣又有何用?”
“时移世易,那些个老黄历啊,该放也就该放放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晦气不晦气,当然是照顾好自己的夫人孩子更重要!”
至于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张廷玉提都没提。
毕竟现在龙椅上坐的这位就是自家儿媳妇的亲玛法,最是疼爱宝贝孙女。不但亲自过来给大腹便便的孙女过生,赶上她临盆,还满脸忧愁地守在外面。
从午后一直到夜幕降临,孩子顺利出生。抱着好生亲香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宫。
真爱屋及乌。
有她们娘俩在,康熙一朝,就不愁没有自家儿子的前途,而以后……
种种迹象表明,以后接班的下一任帝王九成以上都是亲家雍亲王。
当老岳父的,又能对毫无所求只一心一意疼爱自家爱女的女婿差到哪里呢?
张大人心里有底,看得明白。不但没如那些人所愿,把儿子唤来,嘱咐他多点男子气概。反而还常往来奔波,将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也都用在了去公主府探望宝贝孙女上。
然后有机会,就跟皇上一起探讨。小姑娘吃的又多了点,力气又大了些,小身子骨又结实了多少,每天醒着玩儿的时间又比前一天多了多少等等。
点点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成为君臣欢乐的源泉。
原本还担心孙女产女,孙女婿再是个浑不吝,因此失望伤心甚至迁怒于好孙女的康熙大乐。
继亲自守在产房外之后,又驾临了张家长孙女的洗三。
并在席间,还是夸奖了一番孙女婿的耐心细致:“自打朕将好孙女指婚给只是民籍的张若淞之后,纷纷议论从未停止。”
“甚至有人怀疑,朕这么些年对宁楚格所谓的疼爱都颇有水分。否则的话,怎么不给张家入旗抬旗,让他们都成了八旗子弟。反而下嫁孙女,让她的额驸出身快成皇孙女中的最低呢?”
“时至今日朕知道,额驸张若淞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又深情款款,颇有担当。有孙女婿如此,朕这个当玛法的,再也不用为好孙女担心。”
被夸到俊脸绯红的张若淞拱手:“多谢皇玛法肯定,孙女婿要做的还有很多。而且,非是孙女婿好,而是公主值得。”
帝王颔首,满室欢呼中,所有曾经劝过张若淞的张氏族亲心里都充满了忐忑。生怕张若淞一个忍将不住,将他们劝告那些话一五一十学给皇上听。
这样的担心中,整场洗三宴他们都心不在焉的,充满了惶恐。
日后见到张若淞也恨不得掉头就跑,能不与他见面就不与他见面。免得被忘得好好的事情,突然间就被重新响起来。
张若淞一心都在照顾爱妻上,对女儿的关注都少了不少,更何况某些自以为亲近的长辈呢?宴会结束之后,他就回了房。正细细回想娘亲所说的女儿种种好处,依样画葫芦地指给宁楚格。
以期向她证明:小家伙不但不丑,还是个美人胚子!
宁楚格嘴角微抽,再怎么细细看,也看不出女儿哪里肤白胜雪,又哪里眉眼精致了!
小家伙因为奶秃的缘故,连头发都没得几根。光秃秃,圆溜溜的小脑瓜,光看着就颇有喜感。
眼睛倒是一双凤眼,但眉毛只依稀有点轮廓,睫毛也还不大看得出来。
小鼻子扁扁的,半点也没有她们夫妻的挺且直。
难为所有人等都滔滔不绝的夸着,从脑瓜顶到脚跟底,半点不带词穷的。让她这个亲额娘都不由叹息:“再想不到,小家伙一出,竟还让你们都变了风格,悉数浮夸起来了!”
“没,没有吧?”张若淞迟疑:“我是真的,真的觉得咱闺女长得好,白白净净的不像刚出生的小婴儿。”
“只看到她,什么不开心都没了,只满满的干劲。等你出了月子,我就安心上值,积极努力。”
“早点有一番属于自己的建树,日后小丫头出去往来应酬也好骄傲地说一句,她姓张,父名上若下淞。当年一人独得了文武双状元。如今官居几品,简在帝心。”
“你与其他公主、宗女一起的时候,也免得被阴阳怪气!”
为防爱妻吃味儿,觉得自己重视女儿胜过重视她。小张大人还贴在她耳边轻轻补了句:“当然,小家伙是其次,最主要还是夫人。”
宁楚格红着脸推他:“去去去,我这都三日未曾洗澡了,又老是出汗,你也不嫌弃。”
“怎么会?”张若淞笑嘻嘻凑过来,还顺势偷了口香:“嫌弃谁,为夫也不能嫌弃我们宁宁啊!”
“若非为了为夫,宁宁也不用受这般苦楚。为夫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又怎么会嫌弃?”
宁楚格抬胳膊嗅了嗅,总觉得浑身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味道。强烈要求洗澡,洗个清清爽爽能涤尽一切脏污的热水澡。
早被耳提面命,反复交代的张若淞笑,试图转移话题。
可宁楚格都打定了主意拿他当突破口,又怎么会让他轻易如愿呢?
各种威逼利诱,软硬威胁,成功让张若淞鼻尖见汗。
差一点就从了。
好在关键时刻,小家伙嚎啕大哭,乳母敲门把孩子抱走。
孩子亲郭罗妈妈前来,张若淞才能借故逃跑,并巧妙向亲岳母求救。李氏不着痕迹地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请求,这才见他脚步轻快地出了屋。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宁楚格撇嘴:“狡猾!”
李氏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你这坏丫头,就看准了额驸老实,可着劲的欺负人!”
这宁楚格哪能认呢?
果断直接矢口否认,并利落地将锅甩了回去:“女儿哪有?分明是额娘有了外孙女忘了亲骨肉,连带着额驸都被爱屋及乌了。偏女儿最是可怜,吃也吃不好,睡到昏沉沉。活动诸般被限制,连洗个澡的小小心愿都要被阻止!”
那不阻止,难道还敢同意?
李氏狠狠一眼横过去:“你啊你,都已经当了额娘的人了,可长点心吧。别贪一时舒爽,留下一辈子病患。”
“可……”
“可什么可?额娘生了你们姐弟四个,相关经验丰富着,难道还会坑害你不成?”李氏斜睨了她一眼:“你啊,就安安生生的,一个月而已,很容易就过去了!”
“别偷偷使歪心眼儿,试图让若淞帮你。否则的话,额娘让你阿玛进宫,求你皇玛法口谕。再不给若淞假期不算,还亲自住进你这公主府。每日里与你朝夕相处,将你这坏丫头看得牢牢的。”
这……
倒也不至于绝情如斯吧?
宁楚格微微咬唇,颇有几分可怜地瞧着自家额娘。可关系到女儿的身体健康上,李氏就算再怎么不忍,也能逼着自己铁石心肠。
气得宁楚格拧身,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李氏笑:“可真是个小孩子!”
宁·小孩子·楚格重重打了两声呼,睡不睡着的还另当别论,拒绝沟通的意思却极为明显了。
李氏也不说不劝,只轻轻退了出去。
宁楚格:???
就瞠目:这,这怕不是一个假额娘吧?
爱妻素来爱洁,才刚刚一恢复点儿精神就试图洗澡来着。只是前两次,都被他温言软语的哄住了。就如同这次一样,可他清楚的知道:这就如扬汤止沸,根本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为了下一次还能全身而退,可不就得多仰仗岳母大人么?
因此上,李氏才一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了自家女婿恭敬中带着微微讨好的眼神:“小婿见过额娘,给额娘请安。”
李氏一女三子,最喜欢也最倚重的就是长女宁楚格。
也最放不下她的终身,唯恐她遇人不淑。
亲眼瞧着张若淞从高中状元日当殿请婚,为早日成婚所做的种种努力。再到女儿有妊、生产,他的所作所为。无不让李氏万分欢喜,深觉得儿女遇到了良人、嫁给了良人。往后余生,都会被浓浓的幸福包围。
果不其然,便是宁楚格诞下女儿,也没影响张家上下对她的好。
她生下那个小格格更被皇上、王爷疼到了心坎里。流水般的赏赐进了公主府,几天大的小不点就有了半个屋子的好物。谁提起来,不说她生在了福窝窝里?
虽然只是个亲王府的庶嫡外孙女,可事实上,没点根脉的皇子皇孙比不上她!
因此种种,李氏看着张若淞的目光中总是带了几分满意欣赏。
未语三分笑:“额驸快快请起,且不必这般多礼。宁楚格打小骄纵,此番又受了忒大辛苦。难免……”
“咳咳,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额驸多多担待些。”
张若淞诚惶诚恐再拜:“额娘言重了,宁……公主为我张家诞育子嗣,劳苦功高。再怎么,都是应当的。而且她素来爱洁,每日沐浴,冬夏不辍。现下虽说凉快了些,但终究暑气未散。”
“她现在身子又虚,每天出许多汗。觉着不舒服,也是难免的。小婿刚刚与太医聊过,讨了张药浴的方子。说是按法操作,不但不会伤身,对身体还有诸多裨益。您看?”
女婿都细心如斯,当额娘的还能怎么办呢?
果断是嘱咐了又嘱咐,让他一定一定小心在意,千万莫让女儿受了凉。
张若淞连连应是,随即就为让爱妻洗上热水澡而积极准备着。
还以为要再磨上几次才能如愿的宁楚格欢欣鼓舞,一个大大的响吻印在他脸上:“你怎就这么好?”
被突然袭击的张若淞直接倒抽了口凉气,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有五十七天,你等着!”
刚开始的时候,宁楚格懵懵的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他那无限隐忍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啐了一口:“呸,登徒子!”
不过想想,这家伙也是……
熬到二十大几,才终于千难万难成婚。结果一个月的好日子都没过到,她这就匆匆地有了身孕。
整整小一年,也确实……
宁楚格垂了垂眸,颇有些踟蹰地问:“温宪姑爸爸,你知道的吧?”
张若淞点头,那是当然,嫡亲的岳姑母嘛!从一开始,就不大看好他。还试图打过破头楔子,亏得爱妻意志坚定……
就,虽然全心全意为自家爱妻,但张若淞也喜欢不起来的个岳姑母。只不知道好好的,爱妻怎么就提起她来了?
宁楚格做贼似的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被偷听之虞后。才小小声说到:“姑爸爸早年身体羸弱,乌库妈妈用了一段时间的轻轻茶,才算顺利怀上子嗣。”
“但因此上,她那羸弱的身体就越发雪上加霜了。我怕她频繁生产,伤了身子。遂给她想了点小招数。服用后,至少一两年内不会有再度孕育之虞。”
“我虽然比姑爸爸身体好些,但生孩子所损失的元气,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补回来的。所以,想再按方子抓个几副药,你不反对的吧?”
还,还有这好事吗?
张若淞震惊,表示不但不介意,还一定帮着配到最好,效果最佳的药材来!
知道她不会反对,但没想到如此赞成的宁楚格笑:“嗯,一切就麻烦凤举了!”
张若淞特别不悦地皱了皱眉:“夫妻一体,宁宁的事就是为夫的事,说什么麻烦呢?仅此一次,若有再犯,别说我生气,就再也不帮你周旋!任由你月子期满,才能再痛痛快快洗澡了。”
被精准抓到弱点的宁楚格拱手:“别别别,我这接下来能不能舒心度过,可就全看你了。”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任由我如何脏臭。但是这一段记忆,必然被我所排斥,连带着排斥起明明有能力帮我却看着我难受无动于衷的某人。”
张若淞:……
倒是想硬气一回呢,但扛不住这般强烈的打击报复啊!
于是立即举双手投降,伺候着公主直到浴室之外。看着她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无奈之下,他只能隔着门,一声声催促,让她快点、快点再快点。
以至于宁楚格个药浴都泡的跟打仗似的,短短一刻钟不知道就宣告结束。
但公主表示:虽然这药浴还是不能像洗清水澡一样,痛痛快快,无拘无束。时间被限制,次数被限制,简直扫兴至极。
可毕竟能洗掉这浑身黏腻,不用生忍一个月啊!
于是乎,每三日能进行一次的药浴澡,就成了她最最期盼的时候。仅次于抱爱女、逗爱女,看她一天一个样的,迅速眉眼分明,越发好看了起来。就……
宁楚格皱眉:“就是觉得这孩子长得像谁,却偏偏又说不出来。”
每到这个时候,张若淞就笑:“怎么看不出来呢?分明与我小时一模一样!喏,凤眼,高鼻梁,还特别的白皙。”
宁楚格摇头,凤眼跟凤眼也不同的好么?你那是瑞凤,孩子的,明显是丹凤!
细长的,还内双。
跟你大相径庭,倒是有点像爱新觉罗家的人!
可是究竟像谁呢?
宁楚格踟蹰,试图默默观察,可始终无果。一直到孩子满月,公主府大排宴席,场面特别的宏大,与会宾客也一个赛一个的有牌面。
不但帝妃再度降临,连太后都来了。
终于月子期满的宁楚格如蒙大赦,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这才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绣凤穿牡丹的旗装,抱着裹了红色小襁褓的女儿来到了正厅。对着太后盈盈下拜:“重孙女儿携女儿见过乌库妈妈,感谢您百忙之中前来,使重孙女欢喜不尽,铭感五内。”
太后笑着摆摆手:“你这孩子啊!哪哪都好,就是过于客气。”
“好重孙女都当了额娘,哀家这个老祖宗过来看看又怎么了呢?快,让哀家瞧瞧,这个跟娘亲同月同日生的小家伙!”
宁楚格笑着点头,双手将小襁褓递到她面前:“那,乌库妈妈您瞧,她长的跟重孙女像不?”
太后笑着瞧了瞧,接着阿呀了一声:“你是柳眉杏眼,这孩子却凤眼。你们娘俩可不像,倒是像谁来着?”
太后微微皱眉,努力回想。
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地抚掌:“想起来了,这孩子,这孩子像玄烨小时候啊!”
玄,玄烨???
宁楚格瞳孔震惊:那,那不是自家皇玛法的名讳么?好好的,虽然没有婆婆她们说得那么粉雕玉琢,世间绝美。但也挺平头正脸的小姑娘啊,怎么就……
宁楚格嗓子发干,特别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乌库妈妈您记错了吧?皇玛法龙章凤姿,哪是她个小丫头像得来的?”
“没没没!”太后摆手:“你别瞧乌库妈妈年纪大,就觉得我记性也不行了。这事儿我记得真真的!当年诸妃往慈宁宫与太皇太后请安,庶妃佟氏裙裾有光,仿若有龙盘绕。”
“太皇太后问之,知有孕,说是大吉之兆。言当年她怀先帝的时候,便如此。”
“彼时哀家虽未入宫,却常听人言及此事,简直如雷贯耳。后来入宫,对这个贵不可言的孩子也多了几分好奇,是以印象特别深刻。这丫头的眉眼也就精致了些,白皙了些,其余与她翁库玛法毫无二致!”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太后还亲自上手,将小家伙抱到了康熙面前,让宁楚格自己眼见为实。
宁楚格细一瞧:得,两张脸虽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可那细长微微上挑,带着内双的丹凤眼简直毫无二致。鼻子、唇形也相差无几。
只康熙是一双英气勃勃的剑眉,小姑娘眉毛虽然还浅淡,却已经依稀有了柳叶形状。而且康熙容长脸,小姑娘却圆乎乎萌力十足。
再有康熙早年出过天花,脸上有些个大大小小的麻子坑。
这会子更皮肤松弛,隐约长了些个老人斑。而小姑娘那脸儿像是刚剥了个壳儿的鸡蛋,盈盈润润的白。
整个下来,宁楚格骇然发现:自家爱女简直就……
就一个女款精修版的皇玛法!
以往可能是小姑娘太小了,五官还不如何分明。而皇玛法是人君,没人敢直视龙颜。有数敢的那几个,也等闲不会往那上面联想,顶多觉得孩子面善。
若不是今儿太后前来,这个事实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被发现……
宁楚格心里直发苦,短短一个月间,小家伙的地位已经节节攀升,俨然全皇室与整个张家上下共同的宝贝。
夜里夫妻俩闲话的时候,额驸就感慨,怕自己成了京城第一个不敢管也管不了孩子的爹。
现在……
熊孩子长成这样,她这个当娘的也管不了了啊!
连她最是严厉的郭罗玛法怕都束手无策,现在,就只能盼着孩子祖父是个刚正不阿的了。宁楚格坚强勾唇,将希望什么的,都寄托在公爹身上。
刚刚还春风得意,各种吹嘘。说孩子长得好,性子乖,颇有几分他这个当祖父之风的张廷玉:???
重金求一双没说过这些屁话的嘴!!!
当什么祖父呢?
打今儿起,这就是他小祖宗!
康熙接过梁九功递过来的玻璃靶镜,瞧瞧镜中的自己,再瞧瞧襁褓中的小重孙女。嘴角笑容越来越大,终于乐出了声:“怪道那日产房门口,朕才初见这小人儿,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
“原来除了曾祖与重孙外,咱们爷俩竟然还有如此缘分!既如此,翁库玛法便与你取个名字吧。”
“重皇孙辈儿从永从王,你这丫头便唤永玥!王月玥,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神珠。跟你额娘一样,先从和硕格格做起?”
在场诸人等:……
就有心阻止,说些个并无前例。不合规矩,对小格格恩宠太过等话。可小姑娘,哦不,小格格顶着张跟当今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哪个又敢说句不配?
又不是嫌弃脖子上的大好头颅过于沉重,想要提前卸载了。
就……
只能收敛起全部的小心思,恭恭敬敬跪下,道一句皇上圣明。就此,大清最小的和硕格格诞生,才一个月大小就开始有了俸禄。然而面对这样争气的闺女,宁楚格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还颇为丧气地长长一叹:“这小神珠要一辈子束之高阁,给多少嫁妆也嫁不出去了吧?”
没看这才短短三两日,原本熙熙攘攘的公主府,就要门口罗雀了么!
原本每日必来报道,抱着孙女各种亲香的公爹消失了。怎么忙、怎么累,都要争取隔日来见外孙女一面的阿玛也突然忙到不可开交了。叔叔、婶婶们悉数不见,连弟弟妹妹们来得都不勤了。
只有皇玛法一如既往,哦不!可以说变本加厉,流水般的赏赐往公主府送,指名给永玥格格。
张若淞下值回来,就听着爱妻对女儿的小襁褓长吁短叹。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把人揽在怀里:“好宁宁莫愁,孩子会长是福气。而且她并不丑不是么?还很有一股子英气之美。”
是倒是,但……
撞脸了当朝皇上,美丑已经不重要了好吧?重要的是她一冷脸,能把人吓跪,五体投地地喊皇上吉祥!
宁楚格咬牙:“比如孩子祖父跟郭罗玛法,这不就往来的少了?”
“胡说八道!”张若淞皱眉:“阿玛跟爹是真的忙,策妄阿拉布坦,就是噶尔丹那个侄子似乎有不臣之心。皇玛法龙颜大怒,拟将发兵征讨之。此等大事,又岂能少了阿玛、爹跟一众皇子皇孙们?连弘昀都当殿请命,愿意为大清披战袍呢!”
再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节的宁楚格皱眉:“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儿,我丁点风声都没听见……”
张若淞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是在孕中,便是产后月子的。仔细照顾还来不及,哪能让你因这些琐事而劳心?今儿你若不是误会了一众长辈,为夫都不带说的。”
宁楚格扬拳头比划他,却被牢牢握住:“我知道,你与我一样,都是头一遭为人父母。空有满腔慈爱,不知道如何给予。”
“总忍不住替孩子犯愁,生怕她有任何的不如意。”
“可凡事有两面,就好像孩子这长相似的。你只恐旁人敬畏,以后婚嫁成难题。怎没想到,皇玛法对她千娇百宠,诸皇子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
“这脸,就是咱们玥玥的尚方宝剑啊!”
“只要她不长歪,就不愁哪位想不开,试图打发她去抚蒙还是做什么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