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生平有两爱, 一爱他人真诚夸奖自己的美貌,再爱他人发自内心地赞美自己诞育的几个孩子。
同为颜控的她,最喜欢被称为张家玉郎的长子。
一生最得意便是当年择婿的时候, 拗迎了双亲,嫁了虽当时家世普通了些,但人俊逸非凡的张廷玉。世人都道她有眼光, 有福运。嫁过来后公爹累累升迁, 位极人臣。夫婿也进士及第, 简在帝心。
可她前些年巧遇过家中长辈更看重的那个相亲对象, 看到对方那普通到扔在人堆里绝对找不着的子女。更加万分庆幸,感谢自己那看脸的毛病。
只世人虚伪,唯恐被人讥笑肤浅,喜欢美好的容颜也不敢坦坦荡荡说出来。
像公主这样有眼光又率真的,倒是这些年来仅见。
真真是,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张夫人眉眼含笑, 特别认真地说:“若这个说法为真, 公主也是女娲娘娘特特精雕细琢的。不但内秀,还多了巧手慈心慧眼。因为有您在,世间多了无数美食。也因有您的发现的土豆,自康熙四十四年到如今。便有灾荒, 也再无饥馑……”
真情实感地将她所知道的,宁楚格的功绩悉数说一遍。
她才露齿轻笑,一脸的神采飞扬:“关键您还特别的有眼光, 不是臣妇黄婆卖瓜。而是这些年来,真没见哪家儿郎有我们若淞集众美为一身。长得俊,身条好。规矩出色,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股子韵致。”
“最重要是他虽是书生, 但绝不文弱。四十五年春闱,他就得了文武双解元,当时孩子才十四!若不是恰逢公婆相继离世,他随着臣妇与拙夫坟前结庐,待了整整二十七个月。没准儿这会子,朝中都能有个不到十八岁的文武双科三鼎甲之一了!”
张若淞赶紧红着脸摆手,说大清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有能耐的多着,哪儿轮得到他独占龙虎榜?不过是娘亲偏爱,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罢了。
宁楚格却压根不理他这套说辞,只对着张夫人惊叹:“这,这是文无第二,武也无第二,双双第一的意思么?不愧是我认下的朋友,夫人端地教子有方。”
其实也就教了那么一点点,还把娃儿教到拒婚边缘的张夫人笑:“就说公主有双慧眼吧?世人都说张家家学渊源,这小子天资聪颖,总是遗忘了我的功劳!也就是公主,只有公主,诚为臣妇知己也!”
看着一大一小,同样白皙美丽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尽皆一脸相见恨晚的两人。
胤禛心里一片复杂。
把她们分开,勒令以后都不再相处吧,难得女儿这般欢喜。任由交好呢,又怕自家爱女被带歪。
好在张廷玉是个纯纯的皇党,只以皇阿玛马首是瞻。对他们这些个皇子阿哥,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作为他的妻与子,张夫人与张若淞以后跟爱女产生交集的机会也不多。
就,让丫头再自在随心两天。
宁楚格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对自己跟闺蜜甚至整个雍亲王府跟张府,都是最好的方式。于是轻轻茶,养颜茶,安神药浴,统统做起来,一样六瓶子地送过去。
非但如此,她还特特鼓捣起了妆粉。
清洁能力超强,能去掉老化死皮,让全身呈现婴儿般幼嫩的洁面膏。能锁住水分,让肌肤水水润润的补水霜。美白又遮瑕的修容膏。还有睡前涂的,能让皮肤紧致有光泽,还祛皱、预防皱纹孳生的养护霜。
为了让好友在苗苗条条之间达到想要达到的效果,公主可努力。
看得李氏皱眉,酸气儿冲的,足够置办一个醋厂:“那什么张夫人就那么好,值当你堂堂固伦公主殷勤至此?啧,当年你额娘被指给你阿玛,也没对德妃娘娘这般殷切过。”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我这个额娘这般上心!”
宁楚格笑呵呵地搂住她:“这,还不是您天生丽质难自弃?来来来,咱们找个镜子,好生照一照。看看您是不是脸上水水的,嫩嫩的,说跟女儿同龄都不带有人怀疑的?”
“不是女儿不孝,是您根本没有找个需求好么!”
“当然您若惦着锦上添花,女儿也绝对鼎力支持。好友有的亲娘得有,好友没有的,亲娘也得有。天大地大,任谁也大不过生女儿养女儿的亲额娘去。”
女儿这久违的拥抱太暖,小话儿太甜。特别轻易的,就化解了李氏那些个醋意,也让她忘了心里那点狐疑。
抱着东西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院子,再没想到爱女不但给张夫人准备了,还捎带了人家儿子。
当然宁楚格肯定没多想,只觉得美人么,不管男女都得善于保养自己。数十年如一日,不让这天赐的脸上出现半点岁月的划痕,只有越发成熟的韵致才是正道。
收到东西的张若淞:……
眉头微皱,红唇抿成一线,登时将自己变成了一幅美男无奈图。
看得张夫人不喜,一拳捶在他肩上:“瞧你那不知道好歹的样儿!不喜欢?不喜欢放下,回头我拿给你爹用。让他好生捯饬捯饬他那老脸,找回点当年英俊。”
见娘亲说着说着就上手,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张公子果断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好,忙不迭离开现场:“好歹也是公主一片心意,随意转送可不好。不然传扬出去,不但您这朋友难保,没准还得吃个大挂落。”
“公主好性儿,她身后的祖父祖母、爹娘与叔婶们可哪个都不好惹……”
为了让娘亲打消这念头,张公子无疑在故意往严重了说。
每次都会被骗到的张夫人罕见撇嘴:“听你小子胡言乱语吧,我们宁楚格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虽贵为公主,私下里却丁点架子都没有。真诚而又纯粹,比那些个说多仰慕我,却话题总往你身上带。你小子一出现,都遗憾爹娘只给生了一双眼的闺秀们强多了!”
可惜……
这姑娘是皇家公主,自家是汉人,不在旗籍的纯汉人。
不管是祖制,还是惯例。这么好,这么合拍的姑娘都不可能成为她儿媳妇。想想,就怪让张夫人落寞的。非但如此,等回了京城后,碍着自家老爷纯臣的身份,她们两人再联系的机会都会变得少之又少。
万分遗憾的她开始翻箱子倒柜,踅摸合适的回礼。
翌日早膳刚用完,就亲自捧着东西往宁楚格那里去。从早上一直聊到午后,期间两人还一道做了胭脂。午膳时宁楚格掌勺,张夫人帮忙打下手。两人配合着,整治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不算,还为即将到来的归程做了许多准备。
回程的途中,两人也是有机会便同乘一辆马车。
说说笑笑之间,感情急剧升温,张夫人直叹:“可惜啊,我到底比公主大了太多,又有家小负累。若小几岁,必定与你义结金兰。随你一道赏尽天下美景,品遍世间美食。”
与这般三观相合,兴趣爱好一致的大美人做姐妹,瞬间多个美到不可方物的大外甥???
这,这这这……
单想想,就很让人蠢蠢欲动啊!
宁楚格抿了抿唇:“其实,也不是不行?人与人之间,就是讲究个缘分嘛!要不怎么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的说法?”
“我与夫人虽然年龄、身份都差了点儿,但思想贴得近啊!”
“有道是人生难得一知己,遇到了就是天赐良缘。就得好好珍惜,还在乎什么年岁呢?更何况姚姐姐你仔细又体贴,可不正如姐姐般疼爱、关照着小妹?”
公主不矫情,张夫人也不是个扭捏的。
当即认了这个公主妹子,亲亲热热的,聊得叫个浑然忘我。连马车已经到了京城,两人必须要分别了都没注意到。
无奈何间,张若淞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
惹得正满心不舍中的张夫人撩开车帘子训:“叫什么叫!没见老娘跟你姨母道别呢?”
哈???
那一瞬间,张若淞只觉得自家不但耳朵坏了,眼睛也瞎了。
因为他娘刚吼出那让他山崩地裂的一句,就看着她身边的公主正襟危坐,眉眼含笑,满满期待地看过来。而且她手里的,是打算塞给他的长辈红包么???
张若淞:……
虽然很欣赏公主,觉得她跟时下一脑子三从四德,以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过一生为目标的女子迥异。
佩服她以女子之身做出的那些个让许多男儿也自叹不如的成就,但……
让他认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姑娘做姨母???
完全扛不住的张公子落荒而逃,都跑出好远还能听到公主银铃般的笑:“哈哈哈,姐你看!果然美人到什么时候都是美的,大外甥便是逃跑也有那么几分狼狈凌乱的美。”
咕咚!
心中有事儿,路上有坑。一个不留神间,张公子就摔了个嘴啃泥。
懵懵然间,就听到自家娘亲越发欢喜肆意的笑。
真·声震林樾!
走时还是秋日,再回来已经是初冬。倏忽一个多月间,府上的顶梁柱终于回转。福晋乌拉那拉氏万分欢喜,带着阿哥、格格与所有妾侍们等在了大门口。
王爷的马车才一近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已经响起。
甫一下车,福晋便微笑福身:“妾率一众子女与妹妹们恭迎爷回府,恭祝爷痊愈。”她身后,所有人等也跟着行礼:“儿子/女儿/妾等恭迎阿玛/爷回府,恭祝阿玛/爷痊愈。”
胤禛微笑:“快都起来吧,爷不在的日子里辛苦福晋支应内外,教导这几个皮猴子。”
乌拉那拉氏再度福身:“妾身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倒是爷您受苦了,也……”
也清瘦了,憔悴了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着这位爷红光满面,神采飞扬。不但没瘦,反而还微微丰腴了些。连脸上都嫩滑滋润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五岁有余。
就,让她那番心疼宽慰之语都憋死在了嗓子眼。
好在执掌中馈多年,福晋她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便上不来下不去的再噎得慌,面上也丝毫不显。还几近无缝地将心疼换成了欣慰:“也多亏了李妹妹与宁楚格主动请缨去了行宫,才将您照顾得这么好。”
“嗯!”胤禛点头:“此番她们娘俩的确居功至伟,尤其宁楚格。”
“不但救了爷,还寻到了治疟良方,发现了那恶疾的起源与防治之法,登时治好了所有的感染者。待以后证实了疟疾确实起源于蚊虫,无疑还会给朝廷将来的防疟、治疟工作带来绝大贡献,亿万黎民免受恶疾困扰……”
“哇!”弘晖、弘昀、弘时跟穆图尔贺齐齐惊呼,满脸惊叹:“又又又又立了大功?姐太厉害了!!!”
宁楚格挨个摸了摸小哥仨的月亮头,辗转月余未见,还真是特别的想他们。
尤其越大,越张口男女有别,闭口男人头女人腰最是摸不得的弘晖、弘昀两个毫不抵抗,乖乖任摸。就让她很是欣喜,以至于冷落了边上的小穆图尔贺。小家伙手脚并用地爬到她怀里,紧紧搂着她怎么都扒拉不下来。
连惯来最能拿捏她,让她乖乖听话的宋氏都素手无策。只一冷脸,小姑娘就将小身子一调,用小屁股对着自家额娘:“你打,你打,你今儿就是打死我,我也得在姐怀里咽气儿!!!”
“呜呜呜,一个多月啊,我都整整一个多月没见到姐了。每次嫡额娘、额娘都说很快、很快就回来。可其实我都听到额娘祈祷了,她求佛祖保佑,一定一定要让阿玛、李额娘跟姐好好回来。”
“也听钮祜禄格格跟她婢女说,时疫凶险,姐有本事抢了她的风头,未必有能耐活着回来啊哇哇哇……”
小丫头的嬷嬷就是去岁没的,她虽了解的不如何深刻,却也知道死了就再也见不到。
因此上哭的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被点名的钮祜禄氏惶惶然跪下,小圆脸吓得刷白,微双的下巴都在抖:“爷,福晋,婢妾,婢妾冤枉啊!婢妾知道自己容色不佳,性子也驽钝。自入府以来便不争不抢,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小院里。”
“前头爷染了时疫,福晋问谁愿往照顾时主动请命已经耗尽了婢妾毕生的勇气。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吐那等僭越不祥之语?”
“定是三格格记错了,她人小,记性不好,一时混淆了也是有的,婢妾……”
被甩锅的穆图尔贺炸毛,将具体哪日、哪时,她当时穿的什么花样衣服都清晰明白地说了出来。末了还得意洋洋跟宁楚格邀功:“姐看吧?我才不是大笨蛋,我记性好着呢!没有莽撞,没有打草惊蛇,都记下来告诉阿玛跟嫡额娘,让他们帮你出气!”
这一脸我也出息了,也知道保护姐的傲娇小表情。
可把宁楚格给欢喜的哟,直接捧着她那小嫩脸一左一右亲了两口。小姑娘立刻破涕为笑,用湿乎乎还挂着泪珠子的小脸儿狠狠在宁楚格脸上也回亲了两口。然后搂着她脖子迅速转头,对弘晖、弘昀跟弘时三兄弟露出骄傲又炫耀的笑。
小阿哥有什么了不起的?
能与姐这般亲近么?能么,能么!
有被挑衅到的弘时,真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弘晖跟弘昀也瞬间理解了他:三妹这个小得志便猖狂的,实在不能怪弘时老针对她啊!刚刚那一眼,他们的拳头都隐约硬了好么?
前头听着爱女的诉说,胤禛对于这个钮祜禄氏的感官就不如何。
这会子才刚一回府,连门都没来得及进呢。就闹出了这么一出,不管这认哭得多梨花带雨,也甭想得到他的半点怜惜就是。
禁足一年,罚抄心经千遍的命令一出。钮祜禄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就怕自己变成第二个宋氏。还变成她那般清心寡欲,仿佛随时能绞了头发做姑子的劲儿,没她那个凭着够佛被圣上下旨封为侧福晋的命。
可惜众人已经簇拥着男主人与功臣李氏、宁楚格进了院子。
只她被凶神恶煞的粗使婆子押着,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叮叮当当,很快封了院门。一年不过,一千遍心经没抄完,甭想着出去!
钮祜禄氏悲伤又绝望,还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打小就被算命的说福运过人,必定富贵无双,福寿绵长。怎么进了雍亲王府数年还只是个格格,坐足了冷板凳。好容易鼓起勇气搏一次,还特么连冷板凳都不配坐了。
宁楚格:!!!
就很震惊,再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不过这么一来,五十年秋之前,钮祜禄氏都甭想跟阿玛见面。那条在阿玛手里接过了大清,却转而吹嘘自己打小就被皇玛法重视喜欢,亲手培养。连阿玛的皇位,都因皇玛法看重他而来的渣渣龙就没机会被生下来了吧?
虽说现在弘晖地位稳固,弘昀成器,弘时也没傻到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他生下来,也绝对冒不了头。
可若可以,谁还愿意多一个糟心弟弟呢?
回了藏珠阁,用嫡额娘早就命人准备好的柚子水洗去了一路风尘。重又换了衣衫,宁楚格才牵着小挂件穆图尔贺去了前院与阿玛会和,往宫中请安去。
一见面,康熙就拉着他们爷俩挨个瞧。
眼见着老四不见半点苍白憔悴还皱了眉:“亏朕自打回宫后日日悬念,唯恐你有个闪失。到头来你小子不但不见丝毫憔悴,还比出京之时更精神、更年轻了?”
“是吧,是吧?”宁楚格笑呵呵举手:“都是孙女的功劳哦!”
“自从孙女到了行宫后,就想法子给阿玛补补补!每日里汤汤水水不停歇,就为了把他养好了,好不让皇玛法担心。阿玛原还抗拒,但一听说给他补身子之余还能向您尽孝,哎呀呀,那个配合劲儿……”
以往这个时候,必有康熙的积极捧场。然后祖孙三代的温馨和乐中,事情顺利被翻篇。
可今儿,同一个公主,同样的劝慰方式,却起到了火上浇油般的效果。
康熙狠狠一手指戳在宁楚格额头上:“你还功劳?你快吓死你皇玛法了你知道么?那么危险随时可能要了性命的时疫!别个跑都来不及,只你巴巴往前凑。就没想过万一有个万一……”
宁楚格嘶了一声,委屈哒哒地瞅着康熙:“就是凶险才要去啊,那可是孙女的阿玛!上穷碧落下黄泉,唯一唯一,最最疼爱孙女的阿玛。”
“你!”康熙颤着声说:“你就没想过,万一救不回你阿玛,再把自己跟额娘搭上?”
这话问的,连胤禛都不由调转目光看着爱女。
宁楚格只挥了挥手:“十万火急的时候,哪儿顾得上这些?只觉得自己能行,肯定能将阿玛救回来。万一,万一天不让活,就从容赴死呗。横竖有阿玛跟额娘陪着也不孤单。府上有嫡额娘,宫中有您跟玛嬷帮衬。雍亲王府不会有事,弟弟们也能很好。”
这没个忌讳的!
气得康熙又往给她重了个茬,还勒令她赶紧呸呸两口。惹得穆图尔贺炸毛,掐着小腰对上他。
但不得不说,他这心里也着实感动,并羡慕四儿子。
小子子嗣虽不多,却难得个个好孩子。不像他,皇子皇女数十个却没有一个宁楚格。
万千感叹间,康熙摆手:“疟疾是否由蚊子传播,还未找到确切的证据。倒是这黄花蒿方确实有效,还寻常易得。你这丫头功劳着实不小,说说看吧,想要个什么奖励?”
车子、票子、庄子、房子要啥有啥,个人资产在整个大清都能榜上有名的公主摇头:“孙女也是爱新觉罗氏一份子,为自家事尽一份心的事儿,还谈什么奖不奖励呢!您若疼孙女,就让梁公公陪着走一趟永和宫,给玛嬷下一道口谕?”
“就,就说让她再怎么激动欢喜或者后怕,都千万千万控制点情绪。不管怎么样,打孩子都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