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宁正在给人看病,来人是齐大夫的老朋友,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保养得体,就是满脸憔悴之色,捂着心口说胸口疼。
齐大夫摇着蒲扇笑着说:“让我这新收的学徒给你看看吧。”
华宁原先看了很多书,被齐大夫略一指点就觉得醍醐灌顶,很多东西触类旁通,上手就会。
给人把脉,也算是最基础的。
那女人倒是也没介意,伸出手腕让华宁把脉。
华宁轻轻搭在女人腕上,凝神感受了会儿脉搏跳动,便道:“涩脉状,刮竹形,细迟短滞似欲停,血少津枯气血敝,肝气不舒,您现在身上已经没有月经了,平时不肯喝水,喜欢熬夜,饮食也不均衡,是不是?”(参考中医把脉口诀)
那女人一愣!
她信奉中医,一直都在齐大夫这里看病,但因为不好意思从未提过自己月经已经一年没有了的事情,齐大夫也没提过这件事,只是每次都给她照例开药,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华宁瞧着年纪不大,可却没有一丝慌乱,字字恳切:“您要是再不注意身体,就不只是断经的问题了,肝脏已经出了问题,要是不加以养护调理,等到肝脏出了大问题就彻底无法挽回了,您也有孩子吧?要是您出了什么问题,孩子怎么办?”
女人急得不行:“我这回一定注意!您看着给我开药。”
旁边齐大夫嘴角噙着笑,他跟这位太太算是老熟人了,每次劝,这人都不听,今天被华宁这样一劝倒是也有点用,只是更让他意外的是,华宁是真的读了很多书,脑子里有东西,要用的时候直接就拿出来了。
想到自己学了一辈子的中医,他师父去世的时候看看他还摇头,说他不成大器,而他后来开设了仁义医馆,看着自己那几个徒弟,心里免不得也吐槽他们成器!
就算是在别人眼里事业有成,体面又有文化的陈老师,在齐大夫眼里看来,都不算是什么好的。
他渴望着能有一个人来跟他一起完成仁义医馆的医学梦,那个梦是抛却了自己的安稳来成全祖国人民的健康大业的,这世上人人都是普通人,都有自己牵挂的家人,谁又愿意付出大半生四处奔波呢?
何况,聪明又专注的人没几个。
齐大夫没忍住朝华宁多看了一眼,这才带着那位太太到医馆里头的隔间里去喝茶谈事了。
而华宁坐在前面的柜台旁,今日当值的马建设起身要去厕所让华宁自己看着。
华宁就趁着这会儿没人,开始翻看医书。
这世界上的医书可真是多啊,多的根本看不完,她一边看一边把重要的部分低声念出来,心里都是满足与安定,直到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抬眸,就看到了打扮精致的华清月。
那一身名贵奢侈的碎花裙子,打理精致的波浪卷发,衬得华宁身上的米色麻布衣衫寒酸许多。
对方眼神不善,说出的话也很奇怪:“华宁,我向你道歉,你以前受过的委屈也不是我导致的,虽然说你才是爸妈亲生的,但毕竟他们爱了十八年的人是我,他们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们。我们不可能分开的,你要是心里有气你就打我好不好?你别不回去,爸妈毕竟生了你,做人不能不讲良心。”
这话没一个字好听,华宁低头算着药方的重量,手拨拉两下算盘,声音清冷:“滚。”
华清月捏紧拳头,她今天就是要来刺激华宁的。
这要是原身,肯定受不了刺激,但华宁现在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跟他们纠缠。
华富贵夫妻俩已经进了监狱,不是死刑也得是无期徒刑,而她也已经寄信回去丁家湾的村委会那里告知了这件事,不少曾经被华富贵害过的人顺便再去告一状,华富贵跟赵春花的名声彻底毁了,就是死了也会被人戳烂脊梁骨,这辈子也到头了。
至于丁文洲,那些钱要回来一大半,华宁毁了他的学业,给他的档案上弄了一笔被拘留三个月的污点,也算是扯平了,她没打算再继续跟他纠缠,往后最好能不见面。
华玉林跟秦丽蓉,她也表态了,希望互相不来往,至于华清月,这辈子她要是对自己动手,华宁会毫不留情地还回去,但要是她没有动手,华宁也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刚刚那个滚字已经表明了华宁的态度。
可华清月根本没打算放弃:“华宁,你为什么就不肯尊重现实呢?爸妈不爱你,但是愿意接纳你,你只要回去,我少吃一口都够你过上很好的日子了。你看看你穿的,真丢华家的人!”
她上去抓住华宁的手腕,华宁厉声道:“你干什么?我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不会去认他们,你别再假惺惺地演戏,华清月,别逼我对你动手!”
华清月激动起来:“你来动手啊,你动手试试!爸妈最疼我了,你敢动手试试!”
她当然巴不得华宁不要回去华家,可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华家看,华玉林跟秦丽蓉今天已经打算亲自来接华宁了。
华清月控制不住地要跟华宁动手,华宁压根不想理会她,一把把她甩了出去。
借着这股力气,华清月一下子撞到旁边的桌子上,哎哟一声,她手心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磕得鲜血直流。
就在这个时候,华玉林跟秦丽蓉带着几个记者来到了医馆。
秦丽蓉按照跟华玉林事先商议好的,哭着扑上来:“宁宁,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妈妈找你找的好辛苦,求求你,跟妈妈回去好不好?”
华玉林也有些动容:“咳咳,宁宁,跟爸妈回去,往后爸妈会好好补偿你的。”
几个记者拿着摄像机拍摄,一边记录华家人说的话。
华宁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冷的嘲讽
说到底,这家人是因为影响了名声和生意,现在来补救来了。
而旁边的华清月哭着站起来走到秦丽蓉跟前:“妈妈,我来劝姐姐回去,姐姐就是不肯原谅我。”
她又转头看华宁:“姐姐,妈妈为了你每天都睡不着觉,求求你回去好不好。”
华玉林跟秦丽蓉一眼就看到了华清月手上的伤,那次华清月跳楼骨折养了好久才好一点,一家人的感情培养的好了些,现在看到华清月受伤,自然担心起来。
秦丽蓉心疼地说:“宁宁,你,你为什么就这么恨我们呢?清月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都是受害者呀,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一家人在一起呢?”
她哭的很伤心很大声,也让华宁无比恶心。
华玉林也皱眉说道:“你打了清月,现在还生气吗?我们全家人来接你,你都不肯回去吗?”
这样以来,记者把这些报道出去,也只会让人觉得华宁无理取闹,性格孤僻倔强,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心疼的人。
华宁咬牙:“我早就说过,你们喜欢她就留着她当女儿好好生活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是因为公司出问题了?被外界指责了?这才想起我了?”
秦丽蓉立即说:“宁宁,你不要误会,在妈妈心中最在意的就是你啊,妈妈知道你……”
华宁冷冷地打断她:“你觉得说一句最在意我就行了,希望我能跟你的养女和平共处,我想问问你,如果你丈夫出轨了,带回去另外一个女人,告诉你最在意你,让你跟她和平相处,你愿意吗?”
秦丽蓉脸色一白:“这不是一会事儿……”
“怎么不是一回事儿了?这么双标的吗?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是一会事儿了?你讨厌的人被你丈夫心疼地护着,你会怎么样?会依旧圣母吗?那可是你丈夫的真爱,你怎么能让他们分开呢?”
秦丽蓉哑口无言,华玉林喝道:“你在乱说什么!看不到这么多记者?”
华宁嫣然一笑,手里的算盘啪地往桌上一放,姿势潇洒帅气:“我亲爱的亲生父亲,所以呢?我在乱说,什么才是真相?真相是我在这家医馆待了几个月了,你们被事物缠身始终没有机会来找我,忽然有一天带着好几个记者过来上演苦情戏,那我想告诉你,你的苦情戏就是演也已经演晚了。那对人渣夫妻虐待我,你们也更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过,不信你问问这些记者,他们也都有家有口的,如果有人得知自己的孩子被人虐待了会是什么反应?你们只是华清月的爸妈,不配当我的爸妈!”
华玉林气得牙齿咬到一起:“我跟你妈妈就算不是你的父母,你也不能这样对我们说话!我们百忙之中抽空来找你,清月还被你打了,你还要怎么样?”
华宁嗤笑一声:“那我要感谢你们百忙之中抽空来冤枉我打了你们亲爱的女儿,赶紧滚,再不滚我报警!”
华玉林脸色铁青,正要说话,医馆里头帘子后面走出来两个人。
齐大夫面色不悦地看着他,而那位刚刚华宁诊治过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不是华老板吗?”
华玉林一顿,立即笑着说道:“孟太太,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那位被称坐孟太太的女人正是美亚集团的老板娘。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美亚集团能走到如今让华玉林都眼馋的地步,并不算因为美亚集团的老板厉害,主要靠的是这位女主人。
长江集团跟美亚集团原本是有希望联姻的,因此华玉林对孟太太相当热情。
但孟太太却只是冷笑一声:“刚刚你们没来之前,这位华清月小姐就来了,口口声声炫耀你们多疼爱她,那字字句句听得我都恶心,当别人傻子吗?你霸占了人家亲生父母的疼爱却在这里炫耀,末了还动起手来,华宁数次撵你走,你非要留在这里,又故意弄伤自己,华玉林啊,我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呢,带着记者过来,想拍下来亲生女儿是怎么欺负养女的?你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们的行为我也不想评价了,但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即把这个华清月撵走,她可是仇人的女儿!但我不是你,我疼我自己的孩子,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的,我只想说,华老板,咱们往后还是别合作了。”
华玉林心里猛地一堵!
他这两年的体面其实都是强撑出来了,毕竟没有人比他清楚这些年他能发展的很好,大部分都是靠好运气,如今拼搏真本事的时候到了,许多人都融汇中西文化,国外很多企业也开始进军国内,他对这些一窍不通,总感觉自己很快就不行了。
因此,华玉林也总是希望华清月可以成长起来,保住华家的荣华。
原本跟美亚集团的合作还不错,可现在孟太太这样一说,他就觉得如同挨了一记闷棍!
而孟太太扫一眼那几个记者:“你们是哪个报社的?报道新闻要讲究尊重事实,何况在当事人都不接受的情况下还要拍来拍去的尊重人家的个人隐私了吗?”
美亚集团颇有人脉,那几个记者自然都知道,立即收手谄媚地讨好几句赶紧走了。
华玉林跟秦丽蓉一脸尴尬,对望一眼,秦丽蓉又凑上去哭:“宁宁,跟妈妈回去好不好?”
原本华宁并不想戳穿秦丽蓉跟华玉林之间的事情。
但一次次的,她实在被困扰得厉害,不由得想起来原书中的情节。
华玉林是真的有过一段不是很干净的往事,他虽然也在意秦丽蓉,但更想要儿子,中间跟自己女秘书好过一阵子,那女秘书怀了个孩子,医生判断有可能是个儿子,当然,华清月为了保住自己的继承权,悄悄地把那个孩子弄没了。
华宁漠然地看着秦丽蓉,在她耳边轻声说:“既然你这么圣母,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看看你丈夫的领带,皮鞋,都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他的那位女秘书给他买的吧?他说那是他的远房表妹,可你真的信吗?如果你这么厉害的话,我相信就算他们真的有一腿你也不介意吧?你愿意跟那个女秘书相亲相爱吗?”
秦丽蓉当然怀疑过华玉林跟那个女秘书,听到这话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也忘了要接回女儿了,悲愤地看了华玉林一眼,转头就走。
最终,华玉林跟华清月也都悻悻离开了。
华宁松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她一心要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可这一家人却跟狗屁膏药似的。
而孟太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别说你帮了我,就算你没帮我,我也看不惯这件事,一个人生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心疼的人那还是人吗?”
她说着,想起来自己的那个自闭症儿子,心痛不已,但她永远都不会放弃!
华宁浅浅一笑:“谢谢您帮我说话,不过我也没在意,不在乎的人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伤害不到你。”
但她也不是会坐以待毙之人,秦丽蓉势必会拿秘书的事情跟华玉林闹,而华清月也别想安生,因为她父亲母亲的那些穷亲戚已经从乡下赶来投奔她了。
但让华宁意外的是,不知道是谁帮她扩散了这个新闻,华家的事情还上了著名的八卦杂志,有人写了一篇文章映射这件事。
华玉林跟秦丽蓉被骂得体无完肤,华清月一出门就被扔臭鸡蛋,华家的生意也大受影响,很多正在谈的业务也都崩了,一家子乌烟瘴气,日日都是争吵。
就在这个时候,丁文洲出来了,他找到了华清月。
因为华清月没有救他,他觉得非常失望,但现在自己被学校开除,也没有钱,只能继续巴结着华清月。
华清月现在心情非常差,也没个人说话,但丁文洲就不一样了,她跟丁文洲一样讨厌华宁,在一起可以狠狠地辱骂华宁。
但骂过之后,丁文洲提了一个建议:“清月,其实那些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就是你要保住自己继承华家财产的权利,你现在在国内名声不好,如果能趁着这个时候去国外一趟,读个两三年,等回来就不一样了,你就是华家唯一合格的继承人。”
华清月心中一动,可她成绩并不好,出国也不能保证就可以长脑子啊!
好半晌,她把目光盯上了丁文洲:“我出钱,你也跟我一起去,到时候我的成绩都全靠你了!”
两人议论一番,把出国的事情计划了一通,丁文洲眸子里隐隐都是戾气。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华宁,等他凭着自己的智慧到国外镀金回来,必定要把华宁狠狠地踩在地上!
*
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华宁,或憎恨或同情或笑话的时候,华宁在计划一件事。
齐大夫果然没在海市待多久又开始收拾行囊。
他的行李其实没装多少自己的生活用品,带的两大箱子都是中药材,华宁看的内心震惊,帮助收拾了一番,医馆里几个人都很不舍得。
“师父,您这次回来又没待多久,要不今年就别走了,这马上秋天过去一入冬就过年了。”
“就是啊师父,咱们都没有一起过过年,每逢冬天您都去乡下到处义诊。您这也上了年纪了,自己的身子要保重。”
齐大夫笑呵呵的,丝毫没有想留下来的意思。
“这马上要冬天,穷人家看不起病的就怕挨不过去,我要是这个时候下乡去义诊,正好能让不少人过个好年呢。”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想法,这些年来每年都花大把的时间下乡义诊,却默默无闻,从来不留姓名。
华宁趁着齐大夫去喝水的空档跟了上去。
“师父,我也想去。”
齐大夫一口水差点没呛到,回头看她,而后笑起来:“好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下乡的苦不是谁都吃的了的,你瞧外面我那多徒儿,人家年轻力壮的大男人都受不了,别说你了。”
下乡既艰苦又枯燥,遇到危险的时候甚至有可能没办法活着回来。
可华宁坚持:“师父,医馆里人手是够的,我想跟您下乡,一来帮助有需要的同胞治病,二来也能更快地提升自己的医术,毕竟下乡之后能遇见很多不能提前预知的病。”
齐大夫不说话,华宁就苦苦哀求:“师父求您了,带我一起吧,我想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老头儿依旧不说话,半晌,他拿过来一张纸,写下几行字。
“生死一概自己负责。”
华宁怔了下,毫不犹豫地接过来笔在下面签了字。
第二天,华宁跟着齐大夫一道出发,但却不是坐火车更不是坐任何交通工具。
齐大夫的义诊之路是走到哪给人看到哪,不论城市还是乡村,只要有需要的就会给人看。
但就是这样徒步往下走,站在每一处平地上,才可以看得见终生疾苦。
华宁没想到齐大夫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走起路来可不含糊,挑着扁担带着两大箱子的药物,兴致勃勃的。
这的确很辛苦,因为根本看不到尽头,就是纯粹往前走。
他们在海市室内给大约二三十个人免费看了病,但其中也有打趣他们的,只是齐大夫给人把过脉搏之后只需要几句话就把那人平时很小的毛病都点出来了,立即就把人给唬住了。
两人白天给人义诊,有时候齐大夫给看,有时候就让华宁上去,没人看病的时候就往前赶路,晚上而是随便地睡在某个桥洞底下,或者是搭帐篷。
这跟在医馆的日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华宁也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医馆里没有人愿意跟齐大夫一起出来,但也更理解了齐大夫的伟大之处。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啊。
每次给人看好病被肯定时的笑容,完全展露了齐大夫那颗赤诚灿烂的心!
这一天,两人带着行李走到了海市跟林市的交界处。
齐大夫转头看她,这一次神色很是庄重。
“华宁啊,往前还是后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既然是我们仁心医馆的人,只要你往前踏出一步,就绝对不能再反悔。”
华宁立即站直,脱口而出:“我不后悔!”
齐大夫看看远方天边初生的太阳,声音带了些凝重:“我们行医之人为的就是治好别人的病,文人去治灵魂上的病,大夫就治身体上的病,直到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起来,再也没有人看不起病,这条路会很远很长,也很苦啊。”
华宁立即道:“师父,我不怕苦!我会一直坚持走下去的,我以我自己的生命来发誓!”
齐大夫看她小脸上没来得及擦的泥污,看着那年轻女孩儿的倔强,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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