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桃花目, 现略微加重了眼睫下的那条线,顺着上扬的眼尾轻描,又用桃粉稍稍晕染眼周, 凸显眼神。一笑迷离,似醉非醉, 媚态勾魂。再有红唇…楚陌直勾勾地盯着,一早醒来原就身热体燥, 这会更是干柴逢烈火。
吉安很满意楚侯爷的反应,兰花指拨开,掐起嗓子准备唱两句小曲, 可架势摆好了, 小曲…唱什么, 眨了眨眼睛:“这里先用我自编的小夜摇篮歌, 正经的待以后再学。月儿弯弯, 小河潺潺流…”
床上楚陌乐不可支,凤目水莹莹,舍不得错过丝毫。
他的安安虽然一直都在背后定着他的心, 但并不单纯可欺, 她的心境始终清明。可他不要她犯险。待她一曲唱完,起身下床,到她近前, 将人拥入怀。
“我不允许。”
吉安抬首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要拿自己做饵吗?”
“最好没有。”楚陌指摩过她的红唇,情不自禁低下头。吉安见之立马捂住自己的嘴:“不行, 等我把胭脂卸了再亲。”
楚陌哪等得,拉下她的手:“毒不死,”唇印了上去。生热情动,自是一番颠鸾倒凤。西厢小虎子正盯着他玄爷爷端着的玉碗, 小嘴嚅动着,也不想一夜没见的亲娘。
这方安然,碎花胡同却是一片哭闹。邹氏得知雍王府两女相残死在一屋,不相信也接受不了,穿着寝衣就冲出了府,要去雍王府。歇在妾室房中的谢宁海闻讯,急忙追去。
夫妻两在胡同道上你撕我扯,邹氏哭声尖锐,引来不少人围观。她在府里横行多年,积威甚重,随谢宁海追来的几个婆子都怕,迟迟不敢上去制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闺女是贵命,是谁…是谁害了她们?”
脸上被抓破皮的谢宁海厌烦透顶,一巴掌扇过去:“还有脸问谁害了她们,不就是你这个亲娘害的?”
邹氏被扇得颊上肉都颤三颤,口齿流血,一声嘶吼发了疯地跳起撕打谢宁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我闺女是贵命…鸳鸯飞入凤凰窝,缠尾盘旋上梧桐啊…梧桐,你懂什么是梧桐吗?都怪楚吉氏那个贱人,高僧说了…”
“闭嘴,”谢宁海惊惧,抡起手,这回再无保留地打过去。
啪一声,邹氏嘴都被打歪了。
场面顿时陷入冷凝,像被冻住一般,唯一行赶至的京机卫闻高僧行动更是迅猛,挤过人群二话没说押了谢宁海、邹氏便走。看热闹的百姓魂还没定,谢府几个门就有京机卫守了。
谢宁海、邹氏被抓的消息四散,汪香胡同离碎花胡同不甚远,很快得知。周明将信传回时,吉安尚未起。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前又被楚陌缠了两回,这会正懒。
躺床上,玩着小虎子的手脚,听着辛语说话。
“鸳鸯飞入凤凰窝,缠尾盘旋上梧桐。”辛语白眼都翻上天了:“这话里明明白白地道着‘鸳鸯’,有人就只看得到凤凰、梧桐。还高僧,高僧现在把她一家全渡上死路了。”
“原是这般。”吉安轻语:“不怪谢邹氏疯魔,一辈子的指望一下没了,那心里的不甘岂不沸腾?她那几句话,是不是疯言疯语,进了刑部大牢,总会有个定论。”
雍王就算曾经生过妄念,但现在安分了,皇上至多也就申斥一番,再罚个几年俸禄,几代不用,任雍王府日渐衰颓。但谢家…肯定是要倒。
听了邹氏一言,辛语总算是晓得,谢家二姑娘那死鬼为何会莫名其妙盯上她姑了。
“姑,您说她们是不是傻?鸳鸯飞入凤凰窝,缠尾盘旋上梧桐。这话里的“凤凰”、“梧桐”仅指位尊而已,她们怎会生出那么多妄想?”说位尊,这东城里大宅主家谁卑贱了?
吉安爬坐起,拿了软枕放在背后靠着:“心里想什么,眼看到的就是什么。谢家不冤。”边上小虎子小脚丫一划拉,翻身趴着仰头看他娘。下望儿子,拨弄他的肉脸颊。“你爹在躲娘。”
她还没把打算说出来,楚侯爷就跑了。跑吧,她看他晚上还能不归屋?
“呀,”小虎子脑袋一歪咧嘴笑起。
辛语不知姑爷为何要躲姑,但她瞧见姑妆台上那些胭脂水粉了。姑可从未好过这些。
午时,京机卫圈围碎花胡同谢府,下午谢府便被抄了。雍王妃没得厚葬,与谢紫灵一样,一副薄棺埋葬。
日落余晖照在清乾殿的檐角上,檐角金色更是熠熠。殿中楚陌看皇帝翻着京机卫才送来的册子,依其外露的神情,知谢家抄出了些黄白物。
“没想到邹氏挺能藏私。”景易笑得眼尾纹路深陷:“光私房就有近三十万两银。”肃宁寮山那铁矿没白采。倒是谢宁海库里,尽是些名家孤本。翻完册子,他不得不看向殿下。
这人今天怎不急着回府带小虎叔?
“皇上,您想出怎么抓捕黎应岷、黎永宁兄妹了吗?”楚陌思及早上安安来的那出,他就不欲再跟黎氏兄妹慢慢耗了。
景易头痒痒,但对着善之的冷脸又不敢去挠:“我想了,这不是正逼着吗?南平侯那里已经在等着黎永宁找上门。”宫里虽然有黎永宁年轻时的画像,但几十年过去了,人肯定变样了。
“她要是不找上门呢?”楚陌还想,就是找上门,谁又能确定那便是黎永宁?
“我着人在找画匠,根据黎永宁年轻时的画像,推演她年老模样。”这一招不知能不能成?景易敛目:“等画好,就送去诏狱,给进奎文看,观他神色,辨别似不似。”
还算他有点心,楚陌不再追问:“黎永宁面目模糊,但梁启绢眉眼清晰。你该下令,悬赏通缉她。像梁启绢这样的人,黎永宁身边少一个都于我们有利。”
“告示刑部已经在准备,最迟明早就会下发各州府。”景易将册子交给小尺子,一手托腮:“善之,你对谢邹氏交代的,有何想法?”
“两句签文,就能让他们大胆至斯,只能说他们是本就存了那心。”楚陌冷言:“不然也不会私采铁矿了。谢宁海并不无辜。”
景易认同:“你跟楚小奶奶吵架了?”
楚陌予他一记冷瞥,拱手向上:“臣告退。”
送到殿外,景易看着楚陌挪动的两腿,今日步子也要小些。两口子肯定是闹不开心了。
回到府里,天已近黑。楚陌进屋,见吉安正拿着匹嫣红的缎子在看,心不由一紧,她这是打定主意了。
“侯爷回来了。”吉安慢声细语,调调都能掐出水来:“您瞧这料子怎么样?”斜抱布匹,皙白的脸贴着缎子,“我准备做几身裙子。”
轻嗯一声,楚陌鼓着嘴不甘不愿道:“你穿什么都好看。”目光下落,榻上还有几匹缎子,颜色都挺出挑。
放下布匹,吉安起身上前,娇嗔道:“我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呢?”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这呀就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手顺着胳膊向下,与他十指相扣,“晚膳用了没?”
将人拉进怀里,楚陌亲吻她的发顶:“还没。”
“我给你留饭了,有你爱啃的牛脊骨。”吉安推他往盆架那:“你今天在外晃荡一天,傍晚小虎子总往二门那看,肯定是在念着你。”
“我昨日也没带他,今早就抱了抱便出府了。”
吉安返身,倚靠在楚陌怀里,给他洗手。楚陌埋首在她颈间,突觉自己很没用,气恼道:“你不要讨好我,我不会同意的。”
“谁讨好你了?”吉安侧首亲了他一口:“不是说了吗?我最疼你。”洗好手,又淘了方巾在他脸上一通擦,“你知道隔靴挠痒吧?隔着一层,挠不到痒处。痒极了,你会不会脱靴?”
被拉到桌边坐着,楚陌对着神色平静的媳妇,甚是无奈,苦笑道:“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不急,我们先用饭,一边吃一边说。”吉安去门外,让辛语摆膳。
“你也还没吃?”
“太爷和迅爷爷吃过了,我想等你一块。”
楚陌抿嘴,心里闷得慌。他媳妇真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知道他就吃她这套,还来劲儿。
膳摆上桌,吉安笑嘻嘻地挨着楚侯爷坐下:“要喝酒吗?”
“不要。”她还给小虎子喂奶,喝不了酒。那就只能他一人喝,楚陌才不上当,盛了一碗汤送到她手边:“楚侯夫人,请用。”
“多谢侯爷。”吉安下午吃了枣糕,这会还不饿,给他夹了一块牛脊骨:“雍王府嫡庶两妃相残的事,你听说了没?”
开始了,楚陌点首:“知道。谢家被抄,家财册子都到皇上那了。”
“那就说说鸳鸯飞入凤凰窝,缠尾盘旋上梧桐吧。”吉安看着她夫君的手,指是真的修长,还没茧子,也不知他那功夫是怎么练的?
“签文罢了。”楚陌一副兴致缺缺样儿。吉安瞥了他一眼:“嗯,还有高僧给解签。那高僧给谢家二姑娘解完签,就跑来楚府后墙掐算。谢家二姑娘没见过你,愣是对你一往情深,要我生产时母子俱损。”
今天的牛脊骨不太香,楚陌转身端了汤,喂媳妇:“别只顾着说话。”
他喂,吉安也不矫情,张嘴就喝,喝完继续说:“再有青雨、骆温婷,全是想要我的命。我知他们对付我,是意在你。但明明你总在外奔走,我呢,几乎不出府。他们为何不直接朝你下手?”
楚陌在媳妇的逼视下,点了点头附和一句:“他们朝我下手,我还会对他们客气一些。”
“我思来想去,这原因无外乎两个。”吉安将送到她嘴边的汤,推向他口:“你也喝。一个,大概就是你本事大不太好对付。我呢不一样,一个妇道人家,又小家出身,心胸窄眼界浅…”
“那是他们所想。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楚陌以为黎永宁在安安身上输,便是输在她不够了解安安。这要感谢张仲,要不是他插暗子到他府里,府里也不会防范几个后买的丫鬟。
这是跟她二哥学的,尽会灌迷汤。吉安夹了一块牛头肉塞他嘴里:“不许再打岔。反正相比你,我就是好对付。第二个,你说过独眼僧的师父,跟师祖正同大师出自一脉。他是不是算出我是你的要害?”
“这还用算吗?”牛头肉上筋多,楚陌细细嚼着。
吉安抽帕子,给楚陌擦了擦嘴边:“我刚跟你说隔靴搔痒。”见他扭头去夹肉吃,她也不恼,直接说自己所想,“我入京以来,出门极少,除了永宁侯府,与各家基本没什么往来。外界对我知之甚少。不过关于我的流言,却不少。”
“以后不会再有了。”
这话吉安就当没听见:“漠辽夏疆使臣将至,到时宫里肯定不少摆宫宴。我已经决定了,要同你一道出席。妆容行止,我都在心里构想好了。以后在外,建国初黎永宁怎么来,我就怎么来。当然了,她是公主,我是小家女,肯定比不得她聪明。”
楚陌看着媳妇:“你不怕把老和尚气出病来吗?他没几天就该回来了。”
“师父通情达理,才不会生气。”吉安知道她家这口子担心什么:“你不要怕,我肤浅又蠢,是肯定出不了你范围的。一作两作,也折腾不出水花。黎永宁贪婪,又擅弄后宅。她在暗里观我愚蠢,会更轻视我。她不是要离间吗?我这么好的棋子,她会舍得放过?”
从之前几场对决里,楚陌还看出黎永宁沉浸在“四爪蟒”的美梦中,极自负。
“不舍得,但又接近不了我,抓耳挠腮。”吉安胳膊肘抵桌上托着下巴,笑对楚陌:“朝廷再明里暗里步步紧逼、打击,你说她急不急?”
急,楚陌放下汤碗:“然后你再寻个机逃出我的掌控,她八成会以身犯险,与你偶遇,指导你一番。”
吉安就是这么想的:“惜苒和惜络哪个功夫厉害?亦或皇上那还有更厉害的吗?身形与我差不多的。把樟雨再弄来。”倾身凑近楚侯爷,娇俏道,“我永远在你的范围内,好不好?”
算她知分寸,楚陌在她唇上嘬了下:“你上有老下有小,枕边还睡着有权有势又一心一意对你好的夫君,不能拿命玩。就黎永宁、黎应岷那岁数,给他们活,还能活几年。”
吉安知道他是同意了,冲上噙住他的唇。楚陌拥住她,一吻后强调:“你说的永远都不出我的范围。”
“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在的地方便是家。”
“对。”楚陌将她抱坐在腿上,凝眉细想:“你打算不错,但要惜苒惜络扮作你,你上妆时得趋向两人。惜苒惜络从小练内家功夫,手脚轻盈。黎永宁没那么好骗,这个问题得向王姣阿姐请教。”
吉安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用磁石做几对手脚套,让惜苒惜络戴着。对敌时一拉就可以拉掉。”
鬼主意真不少!楚陌箍紧她,他爱极她,恨不能将之融入骨血:“明天我进宫,把主意跟皇上说一下,让他配合。”
一说到皇上,吉安又觉自己还可以再添一贪慕虚荣:“你说等抓到黎永宁,我的名声还洗的干净吗?”
楚陌痴痴笑:“要不你还是别掺和了。”
“不行,黎氏老妖那么惦记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吉安摸了摸他的肚子:“事谈完了,我们吃饭吧。吃好去瞧瞧小虎子,他今天可惦记你了。”
又抱了会,楚陌才舍得放开,吃到半饱突然想到一事:“津州骆家垮了,张培立又下了大狱。不出意料,桐州韩家近期应会上门还银。”
“那可不少,他们会还吗?”吉安吃着鱼丸。
“不想还,但不敢不还。”楚陌轻嗤:“他们在听说了骆张两家的事后,肯定觉是我下的手。当然如果近期没人来,那大概…”筷子一顿,又继续吃。
怎么不说了?吉安看他:“大概什么?”
楚陌一笑:“大概…骆斌云的事就该被揭出来了。”桐州韩家和宣城佟氏不是没人知道骆斌云和韩芸娘的奸情。他爹怎么死的,韩家就算不知全情,也晓得五六分。
“骆斌云的事?”吉安咽下嘴里的饭。
“揭出来也没事,无非就是心情稍有不佳。”楚陌放下筷子,拆牛脊骨:“他们找不到骆斌云的。”都被练成花肥养树了,尸骨无存。即便刨了寒因寺的那棵菩提树,也一样。
只,那棵菩提树一般人动不得。它根下埋有寒因寺高僧坐化后的尸身,其中包括他师祖正同,外人不知罢了。老和尚八十生辰时就交代过,若有一日他坐化,得将他的尸身运回寒因寺,埋菩提树下,再渡世人。
那就好,吉安夹了一颗鱼丸给楚陌。
入夜后,通州未青湖上还有点末星火。一渔船轻轻划,戴着斗笠的黎永宁坐在船边,伸手捞水,脸上神色带悲:“本宫又输了一着。”
梅余馨点了河灯,奉到前:“那楚陌年纪轻轻,心思却比他师父更诡。楚吉氏…也难说。”
接过河灯,黎永宁将灯放入河:“我们输在知敌不深上。”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经文,片刻后睁开眼睛,轻拨水将河灯送离,“去吧,本宫祈愿你们下一世能入得好人家,一生无忧。”
一着输,她又折了十三个孩子。
梅余馨轻叹:“再有几日,南风军就抵京了。之后漠辽夏疆的使臣也该到了,咱们的人都已做好了准备。”
看着灯漂远,黎永宁道:“景帝比我黎氏帝王有福,他们都有名臣强将追随,可我黎氏有什么?祸国妖姬、佞臣。”语调中不尽讽刺,“使臣来好。之前楚吉氏身份不够,现也是一品侯夫人了,宫宴总要出席吧。”
“是,只有露面了,我们才能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