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想明白就好。”断掌老者抬眼看向那块老旧的令牌:“楚陌现尚未成势, 已这般难缠。若叫他完全掌握北伐军,将来必成我等大患。再说九龙令…他此回拿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原以为景程隐当年失妻丧子, 心神大伤,必不得长寿。他们隐忍蛰伏, 多年来一直盯着其亲自组建的北伐军,几回算计, 折北伐军强将,又寻巧匠复刻九龙令。
为的就是待时机成熟,少主携九龙令赴北望山岭, 能一举拿三十万北伐军。只天不随人愿, 永宁侯府男人都是铮铮铁骨。几十年谋划, 终于等到杨文毅、杨瑜西可却又冒出个楚陌, 这个更是诡计多端。
如今北伐军有强将不说, 其身份还是景程隐的弟子,九龙令也出了。公主大半辈子的心血全付之东流。
屋内着素袍的老妇人,披散着一头银丝, 巴掌大的脸上虽皱纹深刻, 但依旧可见年轻时的貌美。年老,眼神却清澈。唇上抹了口脂,这一点红毫不显突兀, 还提了气色。
“赟哥,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北伐军, 不然哪敢随意离开西北?”
手指拨弄琴弦,她没想到景程隐都那般了,还有心收徒。给出九龙令,这徒弟该是十分合心了。五十余年了, 她与小哥机关算尽,折了一个又一个北伐军强将。
军无强将好收服。一枚九龙令证得身份,足矣。
不想临门了,却是一场空。
断掌老者老眼一阴:“公主,要不在他回西北的路上…”抬手作刀落下。
“不能,”老妇指压着一根琴弦:“从此刻起,我们要紧着点心儿了,不能再把楚陌当成个只是聪慧了一些的年轻人。他是景程隐教出来的,我们…”抬起挂拉下的眼皮,“就把他当成景程隐来应对。”
“难道要纵虎归西北?他已经打垮了东辽。”断掌老者锁眉:“东辽北院大王忽立瞑,被他逼得自刎后,还让亲信挂头颅于王城城楼上。这才叫他退了兵。”
“你既知道他厉害,那就不要燥。”老妇面上轻松:“纵虎归西北,可虎心在京里。”再强悍的人,有了软肋,就好对付。
断掌老者凝目:“楚府周围全是景狗的暗卫,我等根本不得靠近。”
“楚家小娘子也是有趣,像只老鳖。”老妇笑道:“不过无事,现在孩子生了,楚陌也出息了,她总得出来走动。再有四月,就是恭亲王妃的六十大寿。恭亲王府必是要向楚府下帖的,咱们好好部署。”
“四个月?”断掌老者觉太久了,了结楚吉氏的事不宜迟。
这是在质疑她吗?老妇面上仍慈和,但语调却沉了:“你太小看楚陌了。小竹死了,不代表杀楚吉氏这件事就过去了。后续会如何,本宫也不知。你下去让京里几个都把皮绷紧,谨言慎行。”
“是。”
钪钪,琴声再起。一阵清风来,带起几片残叶。木屋的门渐渐闭合,跪着的断掌老者磕头后,起身离开。
宫里皇帝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也不见楚陌来见,心情失落:“肯定是在家看孩子呢。”
皇上,真挺好。状元爷不来,他还费心思给找个合适的理由。小尺子点了点头:“状元娘子才诞子又经那番大吓,也要安抚。状元爷肯定走不开。”
“你说得对。”景易决定了:“明天下早朝后,朕要走一趟汪香胡同。”山不过来,他就过去。半年了,总得见个面吧。
也行,小尺子躬身:“那奴才去知会庞公公一声,让他安排妥当。”还有京机卫,也得好好部署。
景易后倚,靠在龙椅上:“就不摆仪仗了。”君王仪仗一出,依例楚小奶奶得到府外恭迎。那楚陌不得把大门关紧了,再在门上挂块拒绝来客的牌子?这个体面,他就不要了。
楚府,吉安一觉睡到天快黑,起来就对上她委屈巴巴的儿子。睡饱了,精气神也回来了,身下的疼痛消减了大半。爬坐起,手里被塞进一碗蹄花汤。
“我来喂你。”楚陌想上前,却被岳母拦住了。王二娘拿着热棉巾子站在床边,冲着吉孟氏使眼色。吉孟氏推着人往外:“你先出去,我们有要紧事要办。”小虎子喝了几顿水了,今晚必须得喝上奶。
吉安知道什么事,看着抽抽搭搭的儿子大口喝起蹄花汤。
“他那么小吸得出来吗?”楚陌想留下。
吉孟氏却是不允:“你赶紧出去待着。”
“吸不出来,又嗷嗷哭。”
事实证明,楚陌全属多虑。小虎子饿极了,那是一股劲撒出来,立时就吃上了。痛得吉安咬牙切齿,待缓过气,儿子头上已生出汗。楚陌站在门外等啊等,等不来一声啼哭,气得背过身。
两刻后,小虎子被抱出来了,粉嫩的小嘴还在裹啊裹。楚陌赏了他一记冷瞥,大跨步进屋去看媳妇。
吉安像是打完一场大仗,双臂大展摊在床上。生娃、头次喂奶都圆满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带娃了。她信心十足。
“他是不是太大劲了?”楚陌坐到床边,伸手去解媳妇衣服想要查看:“不该给他取名小虎子。”
抓住相公的手贴到脸上,吉安拍拍床:“陪我躺会,我想要你抱抱。”小虎子是太爷给取的,她想叫小后代小甜豆的。
愉快地躺下,楚陌将媳妇抱在怀里:“身下还疼吗?我给你摁摁。”
“还有一点疼。”吉安额擦着他下巴上的硬茬:“你白天都忙什么了?”他没睡多久,离开时她知道。只是实在是太疲累了,那会她连眼皮都撑不开。
楚陌找准童稳说的穴位,轻轻揉压:“寻人问了一些事情,又细细捋了捋。午饭后见了一个京里的老人,着其跑一趟津州府。”北漠还没投降,他不能久留京中。但明知进奎文存异,总不能就这么由着。
他要给他找点麻烦事。
提到津州,吉安就想起一事:“我答应辛语娘,要给她和她儿子自由身。”
“你别挂心上了,这点小忙张首辅肯定不会推辞。”楚陌亲了亲妻子:“明日让辛语去趟西桦街,再见一回樟雨。”樟雨与辛语说的那个事,绝对是别有用心。
四品诰命,又姓黄,出身还可怜。对得上的,京里就那么一个。
吉安没意见:“大理寺少卿家那个嫡长子怎么样了?”那回永宁侯世子夫人说了那黄隐语的奇,叹命还是由人,提那嫡长仅言幼时灵慧,并未说长大后。
“祁中垣的嫡长子叫祁澍。”楚陌揉好穴位,再去揉坐骨:“昌平二十四年中举,那会他才二十岁,长相不逊江崇清。中举后,年底准备成亲的,却在成亲前一月,染上了天花。虽没要命,脸上却落了难看的疤。因这疤,大好的亲事没了,前途…也没了。”
“会不会太巧了?”吉安凝眉。
楚陌也不瞒媳妇:“三年前祁澍外出游学,至今未归。祁澍的外家津州费氏,亦是大族。前刑部尚书费還就出自津州费氏。不过费還是二房,祁中垣原配费玉寜乃费氏嫡长房嫡长女。另费還虽也是嫡子,但其母是填房。”
矮一头,吉安听得专心:“你不会无故与我说这些。”
“那当然。”楚陌拥紧妻子,忍不住亲了亲,他爱极了她:“现刑部尚书进奎文住的宅子,是费還夫人梁氏卖予他的。黄隐语入津州费家时,费家长房太太高氏正怀孩子,故那会管家权在梁氏手里。黄隐语是梁氏买进府的,也是梁氏安排她去伺候的费玉寜。”
懂了,吉安疑惑:“太爷连这个都查了?”
楚陌笑道:“查进奎文的时候,摸不着底,就把能查的全查了。可惜…费了那么大劲儿,还抵不上杨小爷的三张画。”
吉安对太爷佩服得五体投地:“资助贫寒,也是为你日后在朝里,不会势单,孤立无援。”
轻嗯了一声,楚陌道:“谁叫他就摊上了我?哈哈…”那老头尽爱操些不该操的心。早与他说了,好好安享余生。他就是不听,总觉他这么大个人会被谁给吞吃了。
“娘说太爷不知从哪翻出来一张虎皮,准备拿来给小虎子裁身衣裳。”吉安都不知该作何反应:“虎皮裁衣裳?”还不如直接拿来当毯子用。
楚陌知道那虎皮:“是他年轻时,在长岭山里打的。我爹还盖过几年,轮到我,他也不拿出来了。”
“等我养好了,我再给你做两身新衣。”男人她自个疼。吉安往里挪了挪,楚大老爷血气方刚的,她现在伺候不起。
楚陌没拦着媳妇,躺平长吐一口气:“等你养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回京了。你也别忙着做衣服,先好好疼疼我。刚在屋外,我满心满脑子都是小老虎喝奶的画面。”
“好。”吉安答应得是很清脆,看着他堪称完美的侧颜,她心都怦怦乱跳:“继续说费氏。”
“青雨背后的主子,应该就是进奎文。”楚陌沉目:“费玉寜的母亲还在世,我让人去津州就是要找她。”他不是一个好多管闲事的人,但…若有人惹上头,他也不介意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一并翻出来,淘洗干净。
拔出萝卜带出泥,吉安了然了:“你让辛语去见樟雨,是打算把谢家也扯进去?”
“不应该吗?”楚陌轻抚着妻子的发:“闹吧,这回我不想死太多人,西北有千顷荒场还等着人去开垦。”垦出来,就是他们家的了。
千顷荒场!吉安不由吞咽了下:“那得要多少劳力?”
“放心吧,京里还有股大势力隐在暗处。”楚陌一点都不担心劳力匮乏:“等收拾干净了,有的是垦荒的人。一年垦不完,就十年、二十年,反正咱们不急粮吃。那地垦出来,就是留给后代的。”
一听说留给后代的,吉安便激动了,一下凑近:“这个好。”千顷地,即使一亩一年收成一百文,一顷地也有十两银,千顷那一年足万两银。
果然,一有小后代,安安的心就不全装着他了。楚陌鼓起嘴,嘟囔道:“等小虎子满两岁,我便给他开蒙。”
“两岁会不会太早了?”
楚陌转过头:“笨鸟先飞。”
迟疑几息,吉安虽还是有些舍不得,但仍点下了头:“行吧。”等楚大老爷从西北回来,她再吹吹枕边风,灌输一下生活由人的理儿。
九龙令一出,楚陌的另一重身份就掩不住了。加上皇帝那话,更是引得颇多人遐想。其中就属碎花胡同谢家母女心情最为复杂。
“吉氏命是真大。”谢紫灵两手揪着丝帕,眉头紧蹙:“这回没能得手,也打草惊了蛇,日后再下手怕是难了。”那辛语心机够深的,竟懂借刀杀人。
邹氏还沉得住气,今儿也是叫她吃了一惊。没想到楚陌竟是那人的弟子,看来“文王”转世是一点不假了。按理,大景的江山本来就该是那位的。现在这一脉,只是捡了个好。
“总会有机会的。且,想要楚吉氏命的,不止我们。”
提到这点,谢紫灵就更发燥:“母亲,您说会不会有人似了咱们,也得了谁的提点?”谁会平白去杀吉氏…必有所图。
这也是她焦心的,邹氏是深恨大丫头:“咱们家不抵过去了。你爹现是白身。”
“皇帝真是无情。”谢紫灵在心里将那尊贵的王妃娘娘撕得七零八碎,她如今是无依无傍:“吉氏身边的那个丫鬟,还是得抓着。”她也不能与谢紫妤僵着下去,得和缓关系。
虽不想,但当下她能靠的也就只有这个姐姐了。不过不急,得等雍王彻底冷落了姐姐,叫姐姐看透,她再往上凑。
邹氏点首:“也要防着点樟雨。她心思太深了。”吉氏怎么说,也算是她半个前东家。她一点旧情都不念,很少有了。
“母亲放心。”
一夜过去,翌日早朝宗室的几个王爷全告了病。大臣们只字不提九龙令了,只颂楚陌用兵如神,再议暗子背后所谋。
听着那些说不到点上的话,景易都想罚他们一年俸禄。目光落在杨凌南身上,南边又往京里运了六车战利,永宁侯比善之细心,没忘了宫里。这回楚小奶奶诞子,杨小爷是不是该挑份重礼送上门?
他正为上楚府探望,备什么礼发愁。
察觉到目光的杨凌南,头也不抬。殿上那位幸亏是君王,若为臣子,肯定是个大贪。小楚府一箱战利都没往宫里送。他爹让他意思下,还想着皇上不会收。
那真的是想得美。来者不拒,只恨永宁侯府送的少。
墩子说,他们就该学楚小叔。他也想,但没那底气。
“皇上,不知楚大人什么时候回西北?”兵部尚书吕俊峰,头壳都疼。北伐军主帅无召回京。明面上是送降书,实则…只有楚陌自个清楚。御史也不费劲弹劾他了,现在满朝只想他及早回去西北领兵。
这个景易知道:“等孩子过完三朝。”
此话一落,不少大臣都松了口气。散朝后,景易回清乾殿换了身便服,便领着庞大福、小尺子出宫了。到楚府进门就见一张黑脸,吓得景易脚下步子都小了。
“怎么了?”
门房跪一地,楚陌冷漠地看着皇帝,迟迟才拱手行礼:“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可以了可以了,朕活不到万岁。”景易大方地扫过小院。这宅子小是小了点,但人丁简单,住着应很惬意。
“小虎子呢?朕给他准备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玉虎。”
楚陌现不想见那蛮闹儿子,一夜吃六遍奶,他是要一夜长大吗?安安才睡着就被吵醒,来来回回。他狠小东西两句,母子一道眼泪巴巴。闹了一夜,这会安静了,太爷、岳父岳母全都没起。
“不用给他送虎,皇上要是有心,就送他两个乳母吧。”
他不提,景易都想不起来:“你家里没事先备乳母?”
“小门小户的,没想到这茬。”楚陌盯着皇帝:“你有信得过的乳母吗?”
这不巧了,景易正想给小大断奶:“有,一会就给你送来,只要两个吗?皇后亲选的,有六个,都是伺候我家小大的。”
楚陌想了想:“你着人将她们都送来,臣择两个便可。”
“行。”把他在愁的事解决完了,景易凑近:“陌啊,咱们去书房坐下好好说说话。”
“臣也有事要与您说。”楚陌领人往正屋东耳房小书屋。进了门,瞧见布置,景易嘴都合不拢,走到圆毯那。瞧了瞧自个沾了尘的靴子,他都不好意思踩上去。但还是想试试那摇椅,踮着脚尖过去,一屁股坐下。
往上一躺,轻轻摇,真的是身心都快活了。
“善之,你说进奎文皮子下到底是姓进还是姓黎?”
“有区别吗?”楚陌到书案后坐:“都不过是一个下场。”倚靠着椅背,“皇上,你的暗卫里有用乐谱下令的吗?”
双目一紧,景易侧首看向楚陌:“之前进奎文到过蒙府。”他怎么没想到?用乐谱下令,还真是闻所未闻,“庞大福,你以为呢?”
身为暗卫首领,庞大福最是清楚这些:“暗卫里没有,但据奴才所知,前朝末帝所出的永宁公主,精通管弦,她身边伺候的梅兰竹菊都是听乐行事。”
景易面上阴沉得可怖,庞大福提到的永宁公主即是凯景三年九九重阳之变的祸首,哑女黎隐。是的,哑女不哑,只不爱言语。
这永宁公主出生在皇宫,但却非长在皇宫。其一落地就被前朝黎氏奉养着的所谓国师,断为四爪金蟒。
四爪蟒,乃储君。别说黎氏的男子了,就是末帝都容不得她,终未等满月就赐封号“永宁”,送往暮沉山别院养。吃穿用住全不亏,只不能离开别院。
黎朝破灭之后,群雄割据,南怀景家独大。没用几年景家就拿下各方,立下国号。哑女…救过景氏七雄中的三位,那三位都情陷于她,另有两雄爱慕她清醇良善,真是可笑至极。
有五雄环绕,哑女却对程隐一见钟情。程隐早预见大祸,几次欲杀她。只五雄哪肯?圣祖在查到哑女身份后,亦想以她为饵,引黎氏残余势力上钩。
黎隐!好名字,合了她的身份、遭遇。
永宁公主?楚陌想起一事,老和尚杀鸡前,都会给鸡取一名,永宁。黎永宁和景程隐该是有深仇大恨。设想一下,进奎文是黎永宁的儿子,盯上吉安,无非是因吉安是他妻子。
他与老和尚的关系,过去少有人知。进奎文之前不知他是景程隐的弟子,那盯上吉安,肯定不是为母寻仇。此人又与独眼老怪相像,那独眼老怪是他爹还是舅父?
能掐会算…十有七八与方圆老和尚一样,深谙观星象。手指轻弹着椅把,楚陌弯唇,他的“死穴”暴露了。不过没事,较之没有死穴的活着,他更喜现在的日子。
虽然小虎子很闹,但也是安安拼了命给他生的。
“陌啊,你能不能别一个人在那想,也说出来予我听听。”景易目前最无奈的是,查进奎文什么也查不出来。即便知道其与独眼老怪像,但独眼老怪是谁?
不知道啊。
楚陌轻眨眼:“你先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进奎文可能有养死士”
两人在小书房里谈了足一个时辰才出来,景易看了小虎子后便离开了。
西桦街角,被拦下的辛语,面目平静地看着两步外的老货,语调冷漠道:“你来找我,又为何事?”
樟雨淡而一笑,丝毫未因所谋不成而落寞:“姑太太和辛语姑娘都是聪明人,樟雨服气。”迎视着那清亮眸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你活得通透,我也不与弄虚的了。要害姑太太的是谢家二姑娘,也就是我现在的主子。我与你说黄艳儿的事,是想借姑老爷的手,报我灭门之仇。”
楚陌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实则毒辣得很。辛语若真害了姑太太,他必会灭杀所有与姑太太死有关的人。她与黄艳儿也逃不过。
“灭门之仇?”辛语凝眉。
“年幼时我家里穷,爹娘给我送去县里富户府上,陪富户家小姐练琴。”樟雨抬起右手,揉了揉拇指:“这手就是那时落下的病。十三岁时,宫里选宫女。落到富户家小姐头上。富户给了两百两银,让我顶替。两百两银那时可以在闳卫府买五十亩良田,我去了。”
辛语听着,忽觉自己真的是好命。
“十九岁出宫进恭王府服侍,我求了恩典,回了闳卫府一趟。那时我妹妹黄艳丽九岁,模样随了我,只下巴根没有黑痣。离家不久,闳卫府大涝,生了瘟疫。等瘟疫过去,我又回了闳卫府,找遍了,只得爹娘兄弟全死,仅妹妹活了下来。”
樟雨老眼里含泪:“我四处打听,花尽积蓄,用了八年才找到妹妹。可一眼瞧见那妹妹,我惊了。那哪里是我家艳丽,她明明就是闳卫府宏文县红叶山上三易庵的小尼。那张脸那双狐狸眼,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这跟灭门之仇有何关系?”辛语看樟雨不似在说假。
“一开始我也以为小尼只是顶了我妹妹的身份,想罢了。可不久之后,恭王侧妃怀得好好的孩子,莫名小产。我一梳头丫鬟,还不是侧妃的贴身婢女,竟被王妃着人往死里打。打得断了气,扔去了城外乱葬岗。
也是我命大,没死。靠着从死人堆里扒下的东西,勉强养好身子。我想回闳卫府,又没盘缠,就在津州寻了一家教坊做教习。
没几年,我就听说了黄艳儿被扶正的事。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可老天就是爱捉弄人。在我攒足身家,打算回乡时,在津州…又遇上黄艳儿了。她没有像第一回 见那般躲避我,而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也不讨人嫌,默默走开。但才出津州,就遇上截杀…也许是我命硬,竟又逃过了。只那些人一直追着,我想不通,是谁要杀我。一路逃到陕东,我设计杀了两个,逮了个活口。逼问之下才知,他们是拿银子办事。
除了黄艳儿,我想不出旁的谁了。后来在齐州府遇着一老乡,他是当年从闳卫府那逃出未归的流民。其与我说,闳卫府宏文县最先染上瘟疫的就是我家。
我家艳儿在染上瘟疫前去过红叶山。红叶山上三易庵里的姑子,多少都会点药理。再加几年前祁中垣的嫡长子祁澍,莫名染上天花,你说我该不该找黄艳儿报仇?”
辛语怒了:“你报仇关我和姑什么事?拖我们下水,你和黄艳儿没区别,都一样叫我恶心。”说完便离开了。
回到府里,便将事禀了楚陌。
皇帝挺利索,中午就把大皇子的乳母全送来了。楚陌看过小尺子递上的档,又问了几句话,留了两个。小虎子嘴也是不挑,有口吃的就行。
两个乳母样子干净,又极会带孩子,听娃儿哼唧,就能辨出是尿了、拉了还是饿了。吉安松了口气,跟着学。
京里很平静,楚陌是匆匆回匆匆走。
他一走,不过半月,进奎文再拜访蒙府。潜在暗处的几个精通音律的暗卫,细细听着。一人记一段,将完整的乐谱书出,上呈首领。
《离恨》,一首安魂曲。景易嗤笑,他要安谁的魂?
三月初二寅时末,东午门外,大臣们聚集,没有楚陌的迟到,他们少有左右前后张望,不是目视前方,就是闭目养神。
站在鸿胪寺卿后的大理寺少卿祁中垣,抬手揉捏眼角,也是怪了,今日这右眼总是跳。揉捏几下,又夹了夹眼。手才放下,眼皮又跳。
自嘲笑之,他这是要倒霉吗?
前排六部尚书均在列,进奎文颔着首,面上无情绪,但心里却烦闷。自楚陌走后,京里看似平静,实则并不。他的死士没了十七个,赟叔说景氏暗卫营的前任教头王姣,带人下的手。
王姣,是景程隐的大丫鬟。他们在猎杀他的死士。
铛铛铛,一辆梨木马车拐进东阳路,慢慢地朝着东午门去。像是算好了时辰一般,将临卯时,马车抵东午门外百丈停下。一个苍发老妇,在一布巾老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向东午门。
“皇上,妇人津州费高氏要告大理寺少卿祁中垣之妻,四品恭人黄隐语,杀主害嫡”
闻声,祁中垣心一顿,忽地回头,立马迎上:“岳母、大哥…”百官回首望去,只见老妇不等祁中垣靠近,就跪下了。
“皇上,大理寺少卿包庇毒妇,苛待嫡子。前刑部尚书费還、现刑部尚书进奎文皆是佞臣,官官相护…可怜我女儿惨死,外孙有家不能归,却还得成全毒妇贤名。皇上…毒妇噬主,踩失母嫡子上位,这与佞臣篡位有何区别?老妇申冤无门,愿滚刀山走火海,求您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