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把帷帽戴上。”洪氏拿着一顶花哨的小帷帽追在女儿身后。提着小竹桶往后院的小欣欣听到话,两腿撒开来跑。
回家三日,这一幕常演,叫吉安都觉有点愧对她二嫂。
“快点戴上,你看你黑成啥样了?跟你小姑站一块都不像是一个姓。”洪氏三两步逮着闺女,把小帷帽往她头上一卡。确定日光照不着脸了,这心才放下。顺手接过小竹桶,牵住闺女。
“走,娘陪你去给小果树浇水。”
辛语将今日学的字在桌上画了几遍,回头看端坐在绣架前绣花的女子一脸安宁,心踏实极了:“姑,午饭后我在厨房清洗,欣然姐凑过来问了县学的事。我还在想怎么糊弄,三叔就进来了。”
“嗯,”吉安手下没停。据大嫂说,自吉彦乡试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万事不管,只读书。现在晨起喂鸡扫牛棚,有时也会跟大哥去地里转转。
前几天落雨,他还背了竹篓去了西丘,采了一篓蘑菇、摸了两条黑鱼回来。他们归家那日,晚饭吃的小鸡炖蘑菇。
辛语拧眉:“刚我去茅厕,又碰着欣然姐了。她两眼红红的,肯定哭过,袖口还沾了点墨。”
吉安停下走针,眼睫半垂。昨日她帮爹打扫西屋书房,发现书架上多了两本书,《女论语》、《闺范》。纸张、装订都崭新,是近日才誊抄的。辨笔迹,出自吉彦。
他这是准备要教妻训女了?
今日九月初七了,九月十二是乡试放榜日。这两日黄氏很急,急得嘴上都起泡了,看吉彦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爹娘见了也跟没瞧见一般,完全不理。
黄氏大概是想吉彦去阳安省府看榜。但吉彦很淡定,就像没那打算。
“欣然姐就是心思太重了。”辛语真闹不懂那位,爷奶、三叔三婶都闭口不谈的事,她一而再地打听做什?
吉安浅笑:“是她看不透。”
“快点回屋里待着。”给果树浇完水的洪氏,手里拿着根小竹条,赶着慢吞吞走在前的闺女,嘴里叨叨:“不把皮子给老娘捂白,你就别想着到处乱跑。”
经过东耳房,小欣欣脚步歪了:“娘,欣找姑玩。”
吉安闻声站起,出了里屋。
“等过几天的。”洪氏绝不是怪她小姑:“让娘再缓缓。”小妹白得发光,她闺女往边上一凑,那个对比她看着发慌。
“二嫂,”吉安站在门口。洪氏手捂心头:“小妹,你没事不要总在屋里待着,多出来走走,”最好是跟着日头跑。别让她闺女一人努力。
吉安听明白意思了,嘴角微扬:“好。”
“姑,”欣欣快跑上去抱住她的腿,挠起帽檐,大仰着脑袋,小脸哭丧着:“娘用竹条打,你你带欣去新家家。”
捏了捏小侄女嫩滑的肉脸颊,吉安笑道:“明日大海哥哥就送频婆果来了,欣欣喜欢吃频婆果吗?”
不能提,一提口齿生津。小欣欣吞咽着,直点脑袋:“好迟。”
洪氏知道大海,是小妹庄子上佃户家的儿子,往这送过桃。看闺女这馋样,她是哭笑不得,上前揪住闺女的小耳朵。
“还惦记着庄子?赶紧回屋里待着。”
看着小胖丫被揪走,吉安实忍不住,眉眼弯弯。她决定了,等会画个绣样,给小胖丫做两顶可爱点的小帷帽。
起步去西屋,爹娘往村西大伯家了。昨天大堂哥送来两只鹅,说是给她娘补身子。今日爹提了三挂猪板油,跟娘一道去看看大伯、大伯娘。
才到正屋门口,吉安就闻黄氏在劝。
“相公,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跟我赌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启程去阳安府。放榜之后就是鹿鸣宴,出席鹿鸣宴的都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吉安蹙眉,黄氏怎这般肯定吉彦一定会中举?吉欣然不痴不傻,绝不会将自己重生一世的诡异事外泄。
黄氏?吉安敛目掀门帘进屋,打断了黄氏在说的话。
吉彦见她,紧锁的双眉立时舒展开:“小妹。”黄氏急急背过身,拽袖子摁了摁眼,又回过身来朝吉安扯了下唇角。
“三哥、三嫂,”吉安坦然地从两人身旁经过,入了书房。吉家的书房不大,但其中书不少,足足摆了四大书架。这些书中,近九成是手抄本。
一眼扫过,不见《闺范》。吉安抽了《弟子规》,又淡然离开。
她才走,吉彦脸上笑意不见,回头面向黄氏:“妍娘,你怎知我一定会中举?”还鹿鸣宴?鹿鸣宴是中了举的士子才会获邀。
她跟欣然好似都不担心他考不中。可就连他自己都没这么笃定。
“我”
黄氏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吉彦,强压下慌乱,作镇定道:“在县学半年,我是亲眼见相公早起三更晚卧夜半,苦读五经,深思政策。你若不中,那妍娘只觉是天不开眼。”
是吗?吉彦笑之:“为夫多谢娘子高看,但还是要警告你,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一介平庸,实担不起。”
“不是的,相公。在妍娘心中,你就是最好的,再没有人能胜过你。”黄氏仰慕之情浓浓。
若是以前,吉彦也许会沉迷其中。但现在不能了。近日他上山下河,反思着过往,自省己身,是愈发清醒。
二哥骂得对,别人读书都把心胸读宽阔了。而他却反了,变得狭隘,还自以为是。
“你安心吧,明日我就会启程去阳安府。”吉彦移步入书房,抬手抽了《女论语》,回身递向黄氏:“你好好读一读。”
黄氏脚下一软后退半步,瞠目看吉彦。
回了东耳房的吉安,坐在桌前翻开《弟子规》,心还在西屋。说黄氏对吉彦盲目信任,恕她眼拙,她看不出。
黄氏对吉彦是有恋慕,但信任单从联合女儿,撺掇吉彦私买铺子这一点,便可窥其对吉彦信任不足。
可她怎就那么急切地想吉彦去阳安府,似生怕他错失什么?
半仙吗?能掐会算。吉安轻嗤一笑,招正给她分线的辛语过来:“《百家姓》你已经学完了,从今天开始,我教你读《弟子规》。”
“好。”
次日一早,吉彦告别了父母,独自离家。他走后,吉忠明拿着书坐在炕上,半天不翻一页。
吉孟氏叹气,老三之前想她陪着去他大舅家。她说等放榜后,其实心中也是存着一念。
九月农忙,近日村里人忙死了,到饭点得片刻闲还都喜往村头跑,堵在路口唠几句家常。这回吉孟氏也不省了,拿了银钱交给吉诚,短工全包,坐在家里等粮进仓。
九月十五这天,一头灰的吉诚,正领着两个短工拉着一车晒干的粮往家里,还未出田间道,就闻隐隐铜锣声。精神一抖,丢下牛车跑去前头路口,一看他爹已经站门前,婆娘和二弟妹正拿着扫帚清扫门前路。赶紧跟短工招呼一声,往回跑。
老三真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