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青翠竹林里,只余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清月,曜灵的情劫出了问题,这件事我无法再帮你。”流烨皱紧了眉,站在阴影里,看向面前一席银白衣裙,仿若月华披身的少女。
闻声,清月仙子连忙上前,急切道:“仙君,可是师尊出了什么事?”
流烨将自己所见告知于她,没想到清月不仅不担心,反而面露喜色,最后疑惑道:“仙君,这不是我们最初的目的吗?让师尊求不得,经受打击,到时候我陪伴在他身边,他便能看见我了。”
流烨一噎。
虽然当初的确是这样说的,但他笃定情劫会将二人牢牢捆绑在一起,答应的目的也只是想安慰清月罢了。
“仙君不会是不愿了吧?”
清月仙子看出了他的犹豫,方才还闪动欣喜的眼睛,转眼便蓄满泪水。
往日里,清月在曜灵那里受了委屈,便会过来与他哭诉。
美人伤心,梨花带雨。
流烨难以抵挡她的眼泪。
可今夜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苏阮泼过来的那杯酒,以及她捻着他下巴时轻佻打量的模样。
酒液沿着面庞流淌滴落。
她当时……
看到的不会就是类似这副模样吧?
流烨的好颜色,在仙宫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被冠以玉面仙君的称号。
一旦代入自己,流烨突然就不心疼了。
任凭清月流再多的泪,流烨也只能想到今日被一个凡人小姐泼了酒,还被说是“美人落泪”的丢脸感。
对方不为所动,清月渐渐止了眼泪,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失礼般,垂首执袖拭去面庞的泪痕。
少女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道:“仙君,清月求你了。”
“清月甚少求过仙君什么……惟愿师尊能回应心意。”
流烨眉头皱得更紧。
她的确没求过他多少事,但她每每过来倾诉伤心委屈,或是烦恼,他都会拿出各种她想要的宝贝来哄她开心。
……倒是他给错了?
得让她求着拿?
流烨又想起那个将他当下人使唤的凡人小姐,要他斟酒,还泼他一脸酒,最后还没让他喝上一口酒。
着实可恨。
流烨突然的咬牙切齿,让清月有些不明白,只是看他这副陌生的模样,不禁倒退一步。
“仙君……”
流烨没错过她的小动作,他敛起眉眼,又问了一句:“清月,你当真要如此?”
“倘若曜灵劫数不过,你可想过会如何?”
“仙君说笑了。”清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崇敬与向往,笃信笑道,“这世间,谁的情劫都有可能不过,唯师尊不会。于真正的师尊而言,这不过一场毫无意义的梦罢了。”
流烨也同意这个说法。
曜灵的情劫虽然奇怪了些,但也只是多了些波折,并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毕竟那位是仙宫至高无上的仙尊。
他甚至怀疑这是天地特地为曜灵设下的“爱不得”情劫,否则如何解释身处情劫中,那位凡人小姐对曜灵毫无情意?
流烨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察觉到他面色有所缓和,清月低声说:“仙君也知道师尊平日只闭关修炼,有多不喜与人交流。仙君若能助师尊提前完成情劫,师尊定然十分高兴。”
流烨不语,只定定地望着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清月,日后你若有所求,我必不会再应你。”
他也不会主动再给。
清月面色一喜,根本没有将他所言放在心上,只是连声道谢。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简单的桌椅与一张床榻。桌边还点着一根蜡烛,豆大的烛火缓缓燃至深夜。
流烨刚用传送仙术回到屋里,毫无征兆的,一柄匕首突然横过颈部,他迅速后仰,避开那道寒刃。
匕首再次跟上,流烨后退,被断了飘起来的一缕发丝。
他顺势一掌打过去,但在看清那人时,明显收了力道。
“曜灵,你做什么!”
曜灵却是完全没有留手,匕首在他掌中如臂使指,急速地旋转,仿若开出了银花。尖锐的寒刃,径自破开对方的灵气防御,几乎要扎穿流烨的手掌。
即便流烨收掌快,手腕处也还是被划过一道血痕。
“你疯了吗?”
“修道之人,潜入苏府,谋害小姐。”曜灵直接给他定了罪,挥去的匕首不停,地上很快便多了一缕缕被割断的长发。
流烨气急:“你不也是修道之人?”
“捉妖师岂是你这等藏头露尾的鼠辈相比的?”
情急之下,流烨吼道:“我也是捉妖师!!”
曜灵停了手。
他按住身侧匕首,目光四下打量道:“证明?”
“什么证明?”
眼看曜灵又要出手,流烨连道:“我是无名无门出身的捉妖师!”
俗称,野路子出身的半吊子捉妖师。
流烨脑子转得飞快,见唬住了他,顿时急中生智,反客为主道:“你说你是捉妖师,可有什么证明?”
曜灵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
他拎起玉佩,以名姓那面对着流烨,冷声道:“天师门,曜灵。”
流烨立即笑哈哈地作揖道:“原来是同道中人,曜灵道友,失敬失敬。”
曜灵却没有理睬,匕首在他掌中转动一次,抵上流烨的肩:“这位装作受伤,潜入府中,又隐瞒行踪,偷摸外出的捉妖师……道友?”
流烨被匕首抵着,一动不敢动。
真打起来,如今的凡人曜灵肯定打不过他。
但耐不住曜灵日后回归仙尊,找他麻烦。
“我当时察觉到有妖气,便寻到此处。深山中突然出现这么一座府宅,曜灵兄难道不觉得古怪吗?”流烨疯狂找理由,“为了查清此事,我才兵行险招混入苏府。”
“奈何道行尚浅,心中怀疑,却无法确定。今夜便是出去寻一认识的道友,她与曜灵兄一般,同样出身天师门,名唤清月。”流烨一边说,一边注意曜灵的神色,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神思松动的迹象,复又道,“我拜托她帮忙辨别一二。”
说罢,他便慢吞吞地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手帕,是先前白绒遗落在他这里的,正好当做证物,蒙混过关。
“就是这个……”
曜灵审视他良久,收回抵在他肩头的匕首。
“府主是修道之人,那侍女不过一只被驯服,伺候小姐的兔妖。莫要多管闲事。”
他将匕首上的血擦净,重新插回腰间刀鞘。
“事情既已了,还请道友明日离府。”
流烨怪异道:“曜灵道友似乎很放心,再被驯服,那也是一只妖怪……”
“小姐身边自有我保护。”曜灵看他,一字一句道,“小姐于我,是真正的救命之恩。”
“可我也想保护小姐呢。”流烨迎上曜灵冰冷的视线,哂然一笑,“无关妖物与否。”
“只因心之所至,倾慕小姐。”
这一夜后,苏府似乎有什么在暗中变化。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白绒。
家中那位新进来的仆从,仿佛铆足了劲地要在小姐面前表现。
但因为笨手笨脚,每每都会被小姐嫌弃。习惯默默做事,不与人交恶的曜灵竟也会跟着讽刺几句。
流烨容貌恢复后,被训得低眉顺眼,跟个小媳妇似的委屈模样,让白绒都快怜爱了。
“我知道你是想讨小姐欢心,但也不急于这一时。这样罢,今日小姐要泡温泉,你待会提前去园子里摘些花瓣,记得要带清露的。”天还未亮,白绒便一边做饭,一边交代抢了生火活计的流烨。
曜灵正在院外清扫落叶。
他暗暗将这些记下,将院子打扫干净,时日尚早,便与白绒说要下山一趟,买些日常要用之物。
按照小姐的吩咐,白绒提前给两个仆从预支了一个月的月钱。
流烨对这些破铜烂铁毫不在意。
曜灵却是将那些银钱装入一个小布袋里,绑在腰带上系紧。
二人吃完早膳,便去陪苏阮散步。仆从照常绕着苏府跑圈,流烨还故意放慢速度,想要与苏阮同行,做好时刻等她累了的准备。
对于这种耍滑头的举动,苏阮直接叫回前面的曜灵,对他小惩大诫。
曜灵积攒已久的怒气,恰好能正大光明发泄出来。
象征性地揍了他两下,随后便直往他脸上打。
一拳下去,半边脸都肿了。
白绒都不忍心看。
只觉得这个仆从愚蠢,却实在美丽。
流烨:“……”
这真是拳拳到肉的恶意啊。
往那张狐媚惑主的脸掼上两拳,苏阮便唤了停,瞟过来的目光像是极为可惜似的,让曜灵只恨没有多打几拳。
流烨那半张脸肿得厉害,他嘶了一声,还得捂着脸跟在曜灵后面跑。
苏阮边走边观赏风景,累了便歇在亭子里,吸收掉日夜交替的灵气后,只简单掠过流烨的脸,便让曜灵抱她回去。
流烨跟在后面斯哈斯哈地叫。
白绒无语地扶着额,回去后给他找了药膏,煮了鸡蛋敷脸。
“小姐讨厌自作聪明的人。”白绒交代他,“下回莫要再这样,今早让你摘的花瓣如何了?”
流烨捂着脸,点点头。
这边流烨吃了亏,绞尽脑汁想找回场子。曜灵则在送回小姐后,便离开了苏府。
这几日,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也知晓当日自己为何被困于山洞。
那时他正与一头吞吃猎户的大妖交手,对方修邪道已久,极为凶戾,还有极品法器傍身。
他手段尽出,才将那三头蛇的两颗头颅斩下,最后一颗软趴趴的重伤蛇头突然发难,猛地向他砸来,情急之下他才选择以身融入倾城山。
曜灵当时也是到了极限,不知大妖生死,便在山洞那里封了术,将气息掩住。
谁知做完这些,他便支撑不住了。
若非苏阮发现自己,给予那颗救命的丹药,他如今大抵已经化作一具枯骨。
想到苏阮,曜灵便觉得心口发热。
他现在需得看看那头为祸的大妖是否身死,以免给苏府招致祸患。
曜灵还记着原来的路,寻到先前斗法的位置,看到那具被野兽撕扯掉血肉的庞大蛇骨,稍稍松了口气。
他拾起自己的断剑,便沿着另一个方向下了山。
知道曜灵敏锐,只远远跟在身后的清月,等他走了许久,这才敢上前探查。
视线掠过那具被斩断蛇头的腐尸,清月正欲离开,却被蛇骨底下藏着的东西晃了眼。
她脚步顿住,回头去看时,身体随之俯下去,拾起那块东西。
是一面镶嵌九颗宝珠的镜子。
清月曾经见过这面圆形镜子,是在一条极其可怕的九头蛇妖身上,上面的每颗宝珠都抵得上一次强大法术,属于顶尖法器。
可惜,现在上面的宝珠布满裂纹,法器已废。
她正欲丢弃,似是想到什么,迟疑片刻,又将那件废掉的法器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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