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欺骗与和解”

就在那个时候, 陆封迟的身体僵了一下。

严格说来,迟枝是第一个和他有这样肢体上亲密接触的女生。

一是因为他本身学校里女生也不多;二是因为他也不跟她们有过什么接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姑娘却像是自己睡着睡着突然惊醒了过来,然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靠在了“陌生人”的肩上, 以至于很慌张地直起身, 整理了一下被压得有些散乱的头发, 然后等到下一站时便匆匆下车。

临下去前,他还看到了她通红的脸。

跟喝多了酒似的,急急忙忙地落荒而逃。看上去倒是十分滑稽又有趣。

只是, 她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或许是因为太过尴尬,所以没有胆量。再加上只是萍水相逢,估计只想快点离开尴尬的事故现场, 从此之后再也不见。

但很可惜,她猜错了。

此后的半个月,在不忙的情况下陆封迟有时候也会去图书馆转一转。有时候也会坐几趟巴士。后来也有几次遇到那个姑娘,有时候坐她后面。偶尔也坐她旁边。

陆封迟是个聪明人。他有心机和目的, 却也知道不能展现得太过明显。

所以大部分时间, 他都是坐在迟枝后面两排的。

偶尔那么几次人多, 迟枝旁边又没有人的时候他才会去到他旁边。

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那么几次, 他看到她后面书包的拉链没有系,还特意拍了拍她的肩膀, 提醒她要记得拉上书包的拉链。

女孩儿回过头来, 很紧张地抬头看他一眼。

当他说完提醒她的话时, 脸又忽地一下子红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谢谢。

就是那次,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陆封迟一下就听得出来,这姑娘不是本地的人,甚至应该是刚来没多久, 甚至于还不会粤语。慌忙之下脱口而出的是普通话。

很干净好听,百灵鸟似的。

陆封迟那段时间觉得,这是比赛车马术桥牌更有意思的游戏。

虽然要压住前期那漫长的等待期,但看着鱼儿,放下去,再看着它咬钩的过程是最有趣的。

陆封迟当时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鱼儿就要咬钩了。

否则为什么她一看到他就脸红?还红成那个样子。

陆封迟再没有经验也知道那是害羞的表现。

更何况他还是有些自傲的。

那些给他写情书的女孩子,他向来都没有兴趣。

一来是当时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甚至觉得这种行为有些俗不可耐,二来是一种东西得到手的过程如果太过简单,就没有了狩猎的乐趣。

但事实上,就当他觉得鱼儿要咬钩的时候,鱼儿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即便他有时候仍然会去碰碰运气,但是运气却没有眷顾于他。陆封迟后来也去过几次旁边那座学校的围墙外,又看到那条土黄土黄的小狗,浑身脏兮兮的,浑身的毛都被雨水打湿过。

也不知道那小狗去哪里找吃的以至于蹭了一身泥巴,再加上生长期营养不良,腿部有些打弯,显得更丑了。

他在那里碰到了狼狈的狗狗。

却也又遇到了她。

这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了一条路线过来,还骑着一辆米黄色的女式单车。前面带着褐色的小筐,里头放着她暗红色的书包。

她还是会去买牛角包和饼干,然后回家的时候顺路喂给校园围墙外面的小猫小狗。

那小黄狗一见到投食的人过来,就开始兴奋的摇尾巴。

但很明显,那只小狗不知道是被人打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后面的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上面还有很明显的暗红色血迹。

伤口已经结痂了,混合着雨水。

陆封迟打着雨伞站在那里,看那个小姑娘蹲在地上,远远地伸出一只手过去。像是害怕,然后将饼干放在地上,又很迅速地收回。

确实是一幅很和谐的场景。

女孩儿和那只小狗似乎已经养成了某种默契。

那只小狗虽然受伤了,但也还是努力的摇了摇尾巴,但是很克制的没有立马上前扑到人旁边。而是单纯的摇摇尾巴,然后把头凑过去,小心翼翼且动作温柔地叼了饼干又回到角落里。

然后那个小姑娘就一直打着伞,蹲在那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走过去,问:“需要帮忙吗?”

陆封迟看到迟枝抬起头来看向他,很明显的怔了一下。白净的脸庞上,有精巧挺翘的鼻子和一双黑琉璃般的大眼睛,眸底莹净。

但她很快又站起身,低下头去。

犹豫了片刻,然后才又说了一句:“我想把它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里面。不然的话,这种腿伤应该很难自己痊愈的吧……”

说话的时候,女孩没有看向他,而是打着伞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吃饼干的狗狗。

“嗯。”

陆封迟应了一声。

他们互相谁也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简单的相遇,却又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

两个人把那只小狗送到宠物医院,看着医生简单的进行消毒和包扎。只不过因为伤到了骨头,估计还要在里面康复至少半个月。

这倒是没什么。

只是付费的时候,女孩儿却又忽然犯了难。

他站在一旁看着迟枝努力在书包里面翻找着,里里外外,一层又一层,最后又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却只翻出来几张皱巴巴的,明显数额不够的纸币。

陆封迟看着那女孩儿的脸在不断变化。

从一开始正常的神色,到一点点窘迫起来,脸色红得像喝了假酒。

有趣得可爱。

就在迟枝仍然锲而不舍在翻包的时候,他却已经适时递了信用卡过去,成功破除了尴尬的局面。

“谢谢……”

“真的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带那么多钱。而且刚刚买饼干的时候用掉了。”

出来之后,她还很紧张地和他解释,生怕多欠了他一点似的。或许是因为提出送狗狗上医院这个想法是她自己提出来的,结果却让陆封迟付了那么多钱,以至于有点不好意思。

女孩儿一边跟他说,一边又好像不好意思抬头看他,支支吾吾。

“要不然,要不然你哪天有时间再过来,到时候我再把钱还你吧。都叫你出钱……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她好像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无所适从。

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一会儿摸一下书包带子,紧紧抓一抓,一会儿又在裤子上蹭来蹭去,一会儿又两只手放在身前,纠缠在一起。

“好啊。”

他看着她,对她说。

其实陆封迟缺那笔钱么?他甚至都不知道具体花掉了多少,因为那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笔可有可无的数字。

他根本就不在乎。

使他感兴趣的是能够再次见面。

所以后来,两个人又顺理成章的见过几次。一次是还钱,余下的都是过来查看那只流浪狗的康复情况。

他们很有默契。

那个时候不像是现在,科技还未普及和发展到一定的水平。

两个人有留微信的联系方式。她有介绍说她叫迟欣,他就信了。可现在想来却真是傻,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就失去了他本有多疑,戒备与警惕的天性。

女孩儿说什么他都信了。

直到她在那年夏天的尾声,再次消失于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封迟后来几乎每天都去那家宠物医院。看着里面那只被照顾和打理得越来越好的小土狗,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个姑娘来过一次。

她好像对那只小土狗失去了兴趣。同时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他去港市所有的学校去查证过她告诉他的名字,却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他甚至去查了借阅的记录,却没有看到过任何一条记录是关于她告诉他的名字。

不仅如此。

他尝试给她留给他的微信上留过言,但没有收到过任何回应。她给他的那个号码,也像是被遗弃了一样,再也没有人用过。

陆封迟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他被骗了。

她告诉他的是故意模糊掉的假的名字。甚至连告诉他的号码也是临时用的小号。

后来,再也没有后续。

直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在某个黑漆漆的夜晚。

最开始时他仍不确信,只是觉得眼熟。猛然想起脑海里某个,曾经欺骗过他的人。

车子倒回去,他看清了她。

其实那时候,陆封迟还不能很好的确定真的是她。毕竟已经过了很久,光线也很暗。他觉得像,却也不一定是。

直到他故意让她过来还伞。

那天,借着身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他终于看清了她。也看清了她的名字。

迟枝。

他觉得很可笑,真的很可笑。

陆封迟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却载在这样以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里。他看着她的名字,甚至想要冷笑。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万种让她付出代价的方式。

可后来的一切,却又都在她那时喝多了酒,迷迷糊糊找他告白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以为她是在找他。

以为她记得他。

但很久之后却才知道,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她根本不记得他,一点都不记得。仿佛陆封迟就根本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面过一样。

可当年他分明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

她只是单纯的忘了,没有记住。甚至,再次骗了他。

整整两次。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仍然有种不平。很严重的不平。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多疑又记仇,偏执且自负,更没有什么好脾气。

而且也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脾气,因为没有必要。

他根本不需要假的面具去进行社交场上的虚与委蛇。从来只需要看着别人带着面具,一脸紧张和小心地过来讨好或巴结他。

就像此时,陆封迟回忆起这些事来,脸色仍然有几秒钟的不好看。

男人沉起脸来的时候总是很吓人。

但他低眉看去,看到怀里的那个小姑娘。恬静的睡颜渐渐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迟枝闭着眼,微张的嘴唇分润,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虚掩着,正窝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

就在那一瞬间,男人又好像有些释然。

陆封迟将她又搂得近了一些,俯身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迟枝的额头。

他真的很累了。

心里长此以往绷着的那根弦一直让他有种割裂似的乏累和疲惫。

甚至是不平和绝望。

却终于在那瞬间,异常顺利地达成了某种与自我的和解。

——

迟枝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原本哭得脑子都痛,心里也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似的难受。只能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钻牛角尖。可往往又忍不住难过。

可她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峰回路转。

那样复杂又难以解释,甚至在她看来永远也无法和解的事情,却在一晚上离奇的说开了。

她又能够和他在一起,是她觉得最最开心的事情。

她根本没想好陆封迟说的结不结婚的事,她答应完就不记得了,觉得对方应该只是随口一提,也不是认真的。

还有两个人之前,他是怎么知道她在港市的那些事。

迟枝都没有怎么去深想,因为太费脑子了。

她这几天光是难过就已经消耗掉了大量的情绪和脑细胞。此时只想窝在对方的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仅此而已。

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女孩儿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只感觉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虚眯着眼睛摸了摸旁边。

旁边的床单位置上是温温的,但没有人。

迟枝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却发现,卧室里面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

慌慌张张地坐起身,又开始四处看,眼底不由自主地滑过一丝慌乱和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