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枝头一次尴尬得想要去死。
她本来想悄悄放好伞然后就出来的,反正陆封迟正在工作,又不会注意到她。
虽然迟枝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有点可耻,但她实在做不到很自然地走上前去打声招呼,再正正经经地还伞。
她真的做不到。
本来这个计划进行的很顺畅,可谁能想到到结束的时候被发现。
被发现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方是陆封迟。
再加上迟枝早就听说过陆封迟本身脾气不好,训哭女高管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她怕到不行。
而且冥冥之中,迟枝总感觉有一道幽深且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正笔直地落在自己身后。
想到这里,女人整个后背都麻了。
但没有办法,被点了名的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很生硬地把身体转了过来。大脑整个宕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叫对方什么。
迟枝绞了半天脑汁,才磕磕绊绊地从喉咙里硬挤出两个字来:
“陆……陆总。”
陆封迟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女孩子看起来很紧张,很拘谨,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放在身前纠结在一起,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倒是和那天晚上的狼狈不一样。
眼前的女生是明显打扮过的。
白色荷叶边的雪纺衬衫,领口有蝴蝶结的系带,胸前微微起伏。再下面是一条杏色的A字鱼尾裙,骨架纤瘦,腰细得好像一掐就能折掉。
那两条腿又白又嫩,腿型罕见的好看,很直。
她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头两侧有碎碎的头发,恰到好处的修饰了那一点点婴儿肥,气质青涩恬静。
确实长大了不少。
男人眸底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沉沉道:“站那么远做什么?”
这句话搞得迟枝心脏炸裂。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再出来。
“过来。”
对方声音很轻很淡,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迟枝垂着脑袋,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只感觉自己的腿跟灌了几斤水银一样重。
女孩儿掀起眼皮飞快地看了陆封迟一眼,却没想到好巧不巧,正好和对方的视线有片刻的交汇。
要死。
她头皮发麻,很快又低下了头。
有些东西离得越近,反而越是能感觉到。男人的气场很足,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或许是地位,又或许是阅历。
其实陆封迟年龄并没有比她大多少。
但迟枝害怕和这个男人对视,总觉得对方的那双眼睛深邃且精准,锋利,好像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看透了。
这让她感觉很难受,捏紧了手指,就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可陆封迟却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将视线缓缓落在了迟枝挂在胸前的工牌上。
“迟枝。”
男人眯了眯眼睛,缓缓念出工牌上印着的名字,眉梢有不太明显的扬起。
“名字起得不错。”
迟枝站在原地吞了吞喉管,总觉得陆封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怪怪的,搞不清楚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
她高中的时候改过一次名字。
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起的,迟枝自己还算是蛮喜欢。
感受到对方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胸口的工牌上,女孩儿抿了抿唇角,紧张到脚趾抓地,实际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她小心且飞快地抬起眼睛瞄了一眼陆封迟,谁知道又被抓了个正着。
男人掀起眼皮,也正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迟枝就跟做贼心虚似的立即移开视线,尴尬得满脸通红。
“你和林景延认识?”
陆封迟将视线从迟枝的脸上移开。
因为是扎起来的松马尾发型,恰好露出了女人白皙的脖颈和两侧的小耳朵。
他看到她耳尖红得不行。
“嗯……我们……在大学里是一个社团的。”迟枝实话实说,但是因为紧张以至于声音有点发抖。
丢人丢到家了。
只是她有些意外,不知道陆封迟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不过迟枝很快想通:
林景延是陆封迟的特助,两个人挺熟的。所以应该只是随便问问。
而就在这时,陆封迟放在一旁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声音嗡嗡的,在安静宽阔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出。
男人拿过手机,慵懒而随意地看了一眼,随即接通了电话。另一侧的手指轻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电话内容听上去是工作相关。
另一边,迟枝正如释重负。
她觉得这通电话就像是自己的救命稻草。陆封迟的注意力和眼睛终于不在自己身上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惜好景不长。
“嗯,我知道了。”
男人没有说几句,然后便挂掉了电话。
只是,等他挂掉电话后,陆封迟好像就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迟枝的存在似的,直接拿过文件看了起来。
这让迟枝觉得很尴尬。
她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但至少,有一个想法是确认的:那些说陆封迟情绪阴晴不定的评价,简直太正确了。
迟枝掀起眼帘,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陆总,要是没什么事情了的话,我,我先回去工作?”
她自认为这句话说得很得体。
虽然级别差得十万八千里,但只要是领导,提工作肯定就是没有错的。
这个时候,陆封迟终于没有再看她,以至于她可以大胆地将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近看和远看的感觉格外不同。
近看,男人的喉结好像又更突出了些。
她看得快走神,却忽然发现那突起的喉结很明显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陆封迟头都没抬:“去把伞挂好。”
“哦,好。”
迟枝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重新拿了伞,然后一路小跑,挂到了办公室另一侧的衣架上。
挂完,她忽然有一种重任达成的错觉。
“陆总,我挂好了。”迟枝回过头来,连声音都轻松了不少。
这次应该可以走了吧?她想。
但男人依旧没抬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好像是当她不存在一样,故意晾着她。
迟枝咬了咬嘴唇。
想走,但又不敢贸然离开,怕自己又不小心触到了对方的霉头。
她又走回去,脚步轻悄悄的,重新站在陆封迟办公桌前,半弯下腰,小心请示:“陆总,我把伞放在衣架那边挂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陆封迟像是没听到似的。
迟枝站在那里,只感觉自己无所适从,好像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难受着。
她内心的灵魂好像早已经从这个房间以百米赛跑的速度逃离出去,可□□却像是被某种戒律给固定住了,一动也动不了。
直到半晌过后,男人才突然沉沉回了一句。
“出去把门带上。”
迟枝眼睛亮了一下,赶紧点了点头,飞速地转身向门口小跑过去。她一连串小碎步直线溜出总裁办公室,然后又很轻很轻地帮忙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的刹那,迟枝长舒了一口气,腿都要软了。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是,当她重新整理好心情,想要找林神的时候,回过头却根本看不到林景延的人影了。不仅如此,她发现这整个一层回环的结构,根本就只有陆封迟这一间办公室。
她不知道林景延在哪里。
迟枝有些茫然地走了走,除了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的那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安保人员以外,她就再没看到过半个人。
女孩儿本来想问问那两个保镖,知不知道林神的办公室在哪。
可惜她凑过去问,结果那两个保镖就像没听到,也没看到她似的,更别提回答她的问题。
迟枝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放弃,原路返回。
——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明显有些丧气。
眉眼耷拉着,所有的不开心和沮丧都写在脸上。
感觉自己这一去什么进展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表达清楚不说,就连自己和林神之间唯一的一个纽带也没有了。
想要下次再见到就真的只能期待社团聚会。
可是林景延忙成那个样子,可能会去吗?总感觉希望渺茫得几乎为零。
她垂着头回到工位。刚在椅子上坐下,就看到任曼路过,还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距离午休结束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毫无疑问,自己又犯错了。
而且任曼刚刚接手,早上开会的时候还提了不要让工位空太久。自己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一天就往直属领导的枪口上撞。
但迟枝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陆封迟那里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
眼看着任曼夹着笔记本电脑又去开会了,安欣才从旁边忽地一下子凑了过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没没回。怎么样怎么样?你问他了吗?”
迟枝看了一眼安欣,有些欲言又止。
虽然她也很想问,也不想让安欣的期待落空,可现实就是现实,是单凭她的意愿无法改变的。
“哎,别提了。”
她叹了一口气,“准确来说是问了的,但是最后没说完……我,我当面讲好像还是说不太出口。”
“哎呦喂,你真是要把我急死了!”
安欣一听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抓头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再不抓紧,到时候可就真的机会了。陆封迟最近留在这边好像是因为跟省政府有个合作还在谈,等谈完估计就还要回京那边去的。林景延肯定也是跟着要走的。”
“啊,那……那我……”
她忽然心里就莫名慌乱了起来。
其实很奇怪的是,迟枝发现自己最开始也没有打算告白或是其他什么。
她很喜欢林景延没有错。
可是能跟对方在一起当男女朋友的话却是想都不敢想。因为对方太优秀了,她感觉自己就算告白也只是自取其辱。
可被安欣这样一鼓动,迟枝却又真的感觉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就会错过很多东西似的。
“我有他的联系方式,要不然……我还是线上问问?”
迟枝感觉面对面的话,自己实在说不出口。她一看到林景延,心脏就一直跳个不停,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情绪。
“也可以吧,那你现在快问问。”
安欣回。
迟枝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找到林神的头像,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打出了一行字。
“林神~我刚刚出来没有看到你,所以就自己先回来了。”
“让你问有没有女朋友,你这个开场白还真是有够委婉的。”安欣凑到她旁边,冷不丁说了一句。
迟枝脸红了红。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继续在虚拟键盘上打出一行字:“林神,你有……”
可打了一半,迟枝气势又怂了下来。
她总感觉自己问得太直接了,有些让人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太饥渴似的,赶紧又把打了一半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哎,迟枝你怎么就这么费劲呢?二十一世纪了朋友,问一下不会少一块肉。”
安欣实在太不下去。
直接把手机从迟枝手里拿了过来,打了一行字直接按了发送。
“欸!这样不好吧!”
迟枝心里抖了抖,有一种恐慌。
“有什么不好的啊,只是问问,像随便聊天一样。他要是多想,只能说明他太自恋。”
安欣不屑地说。
可就在两个女生正为了这个事情争执的时候,蓦地,一道熟悉的声音伴着高跟鞋声远远地传过来:“迟枝!我让你改的那版调查方案你改了吗?”
任曼一过来,安欣就识趣地飞速回到原位。
而迟枝也是一个激灵,赶紧把手机放下,然后仓惶站了起来,两只手在大腿两侧不安的蹭了蹭。
女孩儿咬了咬唇。
虽然也没做什么错事,却总感觉做贼心虚。
“曼姐,那个方案后面问题有一点大,因为是旧版的方案,和现阶段产品用户匹适度不太高,所以可能还需要休整一下。我已经改了一半了,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可以弄完。”
她紧张地解释说。
其实迟枝有点搞不懂任曼给她的那个版本是怎么回事,错误百出不说,整个方案方向性都有些问题。
“行了,你手上这个先不用改了。我一会儿再给你发一个,去弄我新发你的。”
任曼草草说完,随即视线一转,“还有你啊,安欣。”
“一天到晚就看你这轮子转过来转过去的,给你的任务太少了是吧,没事做吗?马上就快到考核期了,你们俩给我上点心。”
她说了完,才终于踩着高跟鞋走了。
安欣朝她鬼马地吐了吐舌头,两个人在领导眼皮子底下,也再没敢多说话。
迟枝重新回到座位上,接收了任曼发给她的新文件。
不看还好,没想到打开之后差点血压飙升——
这次的版本才是对的,而且一看就是最新的版本。
本来迟枝还以为就是没有之前同事修改过的版本了,可能是丢了,也可能压根就没有,所以只着硬着头皮逐字逐句地去改那个错误百出的初始版本。
但现在看来,之前任曼给她发的那个超级远古且漏洞百出的方案分明就是发错了啊。
她都改了一半了,现在又发给她这个,意味着迟枝的一切工作又要重头开始。
她觉得很委屈,甚至有一点想哭。
也不是不愿意干的问题,而是明明都快要做好了。她从昨天上午就一直在改这个方案,一直改到现在。问题多,数据混乱,都要中心比对修改,以至于迟枝连昨天请假的晚上都加班在弄。
没想到领导犯了个错,轻飘飘说一句,自己所有的努力就要重新开始。
她眼眶酸酸的。
而就在这时,被她刚刚放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迟枝手都还没有去碰,就看到了自动亮起的屏幕上,备注是林神ID,有一行消息发了过来。
“哈哈,没有啊,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