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心底有了猜想,那观察到的每一处疑点都会变成佐证。
周妙宛此刻心态正如此。
自她怀疑李文演的野心后,平日里不曾注意过的事情一件件出现在她的眼前。
匆忙的身影,武功极好的长随,茶楼里的秘谈,还有他那戒备森严的书房……
细密的秋雨来得猝不及防,正如她的心绪一般杂乱无章。
天气愈发冷了,周妙宛站在回廊下,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搓了搓冷得微红的手。
她一手撑着竹伞,一手提着食篮沿小径蜿蜒而行,篮子里装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
小径尽头便是李文演的书房,极为僻静。竹影交斜的轩窗后,可以看见那清隽修长的身影隐于其中。
听得有脚步声来,正倚在石壁上翻剑谱的照临腾得起身,把书揣回袖笼,出手拦下了欲往里进的周妙宛。
“王妃请止步,王爷的书房向来是非请勿入的。”
意料之中的拒绝没有难倒周妙宛,她扬了扬眉,道:“知道他规矩大癖好多,我可没打算进这什么书房,你快去把你家王爷喊出来,我做了桂花糕,我不能进不要紧,让他出来吃。”
“这……”这是照临没想到的。
四下都是竹林,深秋时节竹叶枯黄备显萧索,照临脑补了一下王爷和王妃一起蹲在林中分食糕点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忙道:“王妃稍等,在下去通报王爷。”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了李文演无奈的话音:“进来罢。”
周妙宛搁下伞,大大方方地迈进了书房的门:“好浓的书香味。”
李文演原正在题写些什么,桌上遍是摊开的卷轴和凌乱的笔砚。
周妙宛好奇地打量了这书房好几圈,才道:“我还当你这儿有什么秘密呢,都不许人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秘密?李文演难得笑得如此开怀,他说:“在宛儿面前,我能有什么秘密呢?不过是读书写字时喜静罢了。”
周妙宛把食盒递给照临,道:“天冷,东西凉得快,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一定要趁热吃。”
李文演便问:“今日怎地想起来给我送吃食了?”
闻言,周妙宛吞吞吐吐好一阵,才略带羞赧地回答道:“前一阵,是我不懂事。明明景行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我还总拿小事同你置气。就当我是赔罪吧!”
李文演的笑意愈发温柔起来,他牵起周妙宛的手腕,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道:“宛儿何罪之有?总归是我不够体贴。天气冷了,还劳你顶着寒风跑来一趟。”
周妙宛低头,好似含羞带怯一般,她说:“景行心疼我,我也心疼景行的身体呢。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明日我做了吃食,再给你送来,一定要吃啊。”
她反握住李文演的手,那灼热的温度顺着她的手心一路直击她的心脏,半晌后,她才松手。
“你有事要忙,我就不在这裹乱了,我先走了。”
李文演点点头,噙着意义不明的笑目送她出去。
从他的书房离开之后,周妙宛快走几步,吸了好几口夹着细雨的冷风才稳住了砰砰狂跳的心。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周妙宛还是有些没缓过劲,凝夏见了,端了盏热茶来。
喝下热茶后,周妙宛才觉得自己麻木的脑子暖了过来,她问凝夏:“早上表哥可传了信来?”
凝夏摇摇头:“没有。”
周妙宛觉得奇怪,表哥一向是靠谱的,既然说替她查赵青岚身世,那不管查没查到,肯定都会来给她递个信的。
但是她极信任谭世白,心想可能是确实难查吧,要费些时间,便把这件事抛开了。
她又问凝夏:“招的人可都进府了?”
“让她们未时一定到,先下也来差不多了。”凝夏答道。
“那你通知一下他们,叫他们上院子里等着,我一会儿便来。”
马上要离京,原本端王府上签了卖身契的肯定是要跟着主家走的,但是像一些杂役、婆子,本身不是奴籍,做一日得一日工钱的,便不会一起走。
那这部分的缺需要另找人补上。
这两日,周妙宛便忙着和牙行的人联络这件事情。
牙行的人跑生意一个赛一个的勤快,听说王妃要买人,挑了好的就送来了。
周妙宛一个个过了目,每个人的身家契约也都看了。旁的丫头小厮缺的不多,就是她身边缺一个年长些的嬷嬷,要好好挑挑。
最后她定下了一个姓万的嬷嬷。
这位万嬷嬷说是嬷嬷,但其实年纪不大,就是丈夫过世得早,留下她和小女儿相依为命。她厨艺了得,但是家中产业微薄,又因是个寡妇总受是非困扰,过得很不容易。
此番自卖自身,也是在外实在活不下去了。
周妙宛听了很是唏嘘,便留下了她。
——
第二日,周妙宛依旧“亲手”做了吃食。
这回做的是杏仁酥酪。
当然,说是她亲手做,实则是凝夏找的食材,万嬷嬷动手准备的,而她只负责把酥酪放进食盒里。
不过时下贵女们所谓亲手制作也多是如此,真正自己沾手的少之又少,周妙宛也不觉脸红。
而且,若是之前,她很乐意为李文演洗手做羹汤,现在嘛……
周妙宛提起食盒,掩去黯然的的眼色,往李文演的书房去。
他在府中时,十之八九都要待在那个小书房里,等她找到合适的时机,或许能在书房里找到一些印证她猜想的东西。
只是不能操之过急。
今日还是一样,周妙宛放了食盒,和李文演简单地聊了几句便走了,没有多留。
第三日、第四日也都是这样。
直到第五日,周妙宛走过曲折的石子路,越过竹林,却没有如往日那般看见照临在门口守着。
她心下一僵,直觉让她停住了脚步。
半个下午过去了,周妙宛坐在回廊的一角,靠着深红的栏杆都快要睡着了。
忽然,她昏沉的视线中出现了一角玄青的衣摆,周妙宛眼前一亮,起身向他打招呼:“景行!”
李文演的脚步停住了,继而快步走了过来,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目光中满是责备:“为何在这里瞌睡?”
周妙宛吸了吸鼻子,把他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些,一只冰冷的手从袖口探出,把藏在身后的食盒献宝似的提了出来。
“呐,这是我蒸的冰糖雪梨,”她揭开了食盒的盖子,见里头一点热气都没有了,立马懊恼起来:“冷透了,我这就去让人热一热。”
李文演看着她的动作,神情有一丝微妙的恍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来。
但他很快便敛去了恍惚的神色,目光中满是心疼:“你在这等了多久?”
周妙宛掰掰指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我也不清楚,本来是想等你回来,正好可以让你尝上的,我也不是有意要等这么久的。”
李文演便道:“既然冷,去书房等我便是了。”
周妙宛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便垂下眸:“我怕我又会给你添乱。”
“无妨的,你我夫妻一体,书房而已,进便进了,”李文演温柔地把她搂入怀中。
周妙宛仰起头看他,目光真诚:“那好呀,下次你若不在,我便把东西放到书房里,也省得吹冷了。”
李文演抬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都依你。”
得了他的首肯,周妙宛却没有操之过急,她还是会去送吃食,大多时候李文演是在的,偶尔他不在,她放下东西也就走了。
这般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眼看没几天便要离京,周妙宛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这日,久违的太阳出现了,空荡的书房里却还是冷冰冰的,周妙宛关上窗户,敞开书房的门——好看见屋外的情况,随后故意把带来的甜汤打翻在桌上。
她惊叫一声,再拿了布巾来假装收拾残局,耳朵一直听着外面是否有脚步声。
外头始终没人,只是偶尔会有微风卷起竹叶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于是,周妙宛卷起袖子,谨慎地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
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她失望地放回原状,在书房里扫视一圈后,把目光投向了八斗橱。
说起来,这个橱子用作书柜未免太深了些,周妙宛心生狐疑,走近了去看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把目光又看向上面摆着的书籍。
李文演的藏书甚多,古籍典经数不胜数,还有许多颇有年头的卷轴,亦被收于纸筒里。
没有功夫一个个去查探,周妙宛定下心神,眼神注意到了其中一本。
《香山志异》?这不是讲山间精怪的话本吗,李文演怎也会看这样的书。
这本书周妙宛看过,记忆中并没有这么厚。
她心道奇怪,下意识便伸手去拿,结果一拿上手,就在书的侧边看到了信封的一角。
周妙宛陡然警觉,翻到了夹着信的那一页。
信封被拆开过,她的手指微颤,拿出了信封里微微泛黄的纸页。
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便让她如遭雷劈,整个人犹如被钉死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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