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同行的是稻荷神。
柯莉可“咦？”了一声, 道：“莫非今日拜访的目的，不是要到鸟部山？”
“今日之行自是为镇压鵺妖而来。”晴明表示，“宇迦大人也是为协助此事才与我同行。”
听见这话，柯莉可不免狐疑地偷瞄一眼他身边的稻荷神。
稻荷神今天为人身形态, 穿着白色狩衣, 头戴乌帽子, 却未将头发盘起收在帽内, 而是垂于身后，用发带束着。
祂面相秀美, 原本便是雌雄莫辨，如今穿着男装，风流之中又带着几分柔媚, 不愧是善于惑人的狐狸。
不过……不是她有偏见什么的，只是柯莉可记得稻荷神的主职是保佑丰收的农业神，好像没有关于战斗方面的职能。
如果说荼吉尼天的话，倒还有凶狠一说。
面前的稻荷神眉眼弯弯。
晴明也勾勾嘴角。
柯莉可看见这两狐狸的表现，就知道他们两个定是猜着她在想什么，却又故意卖关子，不透露底细。
如此一来, 柯莉可就不免撇撇嘴。
稻荷神脸上笑意更深，丝毫不掩盖自身那份恶趣味。
可惜祂现在没露出尾巴，不然这可恶的模样, 柯莉可挺想捉对方的尾巴来薅上几把。
晴明这时开口说起正事了, 他说：“荼吉尼天曾为喜食人心的恶鬼, 想必姬君也有所知。”
柯莉可点点头，所以难道这次有机会看见稻荷神施展祂代理荼吉尼天一职的神通，若是这样倒是让人有些期待了。
不得不说神棍的职业习惯就是这点不好, 说话总是弯来绕去，不直接说个清楚。
她耐着性子，看看晴明这次是要卖什么关子。
晴明接着说道：“这是一论，不过在荼吉尼天的信众中，对此事有另一番说法。”
事实上对于荼吉尼天的信仰学说，并非佛教原有的神。
荼吉尼天原本为印度民间外道所盛行，但因为具有相当影响力了，就像是受招安一样，被佛教密宗所吸纳进去。
后来又传入岛国，并由于被当作是财神而受到推崇。
显然，荼吉尼天的信徒大约也是知道这位尊者原本的背景比较邪性，并不像个正神。
通常人们还是更乐意供奉那些原本就仁慈宽容的善神。
于是能够在大众层面受认可，所以信徒们便开始设法为其行为想出合适的说辞。
佛教发源于印度，在传播过程中，与地区文化相结合，本身也有过诸多改变。
譬如佛教在原产地时并没有不能吃肉的规定，这是种花家的汉传佛教才有的说法。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早期在中原地区，佛教为了能与道教竞争，便参考了道家的一些规定，其中一项便是效仿了道教的五荤三厌，也提出禁食五辛不食肉的规矩。
而岛国这边，随着荼吉尼天在岛国受到推崇，并与稻荷神关联也一并被广泛信奉后。
修此法的信众，也意识到荼吉尼天原来的背景颇有争议，为此对这做出新的解读。
而晴明所要说的，便是这个。
“这另一种说法是道，荼吉尼天食人心乃是世人的误解，祂实则吃的是人心欲念。”
柯莉可倒是第一次听说。
主要也是因为荼吉尼天在种花家不是特别热门的神佛，大家听得最多的还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
但在听得此说法后，她就隐隐约约感到晴明本身和稻荷神还有鵺妖、王城等几件事之间有一定关联。
只不过晴明这家伙总是不把事情说破，害得人猜来猜去。
柯莉可干脆不客气地说：“哎，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是还在策划着什么？”
晴明笑而不语起来。
至于稻荷神，祂对此没有否认。
祂笑眯眯道：“你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但此事说来话长，好歹先让我们进屋坐下吧。”
柯莉可：“……”
果然狐狸还是年纪小的才可爱，像这种能去演聊斋的，有时候真叫人恼火。
柯莉可邀请他们进屋坐下。
然后她又留意到稻荷神时不时往那料理台的方向看去。
这下子，哪里还不懂祂打的是什么主意。
“啧啧啧，想不到你这样有名的神灵，竟是为馋那几口饭食而故作玄虚。”
说着，她便叫小狐狸去煮完剩下的濑粉。
稻荷神坦然地说：“前天在山里闻得一股鲜香味，想来是出自此处。”
“噢！那天的汤底是用雉鸡煲的。”柯莉可恍然大悟。
“姬君的手艺，真是每每叫人眼前一亮。”晴明叹道。
小狐狸见到今日有两位贵客到来，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表现不周。
稻荷神已知它现在成了神使，在它把食物端上桌时，就顺道勉励它一句：“你可要加油了。”
小狐狸又惊又喜，连忙道：“小的定竭尽全力做一位合格的神使，不丢咱们狐狸的脸。”
柯莉可看见它这干劲十足的模样，
没多久，在这里吃过东西后，稻荷神也不再支吾，干脆将整件事的因果给完完整整的托出。
说来这还得扯回三百多年前。
自从遣唐使从种花家回来，带回那里的文化知识，并阐述在天Ⅰ朝上国的见闻后，就引起岛国这边对唐土的向往。
当时的岛国虽然落后，但倒是挺敢想的。
从第四十代倭王开始，就一直希望能效仿海对面那样，建立一个长久的都城。
但这过程却不顺利。
当时的倭王有心要建造与长安城一样的雄伟王城。
然后前后耗时十四年，岛国终于建成第一座王城——新益京。
不过新益京只使用了十六年，因为这座城选址不当，建在河流的下游地区，大量人口聚集在此生活后，水源很快被污染，卫生恶劣以至频频引发疫病。
为此，他们又再次选址，并建造了平城京。
和新益京一样，平城京的布局也是模样唐代长安。
平城京使用了七十四年，随着佛教影响力渐大，周边寺庙的和尚们不仅会念经玩弄权术也是一把好手。
因为斗不过那些和尚，为此第五十代倭王只好选择迁都。
这一次建城，倭王选择远离原来的地区，建造了长冈京。
然而长冈京的使用时间比起新益京更短，只用了十年。
接着就因建造王城的官员遭暗杀，亲王因被怀疑涉及谋反而绝食抗议，死后不久疑似冤魂作祟，国内先后爆发饥荒、天花。
倭王觉得这座城诸事不顺，便又再次要择地迁都。
并且这次要选择一处风水好的地方。
大概因为建造王城的过程一波三折，所以等到现在的王城建好后，倭王将其命名为平安京，只希望它作为王城，能平稳安全就足够了。
不过风水只是锦上添花，本质上还是成事在人。
平安京也并非真的平平安安，一方面是阶级分化的矛盾，另一方面各种天灾人祸仍然不少。
这些问题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日益严峻。
早已腐朽的上层贵族们，无心去做实质性的作为，而是把希望寄于神佛。
稻荷神因为被视为荼吉尼天在岛国的化身，同时在信徒们新的解读之下，就成为主要的祈求对象。
贵族们希望这位神明可以吞食这些黑暗，一觉醒来便是国泰平安，不会再有那些大煞风景的问题打扰他们。
时间久了，便不想着解决了。
大概是他们的虔诚祷告，终于触动了神明。
稻荷神便派座下的神使化为人类女子，与人类武士邂逅。
晴明的出生确实是稻荷神安排，他原本就是作为未来的大阴阳师而来到人世，好安定人心。
但大阴阳师的本事再厉害，可以镇住作乱的妖魔，余下那些社会矛盾，还是得由人来设法改变。
可惜贵族们是不谈国事的，因为谈论国事政治并不风雅，有失格调。
长久的安逸享乐，让他们也无意去做出任何改变，只要维持现有的阶层待遇便足够了。
柯莉可听得直摇头：“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