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于丹夸他画画好看,他买了很多绘画相关的书,闲暇时候就看书画画。
家里人也不再提让他去读书这件事,只要他不要像之前那么悲观绝望就好,他们看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的状态逐渐在好转。
开始一起吃饭就是一个信号,家里人也不敢一下刺激到他,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送了他最新的DVD,还给他单独买了一台电视,方便他在房间里看电影。
这个孩子,想想一直没有任性过,从来都不像个小孩,他却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周冗画画的技术在飞速提升,现在已经能够临摹电影里的人物了,他画了一张《东方不败》里林青霞御风在竹林上飞行的画。
这是他第一次画人物,也不知道怎么样,不过他还是寄给于丹了。
不出所料,于丹总是在夸他。
说画的很像,她把这幅画夹在画册里了。
她说最近有些忙,可能回信不是很及时,周冗可以多画一些寄给她。
周冗回信,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明星或者人物,他可以画一张试试。
于丹回复,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看一下他的自画像。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周冗。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影像。
他捂住右眼旁边的疤痕,其实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他的双眼皮深刻狭长,鼻子高挺,皮肤白皙。
他知道自己很好看,是父母基因的集优者。
可是这个疤如此狰狞,他回忆起当时在学校里那个女生错愕的脸,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走在路上时别人看他的异样眼光。
他伸手抠了抠那些凹凸不平的粉肉,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
他将那疤痕抠得血淋淋的。
魔怔之后清醒过来,又去找纸巾将血擦干净。
这样的他,如果被于丹看到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给自己回信了吧?
可是她不给他回信的话,那他的生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周冗想了很久,终于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毕业合照。
照着照片上的自己临摹起来。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自有一股少年的精神气。
可是现在呢?
他看着窗子里那个模糊却苍白的影子,猛然闭上双眼。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过去。
再也无法改变了的,不要去想。
江丹瑜最终没有收到他的自画像。
他说自己长得很普通,很平凡。
怎么会呢?
江丹瑜仍记得看到他照片时候的那种惊艳感。
周彦辰已经是她当时遇到最好看的人,但是照片里的他,似乎无人可以匹敌。
他不愿意面对现在的自己。
没有关系,那就慢慢来。
这一下似乎将刺痛了柔软的触角,他又将缩回自己的壳里一般。
于丹给他写的信,他很久都没有回复。
她接着去了两封信,他都没有回复。
他的生日要到了。
难道他还是要做出当初的选择吗?
或者将这选择提前了吗?
江丹瑜心中焦虑。
她以自己朋友过生日为由,跟妈妈请了一天假外出。
然后揣着五十块钱出发了。
小巴转大巴,大巴转公交,到他家的时候她都要吐了。
他家楼下有很高的梧桐树,他曾经给她夹了一片到书签。
他家在四楼,临街的那个房间就是他的。
江丹瑜在他家楼下蹲守,买了个面包坐在街对面的花坛边。
从这里刚好能看到他房间。
看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在里面吗?
她正想着,旁边忽然有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江丹瑜面包都吓掉了。
把面包捡起来以后侧头看,周彦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赔你一个面包吧。”
江丹瑜愣了一下。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
而且他看着就是个小孩的模样。
“没事。”她说。
“你在看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他奶奶家,她难道是小叔叔的朋友吗?可是小叔叔哪里来的这么小的朋友。
她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
“看树。”江丹瑜说。
“哦,树有什么好看的?光秃秃的。”
因为已经冬天了,树叶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杈有什么好看的?
“嗯。”她也没准备解释。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这种自来熟的态度让他有点疑惑,难道两人认识?
“你看的那边是我奶奶家,我怎么不能来。”他回答道。
“哦,那你去呗。”她说。
看周彦辰神色就知道周冗没有什么事,是她多虑了。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回家。
现在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趟回镇上的车。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窗户,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知道他没事就好。
她想走。
“你等着,赔你一个面包。”周彦辰喊着,飞快地跑到面包店,买了一个一样的面包还她。
江丹瑜拿着面包,淡淡点头。
“好,再见。”
“再见。”周彦辰觉得她奇奇怪怪的,不像个小姑娘。
江丹瑜看着手表,朝车站飞奔。
到了镇上,她又去了学校旁边的小区,这次终于找到他的回信。
江丹瑜松一口气。
拿着信打了个黑车回家。
在车上她拆开信封。
周冗说很抱歉这么久才回她。
就只有这一句话。
后面一张纸上画的是他自己。
半边脸纯白无暇,如天使般纯真美好。
右脸颊的太阳穴到眼角却深浅不一。
他面上没有一点笑容,眼睛如同一潭死水,深幽黑暗,没有一点光。
大概是在孤注一掷,看看江丹瑜看到他之后,会不会不再回信。
江丹瑜却没想到他终于愿意将自己的真实一面展露出来。
他始终还是愿意为她踏出这一步。
江丹瑜靠在黑车硬邦邦的车座上,对着他的自画像发呆。
手指轻轻摩挲他的疤痕,铅笔的痕迹便被她抹开,他的疤痕那里脏污一片。
水珠不期然地滴到他的画像上,江丹瑜摸脸,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水渍越擦越多,将那幅画浸湿。
她将画折起来。
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
给周冗的回信没有提到他的伤疤,让他忐忑的心放下。
于丹回了他几个落叶做的书签。
“之前你送我的梧桐叶我很喜欢,也送你几片我喜欢的树叶。夏日夜晚,我老家还会有萤火虫,你应该会喜欢,可惜没有办法送你。”
周冗终于,笑出来。
时隔那么久,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笑容。
同时,他内心对于丹生出一种微妙的感情。
于丹没有说自己的年龄,但是她的言语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而且经离婚,应该比自己大四五岁。
他们的人生阅历各不相同,可是只有她能够理解自己。
这感觉像是一根细细的丝将他的心脏一圈一圈缠绕起来,慢慢地收紧。
说不清道不明,又暧昧又难受,可是又舍不得进一步或是退一步。
他在下一封信的时候说了自己的事。
江丹瑜看着信中的内容,一字一句引导着她也进入那个火场,她也经历同样的事。
绝望和痛苦像是吊索,勒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而江丹瑜也想到了周彦辰的背叛,想到了从那个电梯井摔落的经历。
如此黑暗,如此无望。
江丹瑜回信“你知道《飘》里斯嘉丽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周冗于是在晚上,穿着羽绒服围着围巾,趁着月色和寒风,走到了还在营业的书店。
暖黄色的灯光照射着他,他不安地尽可能将脸缩进围巾里。
终于在外国名著里找到她说的那本书。
没有试读本,他拿着塑封包装好的书去结账。
买完单,迫不及待地站在收银台拆开塑封,翻到最后一页。
【她的祖先们一向都是不怕失败地,即使失败死死地、没完没了地盯着他们,他们也面不改色。正是带着祖先们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斯嘉丽终于抬起了头。她一定能够重新得到瑞特的。她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只要她一心想得到,从来还没有哪个男人她没得到过。
“等明天回到塔拉庄园再考虑这一切吧。到那时候我就能够忍受了。我明天会想出办法来重新得到他的。不管怎么说,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不管怎么说,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周冗站在那里,心中如同海上的暴风雨,而他是风雨中的一艘孤零的船只。
世界的尽头亮起了微弱的光。
他的灯塔出现了。
风雨飘摇中,他的心终于也有了自己的港口。
他拿着书,快步走在街上。
走着走着,便跑起来。
跑着跑着,围巾从他脸上滑落,冷风刮着他的脸。
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跑到家里,连鞋都没有换,直接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对他这个洁癖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地第一次。
他白皙的脸被风吹红,又像是激动到红了。
他慌忙找出自己的信纸和钢笔,拔开笔帽就在信纸上写到:
“你愿意和我见面吗?”
又觉得过于唐突,补充道:“认识那么久了,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还是不妥,又写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气息逐渐匀下来。
他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有些潦草的字迹。
钢笔笔尖渗出墨汁,晕湿了他最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