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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气不足的娇喝在帐中响彻着, 不多时便遁无声息。
寒蝉般的静谧之中,裴和渊压着眉宇,瞬也不瞬地盯住关瑶。
“大胆妖孽?”这四个字被他自齿关缓缓推出, 复又问她:“谁是妖孽?”
阴厉的霜霰伏于眼底, 脸色如生铁一般难看,简直像来人世索命的地藏阎罗。
如遇洪水猛兽在前, 关瑶心中愈加不安。
她不自觉地向后退, 哆哆嗦嗦,试图理直气壮:“你、你不是爱玩刺激的么?而且做人要讲公平, 我都陪你那么多回了, 陪我玩玩绳子玩玩捉妖怎么了?”
玩玩绳子,玩玩捉妖?
是挺会玩的。
裴和渊沉默须臾, 忽道:“绳子不干净,咱们用别的。”
绳结被割断的“呲拉”声响起,裴和渊展动了下身子, 将短匕在掌中游刃有余地旋了几圈,才掀起眼皮看向愣如呆鹅般的关瑶:“敢问女菩萨, 想自小妖何处捉起?”
关瑶瞠大着眸,眼见他调整着坐姿,并拢了双膝跪在榻上,是个虔诚的礼拜姿势,像极了佛前渴望被救赎的芸芸信众之一。
濛着酒气的长眸潋滟,眉间聚着勾魂摄魄的流逸之光,方才还像挂了霜般的脸,现下半笑不笑, 邪气浮露。
这男妖怎么看, 怎么不善。
被他跪拜的对象目露戒备, 心中陡然生起想逃的冲动来。
男妖恍若未觉,放下匕首后双掌合十抵于唇边,仍旧扬着惊绝昳丽的眉眼喁喁道:“小妖自入世以来,屡造杀戮行恶多端,因而总被心障所魇,日夜睡不安眠。素闻女菩萨有通天之能,可驱世间万煞。还望女菩萨施发仁心,搭救于我,我愿自此赤心侍佛,再无杂念。”
声如容谷清音,调如林籁泉韵。
字字句句似祈求,更似诱哄。
被灌的人清醒得不像话,灌酒的人却晕晕乎乎,如坠云雾。
“不,不玩了,我要去喝水……”关瑶晃了晃脑子,开始自欺欺人地往出爬。
“女菩萨欲往何处去?不理小妖了么?”低沉得可怕的声音响起。
突闻衣衫窸窣,关瑶霎那惊恐,仓皇欲逃之际,却被拽住脚踝给拖了回去。
裴和渊箍住那截细腰,将人提入怀中单手制住。
寝衣被剥下,丝帛被割裂的声音响起,变为一道道垂下的布条。
过了会儿……
“干嘛绕那儿,你要上吊啊?”
“唉你?停停停!”
“求菩萨渡我……”
于这低靡祈声之后,再过了会儿,帐中的动静已让人掩耳羞听。
月与烛将一切做成影子,似寐非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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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自缚的后果,便是翌日正午,关瑶才睡醒。
珠帘掀起,适逢沐浴过后的裴和渊自湢室中走了出来。
青年以玉冠束发,一身漆色衫袍,身上环旋着皂角的清香。
芳兰竟体,轩昂齐整。
男色误人。
这人曾是多少姑娘心目中的檀郎,可谁又知这幅清风玉雪般的皮子下头,藏的是头永不知怠足的馋狼。
见关瑶醒了,裴和渊坐到榻上,展着被子将人裹了个严实:“女菩萨,小妖昨夜伺候得可还爽适?”
关瑶带腮连血耳地红了脸,伸手去捂他的嘴,这人却依旧喋喋不休,双唇上上下下擦着她的掌心。
皂角的香味儿钻入鼻息,关瑶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你这蛮人,我手疼。”
裴和渊便去看她的手,见得一双细嫩的腕子上勒出浅浅的两道红,如玉中艳翡一般。
“是为夫鲁莽了,愿给娘子赔罪。”
裴和渊声音极诚,关瑶却半点不信。
说得好听,他的赔罪,哪回不是她在受累?
但到底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是以关瑶没多闹裴和渊,分外乖觉地由着他给自己穿衣着袜。
裴和渊替关瑶选了件束起领子的衬裙,掩住颈间星星点点的青紫欢啮。
待关瑶上妆时,又还执笔蘸了朱砂,在她眉间描出朵开绽的水芙蓉。
稍用了些吃食后,关瑶提议起去看裴絮春。
裴和渊动作一顿:“娘子想去看她?”
“夫君不想去么?”关瑶眨巴着眼。
裴和渊碰了碰她的唇角,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我陪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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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总是格外静的,守门的婆子犯了午困,坐在矮凳上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这会儿裴絮春的房里头,除了看护她的小丫鬟外,再就是坐在地上搭积木的小世子了。
见了关瑶出现,裴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婶婶!”
见裴和渊扶着关瑶的腰走得格外慢,裴屿在生扑的半途刹住脚,懵懵懂懂地问了句:“三婶婶是怀宝宝了么?”
“啊?没有的事。”关瑶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拍掉裴和渊的手,蹲在裴屿向前笑道:“小屿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想找二姑姑陪我玩……”裴屿揪着衣角,看了眼后方的裴絮春。
裴絮春靠坐在矮榻之上,穿一袭雪青色的裙衫,细眉长眼,生得确实与裴和渊有几分相似,起码那股子清冷感是相近的。
会眨眼不会看人,会吃东西不会说话,说是行尸走肉也无甚区别了。
小丫鬟上来行礼:“三公子,三少夫人。”
虽然已经眼见着裴絮春还是刚醒时的模样,但关瑶还是客套地问了句:“二姐姐可有好转?”
小丫鬟垮着脸摇摇头:“府里几位主子都尝试过与二姑娘说话,老夫人更是不时过来唤二姑娘几句,可二姑娘还是没有丁点反应。”想了想,小丫鬟又满怀希翼地向裴和渊请求道:“不如三公子与二姑娘说几句话?奴婢记得,以前您与二姑娘关系要好,指不定听到您的声音,二姑娘会有感应呢?”
关瑶侧脸瞧了瞧在小丫鬟口中和裴絮春关系要好,可却连来看上一眼都不甚热络的夫君。
左左右右,愣是什么也琢磨不出来。
倒是裴和渊,像把她心里那点儿疑惑给猜了个□□成似的,低着暄薄的眼皮睨来一眼:“在想什么?”
就算要说,眼下也不是合适的场合。
关瑶轻轻推了推他的小臂:“夫君快去试试。”
裴和渊倒是听话,迈开步子立去裴絮春身前,平静地唤了声:“二姐。”
一动不动,裴絮春眼都未眨。
裴和渊转回身子,对关瑶半开玩笑道:“不如娘子也来试试?说不定娘子能唤醒二姐?”
关瑶:“……”
算起来,她和裴絮春也就那年宫宴见过一面,伯府里这么些姓裴的家人都唤她不动,自己怎么可能?
只被裴和渊眼里的促狭劲儿勾着,关瑶竟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夫妇二人十指相扣地站在裴絮春跟前,倒生出种拜高堂的错觉来。
关瑶俯低身子,在裴絮春近前唤了句:“二姐姐?”
长睫微微颤悸,一直游离于虚空之中的,如泥塑木雕般的人,竟缓缓抬起头来。
发直的眼中是仍未净除的迷茫与惘然,与同样懵住的关瑶对视几息后,裴絮春转了转脖子。
在与裴和渊视线相触的那一刻,裴絮春无声地张大了嘴,开始摇着头向后退,眸中充斥着无边的恐惧。
小丫鬟也弄不清怎么会有这么个突变,赶忙上前去安抚裴絮春。
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狂喜道:“二姑娘会看人了!”
在小丫鬟的惊呼声中,关瑶若有所思地看着面无波澜的裴和渊。
她这位小姑子,不知怎么被她给唤醒了的小姑子,是在怕她夫君么?
她夫君虽然是生了张祸害人的脸,可怎么也不至于把自己嫡亲姐姐,给吓成那幅像要惊厥的模样?
裴絮春已被小丫鬟带去内室安抚,听动静应该是逐渐消停了下来。
想了想,关瑶招来裴屿问:“小屿儿为什么怕你三叔叔?”
小世子有些手足无措,抠着手里一场积木,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和渊一眼:“因为,因为三叔叔总不爱笑,有些吓人……”
关瑶伸手戳了下裴和渊的腰眼:“你笑一个。”
裴和渊看了眼那大胆的手指,眉骨微扬着,不仅没有笑,还故意把脸板了下来。
见状,关瑶干脆直接上手,提起他两边嘴角向上,撇成了个微笑的弧度。
配上那张唬着的脸,不仅违和,还滑稽。
“还吓人吗?”关瑶问裴屿。
裴屿被逗得嬉笑起来,喉头响起叽叽咯咯小喜鹊一般的清甜笑声,面庞憨气十足。
“拿我逗乐呢?可有趣?”裴和渊将那作怪的手拿了下来,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背来回抚弄。
“三婶婶什么时候怀小宝宝呀?屿儿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小世子忽又语出惊人。
关瑶愣了愣,随即还真就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以她夫君那样如狼似虎的劲,她不会……还真就怀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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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絮春的所谓反应,也就持续了那么一会儿,安静下来后 ,又变成了孤魂野鬼般的木人。
而听说了那日的事后,为了女儿能快些转好,霍氏终于拉下脸去了趟容知院,请求关瑶常去看裴絮春,多与她说说话。
关瑶倒不觉得真是自己唤得裴絮春苏醒那片刻,指不定是刚好回了会儿神,被他们夫妇撞到罢了。
就算是受了刺激,那刺激的人也是她夫君,怎么都不可能是她。
听了霍氏所托后,关瑶也就是偶尔去裴絮春院子里待会儿,多数时候,都是在和裴屿搭积木解九连环玩。
关瑶那位大嫂整日只知守着身子骨弱的夫婿,倒把个儿子给冷落了。
兴许习惯了一个人,在有关瑶作陪后,小世子显得格外兴奋,每日里和关瑶分开时都很是依依不舍。是以关瑶偶尔会带他回容知院,或是在裴絮春的院子里多和他玩个片刻,然后被下了值的裴和渊来拎回去。
可这日,直到她把小世子送回了居院,直到她沐浴过后头发都绞干了,裴和渊还是迟迟未归。
直至更阑时分,才见吴启和谭台避开旁的人,把裴和渊给搀了回来。
裴和渊双目紧闭,嘴唇惨白,甚至脸色还隐隐发青。
听关瑶慌问缘由,吴启答道:“郎君中毒了。”
关瑶重重愣住。
在她想让人去请大夫时,吴启忙制止道:“少夫人莫要与旁人透露这事,郎君已服了解药并无大碍,歇个几日便好了。”
说是歇个几日,实则裴和渊高高低低烧了好几宿,连眼都没怎么睁过。
对外院的人,都说道是他多喝几杯伤了脾胃,才请了几日养病的假。
当中有那么一晚,关瑶正给裴和渊换着额上帕子时,他蓦地睁开了眼。
因为烧了许久,裴和渊眼底一片猩红。在与手里拿着两块湿帕子的关瑶对视两息后,用哑得吓人的嗓子说了句:“不是要离开朕么?又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关瑶:“?”
“你是不是拿准了朕舍不得杀你,才总是折磨朕?”裴和渊的眸光忽变得漆黑凌厉:“你都敢离开朕了,真当朕不会杀你?”
怎么又玩起这出来了?还没完没了这是?
关瑶盯着他薄薄的眼皮褶子,半晌干脆把帕子糊他脸上,淡定搭腔道:“你敢动我,我就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