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人正是临昌伯府的老夫人,霍氏。
闻讯跟着吴启赶来的霍氏气青了脸:“何等下作的做派,你们、你们简直无法无天!快将人给我放了!他可是已有婚约的人,岂容你们乱来!”
“还婚什么约?他已与我女儿拜过堂,便是我关家的女婿了。”关霈堂咧着嘴,将两条眉笑成倒八字:“亲家到得正好!来来来,我立马让人备下薄酒招待亲家!今儿这喜筵啊,摆在我关宅便可!”
霍氏心都急烂了,气得直咬牙:“做梦!我临昌伯府是断不会认你们这桩亲的!今日之事就算告到御前,老身也要讨一个公道!”
“圣旨到——”
唱声遽然而起,宫仪摆开,宦侍双手捧着卷圣旨,出现在了厅外的牙道之上。
“临昌伯府与关家接旨——”
厅内外众人肃立,气得浑身打颤的霍氏也只能闭了嘴。
便在这静中,戴着乌金帽的宦者进到厅内,展了圣旨便宣读道:“朕奉皇太后慈谕,闻得关家小女秉性端淑,言容有则,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兼闻临昌伯府裴三郎君高才逸度,温厚和平,亦适婚娶之时。为成佳人之美,兹特以指关家小女婚配临昌伯府裴三郎君,责是日完婚,钦此——”
“小民领旨,谢陛下厚恩!”关霈堂率先上前接旨。他喜得双眸生光,开眉笑眼地招呼那太监:“劳公公走这一程,还请公公与诸位宫使们都留在敝宅喝杯喜洒!”
“关老爷客气,咱家还要回宫复命,这喜酒就不便喝了。”老太监喜眉笑眼地收了关霈堂自袖下塞来的银票。
都不用看,他便知那面额定然不会低。
另厢,霍氏还沉浸在巨大的愕然之中。
她喃声道:“这,这不可能,这怎么会?”
“老夫人,您可还未接旨呢?”那老太监扬声提醒道。
霍氏如梦初醒,这才抖嗦着双手,上前接过给临昌伯府的那份圣旨。
这怎么就,怎么就和关家成亲家了?
好好的国公府,怎么就成了个商贾之户?
霍氏脑子正嗡嗡作响时,忽听裴和渊开口道:“得陛下赐婚,自是无上恩隆。现高堂拜,礼已成。烦劳母亲回府替我筹办席面。既是陛下赐婚,这筵席自是不能随便,宾客也要请得越多越好。”
闻言,霍氏面色一白:“渊儿,你真要与这市井……”
“夫君呀……”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一颗蒙了红盖祔的头靠在裴和渊肩上:“婆母怎么骂人?”
“你不觉得把这绳松开,唤得更对味么?”裴和渊侧头去看那故作委屈的人:“圣旨都下了,我若是不认,若是再跑,岂非成抗旨不遵了?”
关瑶偏了偏首,隔着盖祔与他对视几息,心道也是这么个理,便唤了小厮绞断麻绳。
得了松快后,裴和渊抬脚便向外间去。关瑶忙唤他:“三郎!”
裴和渊停步,回头看她一眼:“为何不跟上?”
“嗯?”关瑶一时蒙了。
“若我不曾记错,陛下是为你我二人指婚,并非是我入赘你关家。现你既已嫁予我,自当随我回临安伯府。”话毕,裴和渊再度迈开了步。
待他出得关宅大门上了马车一阵后,关瑶才被搀了上来。
车厢外,还听着关霈堂乐乐呵呵的豪爽笑声:“拿我的话!今儿个咱们万汀楼给客人免单!老夫要请整个顺安的人来喝我乖女的喜酒!”
在左邻右舍及过往行人此起彼伏的道贺声中,马车驶动了。
圣旨始料不及,裴和渊的反应也有些出奇。
关瑶仍带着喜盖,透过那红布望向自己对侧的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句:“三、夫君,你没有生我气吧?”
“三夫君是什么?你还有大夫君和二夫君?”虽是闭着眼,虽嗓音清冷,可这话中却隐有戏谑可寻。
而在关瑶听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就说三郎是本便对她存了情意的,被她抢这一遭,指不定还在心中暗美!
“夫君你看,太后和陛下都觉得咱们天生一对!”关瑶的目光变得雪亮,自动自觉地坐去对侧,挨在裴和渊的身边蹭了蹭,承诺道:“夫君,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对他好?
裴和渊付之一哂。
---
渐已入夜,初夏青蝉独噪,夜里的风吹得挂帘打着卷儿。
新房中,关瑶刚吃了碗骨汤馄饨,正在房里四处游走。既是消食,亦是参观自己夫婿的寝居。
日间随着裴和渊到了伯府后,那位本还待骂她市井门户的婆母,却是态度几变。
初开始时还只是神色微妙,待参拜过家庙后,虽及不上旁人家婆母娶妇当日的乐呵劲,却也对她说了几句好话。
不但如此,还以极快的速度,把这房里给装扮了一趟,该挂红的挂红,该贴囍的贴囍,还也在兵荒马乱的匆忙之中,折腾出了一派喜色。
这会儿,关瑶在个壁架前停了步子。
那壁架有个三四层,整架都摆着巴掌大小的木雕。
自下向上看,多是马鹿禽鸟或是蓬船仙鹤等物,可到了上面一层架子,却见摆的多是腹蛇胡蜂与斑蛛之类的雕件。
正常人望着多少会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可在关瑶看来,这样样件件都雕工细致,神韵十足。
果然她夫君就是个了不得的,诗文匠巧,靡不涉猎。
正美滋滋感叹时,听得外间守着的两个丫鬟齐齐唤了声“姑爷”。
关瑶立时转身回了喜榻旁坐下,又抓起盖袱胡乱往头上一遮。
待裴和渊甫踏入内室门口,见得的,便是个端坐于纱帐之下,静如烟笼芍药的新娘。
闲庭信步般进了内室,裴和渊坐在茶桌旁,替自己斟了杯茶。
那茶还未入口,便听坐在榻上的人开口唤自己:“夫君,你还没替我掀盖头呢。”
急切主动,倒是半点也不羞。
她不羞,裴和渊亦不急,慢慢悠悠地品完杯中茶水后,才执起涂金喜秤,走近榻旁。
许是因着姿态娴雅,身前女子此刻倒显露些沉婉的静美。
规规矩矩的双膝之上,十根指儿白皙腻理,绘着砂露的指盖娇红惹眼。
裴和渊抬了肘,随着盖祔被缓缓挑开,雪颈之上,那张娇媚天成的脸也便露了出来。
腮畔扫着妩媚的胭色,一双活溜溜的水眸如噙清露,如盛波光,自是无比的情态可人。
关瑶皱着鼻子嗅了嗅:“夫君饮酒了么?”
“大喜之日,亦逢圣上恩隆,岂能不与宾客饮上几杯?”寡淡地接了这么句后,裴和渊便放了喜秤,人往湢室行去。
关瑶看着湢室的方向踟蹰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着去共浴,把自己这一身累赘给卸了要紧。
小半个时辰后,待关瑶满身琳琅卸下,裴和渊也换了寝衣出来。
“夫君好啦?”关瑶揉着个腰起身,也熟门熟路地向湢室行去。
擦肩而过时,一个目不斜视,一个打着呵欠。
明明是洞房花烛,该是新娘子羞羞答答百唤不应,新郎倌手足无措吭哧结舌,甚至连沉默都发着烫的场景。可这二人间的氛围,却莫明有几分老夫老妻的错觉。
湢室水声沥沥,偶尔能听到姑娘家用柔媚的声音,在与丫鬟娇嗔着累与乏。
近亥时正,关瑶才沐浴停当。
将将出浴的美人腰肢轻摆,在丫鬟的搀扶下,自湢室缓步而出。
眸光氤氲,霞晕染腮,整个人犹如承了雨露的菡萏,娇娇欲滴。
房室静谧,唯闻喜烛跃跃。
圆桌之旁,郎君墨发如披,就那般不言不语地坐着,于烛光之下,被忖着愈发晕然动人。
在梦里与自己拜了无数次堂的男人,今个终于成了明媒正抢的夫婿,关瑶心间栩栩。
她款款走去裴和渊身旁坐下,极其自然地圈住裴和渊的腰:“夫君帮我裹裹头发么?”
裴和渊面无表情地推开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起身径直向榻旁行去。
关瑶望着那躺进榻中的身影,脑中空了下,旋即福至心灵。
这是……去榻上等着她的意思么?
倒不料夫君看似疏冷禁欲,骨子里却如此急色!
这般想着,关瑶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立马招呼陪嫁来的两个丫鬟左右开弓帮自己绞干湿发。
帷幔内,裴和渊躺在喜被之下,听着房中嘁嘁喳喳莫名兴奋的声音,却是渐渐淡了眉目。
阖眼小憩不知多久后,床帷被拔开,榻板也沉了沉,有人带着一身水气爬了上来。
衣衫悉窣,发香飘近。
那人跪在他身旁,躬着身子问:“夫君,你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