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不想,卫臻的请安行礼,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卫臻一直垂着眼, 没有再与对方对视,却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那双赤, 裸而锋利的目光, 一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定定的看着, 牢牢的锁着,将她悉数包围。
时间, 一点一点过去。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四周一片静谧。
树上, 蚕虫鸣叫。
水缸中,红鲤游动。
远处, 偶起喧杂之声,那声响,似乎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又似乎近在耳畔。
直到——
“咚!
一声低沉悠长之声骤然响起。
山角钟楼响起了一阵敲钟声,一声,两声, 一共有九声,提醒着, 午时已过,到礼佛时辰了。
钟声在整座山峰来回传响。
低沉而空灵, 一声一声敲击着人的耳膜,也敲击着人的心灵。
钟声是有净化心灵作用的。
在一声声钟声的敲击下,卫臻的情绪、神色, 竟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久不见对方回应。
终于,卫臻再次抬起了头,直视对方的面容,再次道:“此鞋乃臣女遗落之物,多谢殿下捡拾,有劳殿下归还,臣女感激不尽!”
卫臻说着,只朝着对方遥遥一拜。
话音一落,恰逢那边冬儿立马仓皇赶来。
卫臻便朝着冬儿使了个眼色。
冬儿会意,立马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的伸手冲太子再次重复道:“有劳殿下!”
却说,卫臻与侍女礼数有佳,举止事宜,挑不出一丝错处。
言语间,也撕开挑明,未见半分不妥之举。
按理说,太子乃当朝储君,这时,依照礼数,也定会将那鞋悉数归还的,却不想,此时,太子就跟没有听到卫臻主仆二人在说话似的,也压根没有将二人的礼数行动瞧在了眼里。
他始终那样直直盯着卫臻,彷佛要将她看穿,看破,看烂了。
仿佛要透过她的这张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看了有多久,直到卫臻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终于见太子终于收回了目光,却是将手中的那只绣花鞋握着抬起,他垂着眼,定定的盯着绣花鞋看了一眼,后,又掀开眼皮,直直盯着卫臻,冷不丁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话语一出,太子的声音竟极度沙哑。
仿佛被寒水浸泡过了似的,沙哑得不成样子。
与此刻太子殿下得身份、气质,竟极为不搭。
问这话时,他的神色极为古怪,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在质问卫臻,又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语。
太子说这话时,双眼只微微眯着,死死盯着卫臻的眼睛,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神色。
然而思绪却又是漂浮的,仿佛心事重重。
而卫臻听了对方这话后,竟是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神色明显有些错愕与茫然。
这太子是失忆了不曾?
她是何人?
她这辈子与太子虽无任何牵连,却也打过几回罩面,他不知她名讳,卫臻倒是能够理解,可不知她何家何处,卫臻却是半分都不信的。
几月前,对方不还言之凿凿的当着数百位文武百官的面,在陛下跟前求娶不是?
她是何人?
卫臻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片刻后,忽然想起,噢,近来,街头巷尾四处传言,说太子在马场训马时不慎坠了马,摔伤了,这会儿,虽未见任何身上头上有任何伤势,莫不是不是伤在了脸上身上,是伤在了脑子上,脑子被马蹄踢了不成?
卫臻心里讥讽一番,不知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片刻后,依然耐着性子道:“臣女乃卫家七女,今日不慎路过此地,落下了鞋子,被太子殿下捡到了,喏,就是殿下手中那只,这鞋子乃女子私密之物,臣女不想惹人非议,还望殿下速速归还,臣女这便速速离去!”
卫臻不想再过多过问,不想去探究,今日这一局究竟是太子所下,还是宁芃芃所下,想要试试她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亦或是别的什么?
她通通不想再探,她只想要顺利脱身,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对方轻易将她哄来,岂能轻而易举放她回去。
“你究竟……是何人?”
太子殿下眼下就跟着了魔,梦魇了似的。
他对卫臻的话竟充耳不闻。
依旧死死盯着卫臻,只盯着卫臻,再次重复着这一句话。
看着对方微微绷紧的脸,严肃又微冷的眼神,终于,卫臻原本心里的讥笑一点一点消失。
握着水缸的手再次微微一紧。
不知为何,太阳穴再次陡然一跳。
卫臻只不自觉的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太子看着。
看着看着,呼吸忽然出现了一丝轻微的凌乱。
她不知太子这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太子今日冷不丁跑到她面前,究竟在质问着什么。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双眼竟不受控制的轻轻颤动了起来,双腿也隐隐有些发软了起来。
卫臻单脚撑地,竟一时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依在了水缸上,借着水缸的力气,这才堪堪站稳了。
卫臻一时变得有些心乱如麻,眼神漂浮,嘴上却喃喃道着:“臣女……臣女不知殿下此话何意?”
说着,卫臻微微抬起了手。
冬儿见卫臻脸色不好,立马跑过来一把扶着卫臻。
卫臻继续道:“还请殿下将臣女的鞋子归还!”
这一句,卫臻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只加重了语气。
不想,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太子紧紧攥着卫臻的绣花鞋,忽而再次半眯起了眼,冲卫臻道:“卫七娘子可否告知孤,安安是谁?”
说这话时,太子紧紧握着手中的绣花鞋,握着绣花鞋的手,指骨发白。
而卫臻听到“安安”两次后,只霎时瞪大了双目,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对方。
安安?
别说卫臻,就连冬儿从太子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后,都立马瞪圆的双目,一脸震惊的抬眼看向了太子殿下。
安安,是卫臻的闺名,乳名,是卫臻小时候差点养不活时,阮氏给她起的乳名,女孩子的乳名十分私密,除了阮氏,几乎没有人这般唤她,除了碧水居以外,鲜少有人知晓。
就连卫绾卫姮卫娴几个,便是偶然听过,却从未曾这般叫过。
就连老夫人也鲜少这般唤卫臻,宠爱卫臻如老夫人,亦时常七丫头七丫头这般唤着。
这样唤卫臻者,不过寥寥数人,别说出了卫家,就连出了碧水居,所知者,亦是为数不多。
如今,冷不丁地从一名外男嘴里唤出,如何不叫人震惊,不叫人惊讶,甚至是惊吓!
冬儿险些被太子这话吓到了。
卫臻的心脏只砰砰砰,瞬间快速跳动了起来。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乱。
太阳穴一时绷得紧紧的,仿佛要裂开了似的,头皮一阵发麻发炸。
有那么一瞬间,卫臻只觉得眼前一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
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冬儿惊慌之声,一声一声道:“主子,您流血了,主子,您……您快松开,快撒手——”
卫臻晕头转向得松开了手,低头一看,手指在流血。
她抓水缸抓得太紧了,被那道破碎得口子割开了手指。
冬儿急得晕头转向,忙摸出帕子为卫臻包扎。
然而抬眼间,却见水缸对面的太子,握着卫臻的鞋子,一步一步绕过了水缸,朝着卫臻这边踱来。
与此同时,眼睛死死盯着卫臻,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冷声质问着:“安安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