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子上写的全是梵文, 外人都瞧不懂。
宁芃芃捏着签子左瞧右瞧,没瞧个明白。
宁芃芃在京长大,年年来这灵隐寺求佛,对这里十分熟悉, 在此以前, 这里的签子都是大俞文字,何时成了梵文?
宁芃芃疑惑了一阵, 只见侍女禀告道:“娘子, 您瞧,那解签的大师竟在睡大觉, 这灵隐寺乃大俞国寺,何时这里的大师竟这般懒惰张狂了。”
宁芃芃顺着侍女所指的方向瞧去, 果然,方才没注意, 这会儿只见对面大殿门旁设了一阵解签桌子, 身后的椅子上躺着一个身着袈裟的古稀老和尚, 和尚皮肤黝黑, 瘦得皮包骨了,瞧着约莫七老八十了, 往那一躺, 一眼望去, 竟不知是死的, 还是活的。
路过原本要解签的百姓见状,纷纷退了回来, 抱怨纷纷。
身后的小僧只哭着脸赔罪解释,不敢将那老僧唤醒。
宁芃芃见了顿时蹙了蹙眉。
卫家几位娘子们对视了一眼,亦是有些纳罕, 见宁芃芃杵在原地,没有过去,卫姮几个便犹豫起来,这签子到底抽还是不抽,正踟蹰间,只见卫绾却先一步冲卫臻道:“七妹妹,你先来。”
卫臻却谦逊让贤道:“长幼有序,还是六姐姐先来吧。”
卫绾见状,便也不再推脱,只拿起签筒,缓缓摇晃了一阵,倒出了一根签子,亦是支梵文签。
只见卫绾举着签子,呢喃念叨了一阵。
卫臻有些诧异,问道:“六姐姐瞧得懂梵文?”
话音一落,卫臻神色一顿,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是啊,卫绾博学多才,后来其美名完全压制了曾经“双姝”中的另外一姝,前世方静姝渐渐不为人知,太子侧妃聪慧佳人的名头却越来越显,上辈子有西域史臣进贡大俞,卫绾在接待史臣的宴会上,当众与游走塞外各处的佛学大师直接用梵文交流了起来,为大俞大大保全了颜面,也扬了国辉。
为此,陛下还特意给卫绾封了大赏,至此对侧妃高看了不少,卫侧妃一举成名,赢得无数群臣称赞。
卫绾刻苦努力,博学多才这一点,哪怕是曾经惨死她手中的卫臻,亦是无法蔑视的。
“刚学没多久,还认不了几个字。”
卫绾神色淡然,好似不值一提。
卫臻便也淡淡笑了笑,只缓缓将抽签筒拿起,也跟着倒出了一根签子。
梵文歪歪扭扭,卫臻一窍不通。
前世卫绾会什么,卫臻表面不言,实则心里头羡慕嫉妒,也曾偷偷学过,可是,一见到那天书似的梵文,卫臻便一个头两个大,学了三日,她倒是睡了三个大好觉,那时,太子还嗤笑过她,东施效颦,气得卫绾咬牙直踹脚,发了大半日的疯。
如今,瞧着手里的这支签子,看着上头依旧晃眼的梵文,卫臻心里却犹如一汪死水,再也起不了任何涟漪。
她不爱文墨,就是不爱文墨,哪怕重活一世,除了必要的认字念书外,卫臻从未曾特意勉强自己优秀,她不喜欢死记硬背,便将那些一偏偏生僻冷门的史书、史记当做消遣来读,竟也觉得津津有味,可叫她同卫绾这般出口成章,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卫臻觉得,还是饶了她吧,她还想多活几年。
卫臻喜欢读杂记,爱看画本子,也喜欢瞧些野史、生僻拓本之类的杂书。
她不爱文墨,画画只爱画侍女图,喜欢描眉,喜欢给院子里的侍女抹指甲凤仙花,喜欢吃食,喜欢一切生活化的玩意儿和知识。
每样都学点儿,每样都会点儿,可每样都并不精通,竟也觉得生活处处皆是乐趣,何乐而不为。
终归,人与人是不同的。
不必拘在一筐不属于自己的牢笼里,走去了,便发现,这世界辽阔着呢。
卫臻盯着手中的签子淡淡笑了笑。
这时,只听到卫姮夸张的声音传了来,道:“哎,怎么你们的都是梵文的,我的却不是呢?”
卫姮话音一落,只见卫娴亦是跟着附和道:“我的也是俞文。”
卫姮卫娴的话一时引得卫臻卫绾瞩目,二人纷纷折返了回去,一瞧,果然,卫绾卫娴包括卫眠的全是俞文,卫姮一时心下好奇,便一股脑的将签筒里的签子全部检查了一遍,发现里头的全是俞文,唯有卫绾卫臻及宁芃芃三人的是梵文。
这个发现,令卫家几个姐妹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良久,只听到卫姮叨叨道:“这签子竟也这般见风使舵。”
卫娴赶紧拉了卫姮一把,道:“莫要瞎说,这分明是佛祖显灵。”
不然,好巧不巧,怎么就是宁芃芃与卫六卫七三人如此呢?
卫娴这话一落后,只见前头宁芃芃扭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看了看卫绾卫臻手里的签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子,片刻后,只举着签子大步朝着那个睡大觉的大师走了去。
卫绾卫臻对视了一眼,心头亦是浮现出一抹异色。
“走,咱们也去解签吧,我倒是好奇,这签子竟这般灵验不成,我倒要瞅瞅,那大师会给出怎样的批语。”
卫姮最爱瞧热闹了,见天降趣事,自然怂恿着所有人赶过去凑热闹。
卫绾似乎也有些好奇,只见她垂眸看了看签子,随即微微握着,顺势走了过去。
卫姮起着哄,见卫臻落在了后头,立马推拉着她道:“卫臻,你可别扫兴,过来,我对你最是感兴趣。”
说着,也不顾卫臻犹豫,直接挽着卫臻的手,将卫臻连拖带拽的拉拽了过去。
去时,只见那解签台的大师正睡得鼾声大震,宁家侍女过去唤人,却是如何都唤不醒。
大师身后的小弥僧忙一脸歉意的冲侍女道:“对不住,诸位施主,师伯今日不解签,还望诸位明日再来,阿弥陀佛!”
小弥僧双手合十,连连朝着宁家侍女致歉。
侍女流苏却一脸不满道:“既今日不解签,为何出现在此,既出现在此,为何不解签。”
边一脸愤愤不平的说着,流苏边吸了吸鼻子,片刻后,只瞪大了眼,指着那睡得正香甜的老和尚道:“这……这和尚竟然饮了酒。”
说着,只一脸目瞪口呆的扭头冲宁芃芃道:“娘子,这……这老和尚竟然吃了酒,他……他可是灵隐寺的僧人,他怎能白日纵酒,这……这不是翻了戒规么?”
流苏的嗓门有些大。
她话音一出,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瞩目的目光。
一时,有大殿上参拜的百姓缓缓簇拥了上来,正在拜佛的郝氏及魏夫人也纷纷扭头看了过来,就连立在佛像下的太子殿下,似乎也微微偏头,将视线扫了过来。
有太子在场,宁芃芃自然不愿惹事生非。
见小弥僧被流苏质问得哑口无言了,宁芃芃不由冲流苏使了个眼色,道:“行了,流苏,不得刁难于人。”
小弥僧立马朝着宁芃芃双手合十一拜道:“多谢施主体恤。”
宁芃芃想了想,只随口问道:“我听你叫他师伯,他是灵隐寺的人么?”
小弥僧道:“师伯乃寺里的人,不过……不过……”小弥僧摸了摸头顶,犹豫了片刻,有些支支吾吾道:“师伯他老人家常年在外云游,极少待在庙里,偶尔……偶尔会不习惯庙里的规矩,故而有时……有时会犯庙里的戒规……”
小弥僧支支吾吾说着。
众人却听了个清楚明白,怕不止是偶尔、有时罢。
看这模样,怕是时常如此。
宁芃芃也不是非得盘问到底,而是——
她上上下下扫了那老和尚一眼,只缓缓道:“我方才求了一支签,想请这位大师解签,不知可否?”
话音一落,宁芃芃将签子缓缓递送了过去。
却见小弥僧不接,只缓缓道:“对不住施主,师伯他老人家今日不解签。”
许是太子殿下今日在此,她宁芃芃想让太子知道她乃命定的太子妃,竟难得坚持道:“哦,那么请问,大师怎么才会解签?”
小弥僧道:“呃,师伯说,师伯说,唯有遇到有缘人才乐意解这支签文。”
“那……何为有缘人?”
宁芃芃继续追问着。
小弥僧似乎也不知,只支支吾吾犯起了难,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只见原本正在鼾声大噪的老和尚摸了摸头顶,砸吧砸吧几下嘴,只睡眼惺忪道:“你的签子拿来瞅瞅!”
说这话时,老和尚眼睛还没睁开了,吩咐声便已下达了。
一时,不知是在说梦话,还是说的正经话。
围观的百姓纷纷指指点点。
小弥僧却是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着宁芃芃走近了几步,将她手中的签子接了过去,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老和尚手里。
老和尚胡乱挥手摸了一把,摸到手中拿着,却又再次歪头一睡,没了动静。
见此状后,侍女流苏气得又要上前理论。
就连宁芃芃一时也淡了几分笑脸。
就在二人忍了又忍,将要忍不住之际,只见那老和尚将签子往桌子一扔,闭着眼,如同梦魇似的,砸吧一声嘴巴,喃喃说着:“好签。”
宁芃芃听了脸上却未见喜色,只觉得被人糊弄了一番,正要将签子拿起,预备明日再来时,忽见那老和尚依旧闭着眼,只又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签是好签,不过命未见得是好命。”
老和尚满言胡诌了一顿后,又砸吧砸吧两下,将双腿交叠着搁在了解签桌上,又抱着双臂,换了个懒洋洋的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不过顷刻间,眼瞅着鼾声渐起。
而侍女流苏却气得指着那老和尚破口大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