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缓和了一下的情绪立马绷紧了。
刚刚才偷偷低下的头, 立马嗖地一下再次挺立住了。
矗立在卫臻身侧的那道身影颀长高大,像是一座高耸的大山,笼罩在卫臻身侧, 直接在卫臻头上投掷了一道浓重的阴影,直接将她整个笼罩在一大片无光的阴影里。
那道身影本就比常人要高大英武几分,如今他站着,卫臻跪着, 卫臻在他跟前,显得过于娇小了, 眉眼才刚刚齐了他大腿, 余光扫去, 只见那片朱红华服上, 盘踞着九尾栩栩如生的大红巨蟒,红色的蟒身,红色的鳞片, 红色的信子, 红色的眼睛,一眼望过去,只见鲜艳如血, 齐齐长着血盆口舌, 仿佛要将跟前的卫臻一口吞没。
卫臻本就被大殿上这股诡异又压迫的气氛逼得神经紧绷,气息微薄,如今, 只觉得犹如在暴雨的深夜忽而冷不丁降了几道剧烈闪电, 几声可恐雷鸣,暴雨雷鸣电闪纷纷向她涌来——
她一时跪在地上,只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只隐隐有种要濒临窒息的感觉。
二殿下这一目中无人、狂悖至极的举动自然引得全场文武百官瞩目, 有那等迂腐老臣看不下去便要参奏,却被周遭的人速速拦住了,示意其看元帝脸色,见元帝微绷着脸,却一直未曾言语,几位老臣先是一脸愤恨,最终相继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二十年来有关二皇子的传闻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过于邪性,有人说二皇子乃地狱恶魔降生,沾染者非死即残,有人说二皇子乃鬼魅罗刹、魑魅魍魉也,也有人传说,二皇子实则乃紫微星下凡,是来人间历劫,是命定的帝王之相,可惜当年来早了些,挡住了元帝的帝王之路,故而才有后头这颠沛难熬的惨局。
正是因为传得过于离奇,也着实令人心生畏惧,故而难有人敢轻易触及逆鳞。
只是,坊间有二爷,以天家自居,上头从无人问责,拦者扰者,全都统统消失了,诡异又怪诞。
只如今,停在卫臻身侧,所有人全都竖着眼睛看着。
就连卫臻亦是紧张得浑身微颤,以为是冲她而来的,直到——
“哎呀”一声大笑声冷不丁在卫臻另外一侧响起,紧接着,一道紫衣男子绕过了卫臻,走到了二皇子身侧,笑道:“煌儿这是要走了?”
说话之人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九王爷,同时,也是今夜二殿下的发言人。
只见九王爷大笑几声调节了一番气氛,随即朝着宝座上的元帝弯腰作揖,道:“皇兄,各位大人们,煌儿这人素来修身养性,到点就得入睡,许是犯困了,刚刚又饮了酒,酒气上了头,这才失了礼了,本王代煌儿向皇兄向诸位大人们赔个罪,眼下时辰不早,本王便将煌儿领回去了。”
九王爷话音一落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齐齐看向二殿下。
二殿下是个修身养性、到点便要入睡之人?
简直笑煞众人。
二殿下饮了酒,一身酒气?
简直荒唐至极。
他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分明清醒得紧。
九殿下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显然没有说服任何人。
却是令卫臻悄然醒悟,她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二殿下是要离开了,原来二殿下之所以在她身侧停留,原是为了等候九王爷。
天呐,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她刚刚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便要……他便要……寻她是非!
这二殿下今日行事这般狂悖,谁敢惹上他啊!
卫臻听到这里,顿时松懈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刚好见停在身侧的那道身影忽而抬起了步子,直接朝外踏去了,看到这里,卫臻心里顿时再次长长了吁了一口长气。
正当她松懈下来,只觉得周身的那座大山终于移走之际,这时,忽而觉得双臂上微痒,只觉得双臂上的衣饰好似在缓缓滑动,卫臻愣了一下,缓缓垂眼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尤是她之前一直镇定自若,这会儿也是脸色大变,脸上只顿生出一股惊恐之意——
只见披在她双臂两侧的丝质披帛正在离奇的自行滑动。
卫臻顿时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面色微白。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毕竟,但凡与二殿下有关的,动辄魑魅鬼怪缠身。
直到下一瞬,脑子蹭地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卫臻也顾不上大殿上的仪容,只嗖地一下微微偏头朝着身侧飞快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只见臂膀上的披帛正在被一股力道牵引往后拉拽着,卫臻顺着那道拉拽之力扭头看了过去,顿时双目微瞪。
她肩膀的丝质披帛不知何时挂在了二殿下的马靴皮扣上,正随着他一步一步离去,而被拉拽而去。
眼看着披帛一段从她的胳膊上消失了,另外一端也要渐渐抽离,卫臻顿时有些欲哭无泪,下一瞬,她很快回过头去,继续挺直了脊背若无其事跪好了,置于腰腹间的双手却悄悄拉拽住了披帛的一端,试图将披帛悄无声息的拉拽回来,却不想,她这一拉,直接拉拽不动了,披帛直接由两端拉拽着,被拉拽在空中,拉拽成了一条直线。
直至,披帛的另外一顿缓缓停了下来。
意识到对方停了下来,意识到这一点后,卫臻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她蹭地一下立马松开了自己的手。
轻薄的披帛随风而动,被轻风吹起,飘逸的飘荡到了大殿上。
朱红色的绸缎在半空中摇曳舞动。
妖娆魅惑。
最终,只缓缓落下,最终,落到了二殿下的脚边。
这一幕,没有丝毫偏差的,悉数落入大殿上所有人的眼中。
二殿下背对着众人立在原地纹丝未动,直到良久,他微微垂眼,淡淡的往脚下瞥了一眼。
众人以为他会不予理会,直接无视离去,却见这时,他一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忽然直接将勾在他马靴上的披帛拾捡了起来。
朱红色的绸缎,像是鲜红的血,染在他的掌心。
二殿下垂眼朝着掌中的红色披帛看了一眼,随即,黑金面罩下的双眸微微眯着起,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披帛嗖然握紧,随即毫无预兆的,直接拽着那条长长的鲜红披帛,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离奇而去。
朱红色的红绸在他身后舞动缠绕。
直至二者齐齐消失在大殿上。
二皇子这一举动,惊得全程众人噤声,久久无人缓过神来。
待缓过神来后,所有目光齐齐朝着大殿上那道僵硬的身影投放而去。
此时的大殿上,卫臻还一直跪在那里。
大抵是太过惊讶,亦或是被惊吓到了,只见她身子僵直,脸色微白,整个身影在偌大的大殿上瑟瑟晃动,显得单薄而无助。
偌大的大殿上,寂静无声。
宝座上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帝,眼下,只微微眯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大殿上的卫臻。
神色莫难辨。
眼神却有些冷凝肃杀之气。
大殿上的气氛悄然转冷,转寒,逐渐恢复到之前天子震怒时分的气氛,直到众人为大殿上无故被牵连的女子感到遗憾,皆以为这下无人再敢为她说情,皆以为陛下会再次震怒之际,忽见宝座上的元帝冷冷的扫了卫臻一眼,随即沉默良久,冷不丁朝着大殿上众人道:“罢了,朕有些泛了,太子代朕招待诸位爱卿罢。”
说着,元帝从宝座上缓缓起了身。
高禄仕见状立马过去搀扶,与此同时,他嘴里高呼一声:“起驾!”
这声一起,全场所有人齐齐从席位上起立,跪拜,恭恭敬敬的送君离席。
只走了几步后,元帝忽而停了下来,朝着大殿末端的卫臻霆说了一句:“卫卿,你卫家生了个好女儿,此女的婚事朕替你定下了,你可有异议?”
元帝声音威严肃穆,言语间却仿佛有讽刺之意。
卫霆渊听了,立马朝着远处卫臻的方向看了一眼,忙惶恐回道:“微臣……遵命。”
元帝闻言,只冷冷看了卫霆渊一眼,随即冷哼一声,这才摔袖而去。
元帝一离席,卫臻只觉得浑身发软,发麻,险些跌坐在地。
一只手伸过来搀扶她,卫臻头晕目眩的抬头,对上了苏万里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的将手伸了过去,看到苏万里后,立马又将手收了回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郑襄阳大步踏了过来,一把将卫臻从地上捞了起来。
卫臻扶着郑襄阳,缓缓偏头,只见苏万里正站在她的身侧,定定的看着她,远处,卫家姐妹也立马过来了,而卫家人之后,方静姝正将跪在地上的方修远缓缓扶起。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糟杂的人群,卫臻与方修远遥遥对视着。
二人的目光皆有些发怔。
这时,卫臻察觉到身侧有道炙热又赤,裸的目光一直紧锁在她的身上,那道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威慑,令人无法忽视,她神色恍惚的偏头,视线与太子元翎冰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卫臻再次一愣。
再然后,意识一点一点飘散,卫臻身子渐渐发软,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再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