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孟嫔受宠, 故而这两年来送往虞洗宫的多是些好东西,四月方一过,内廷司便早早将孟嫔的夏季服饰悉数送了过来, 是除了皇后、丽妃之外,整个后宫最上乘的, 尽管孟嫔喜爱素雅,可内廷司准备周全, 亦是备了不少艳丽华贵之物, 不过这些鲜少被孟嫔所用, 今儿个高公公一吩咐, 闻覃便立马将压在箱底的那些华贵服饰悉数翻了出来,伺候卫臻换上。
卫臻与孟嫔身高相仿, 尽管年纪不大,却比孟嫔丰盈少许, 也不能算丰盈,主要是孟嫔太过清瘦羸弱,而卫臻瘦而不清瘦, 丰盈而不胖, 是身段极为匀称的, 是那种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不该有肉的地方一分没有, 虽她年纪小, 脸上还略有几分婴儿肥, 不过这两年身子抽条,幼态渐消,少女窈窕的气质尽显。
可终归还是未曾及笄。
然孟嫔的服饰是宫中后妃服饰,本以为穿在卫臻身上是极为不适合的, 却万万没有料到,完全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只见一袭广袖朱红宫装裹在卫臻身上,上头缀着起花八团璎珞图,寓意富贵如意,下摆为内廷司专供皇族的名贵洋红妆绸,上缀着缕金百蝶,用雀金裘滚边包边,艳丽却华贵到了极致。
在皇族中,明黄为尊,紫为贵,绿为尊,红为贵,朱红洋红虽无过多计较,也多以尊贵清白之人所用。
如今,一袭广袖红服裹在卫臻身上,上头花团紧簇,富贵云集,只衬托得整个人明媚华贵,不可方物,尤其,在卫臻瑰姿艳逸、琼姿芳菲之姿的衬托下,更觉群芳难逐、天香国艳,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广袖宫装刚往卫臻身上一套,卫臻压根没有多瞧,便要立马换下,只连忙冲闻覃道:“能否借用姐姐的衣饰?这身……好似有些不妥。”
卫臻几乎不用多瞧,也深知这样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会发挥出什么样的效果来,上辈子,虽卫臻蠢笨愚昧,万事不知,有一点却是知晓的,那便是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占据了多大的优势,太子虽对她百般厌恶,可每当她好生装束一番走到他跟前时,他脸上虽并无多言,眼睛却仍是会盯着她多看几眼的。
尤其,是每当她装扮华丽、盛装出席之际,有一回太子饮了些酒,约莫酒气上头,竟在回宫路上,搂着卫臻,在她耳边耳语说,恨不得将她扒了,那种咬牙切实、分明恨透了语气,曾令卫臻得意过好一阵。
故而当年在太子府整整六年,卫臻别的没有学会多少,色,诱太子的事情倒是干了不少。
只如今,她不是太子妃,她不过一个低门庶女,如此盛装露面,天知道,福兮祸兮。
她得罪的人够多了。
可万不能再招人恨了。
只是,话音一落,却见久久无人回应。
闻覃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从铜镜中卫臻的仪容中回过神来,她神色惊艳的看了卫臻许久,这才喃喃道:“这怕是有些不妥罢。”说着,忙朝着屏风外看了一眼,道:“高公公那里——”
高公公的吩咐,闻覃可不敢违背,何况,高公公已连着催促好几回了,经不起耽搁了。
卫臻沉吟一阵后,又看着梳妆台上华丽精湛的金钗玉冠,踟蹰了片刻便松口道:“姐姐,我头发还未全干,便不戴这些首饰了,姐姐替我微绾长发即可。”
闻覃立马摸了摸卫臻的头发,见确实还渗着水,便冲卫臻道:“好,我用绸缎将妹妹头发束于背后便是。”
闻覃说完,立马寻了一根红绸将卫臻长发拢起,束于身后披在了背后。
卫臻看着铜镜里的人,颜色果然浅淡了几分,远不如前世盛装那般华丽招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虽低调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夭夭灼灼之色,终归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可是,这已是最素雅的方式了。
正琢磨间,外头高公公再次催促,闻覃便立即搀着卫臻走出了屏风。
却说高禄仕看到一身华服走出来的卫臻,原只打算匆匆扫她一眼便要立马往外走,只是,这一眼望过去,高禄仕的双眼忘了收回,身子却早一步往外而去,这一去,只哎哟一声,差点儿撞在了身后的小黄门身上。
卫臻与闻覃齐齐喊了一声:“公公。”
高公公这才缓过神来,骂了小黄门一声,随即又转身朝着卫臻看了又看,良久,忍下满眼惊艳,这才道:“七娘子这头发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闻覃立马回道:“公公,七娘子方才落水,头发还未曾绞干,公公看这般侍弄可好。”
高禄仕只将卫臻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良久,道:“罢了罢了。”
说着,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卫臻一眼,冲她道:“快些随本官走吧,莫要让陛下久候。”
卫臻便立马朝着高禄仕福了福身子,道:“是。”
高禄仕一路领着卫臻朝启年殿走去。
他步履匆匆,原本对身后的卫臻没管没顾,不过一路见身后的小娘子紧随其后,一路上既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瞟多看,高禄仕行得快,她便加紧步子跟上他的步子,他行得慢,她便也不露痕迹的放缓了几分,一路悄无声息,虽面带些许紧张,可对于头一回入宫的低门小户老说,已是能够令人另眼相看了。
这样想着,眼看到了启年殿外,高禄仕难得开了金口,冲卫臻点了一句:“里头人多,莫要慌乱。”
话音一落,卫臻还来不得应声,只见高禄仕已经先一步踏入了殿内,少顷,只提高了声音宣道:卫七娘子到。
卫臻立在大殿外,置于腹前的双手用力的攥紧了几分,随即调整了一番气息,这才微微低着头,跟着踏入了启年殿。
一进入,只见偌大的宫殿内一片寂静无声,好似里面空无一人似的,却又分明能够感受到上百道乃至更多的视线齐齐炙热的朝她探来。
这样的情景,上辈子,唯有与太子成亲时方遇到过。
哪怕重活一世,心中淡定了许多,心脏依然止不住有些起伏。
卫臻只在刚进入大殿时飞快的抬眼朝着殿内扫了一眼,随即,很快低下了头。
只是,这一扫,只惊得她差点儿步履虚晃,因为这一眼看去,只见整个大殿上候满了一大片,也跪满了一大片,匆匆间扫去,仿佛跪满着的那一片末尾看到了卫家人的身影。
只卫臻没有看得太轻,压根不敢多看。
若非有高公公方才的提点在先,卫臻定是惊魂未定,不知所云,忧心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卫臻拼命忆起方才高公公的口吻,仿佛语气不算太过严重。
她思索一番,强制压下担忧,只一步一步朝着殿内走去。
一路上,卫臻身姿不偏,身影不移,她步履轻盈稳重,行动如拂风摆柳,全身上下没有发出一丝响动,唯有腰间玉饰宫绦珊珊拂动。
卫臻一路低垂眉眼,一步一步紧跟在高公公身后,一路穿越跪在大殿上的众多身影之间,越过卫家众人,越过方修远身旁时,虽心中几多情绪转变,却一直直稳稳压制,直到来到了殿前,高公公止步,卫臻便也盈盈停下了步子。
那里,太子、世子,九王爷还有老王妃、元帧等人早已矗立左右。
卫臻压根不敢多看。
殿上的情形俨然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若是单单老王妃求赐婚一桩,以元帝对恭亲王府的姿态,不过小事一桩,定会欣然应许的,哪里会出现殿上这般复杂局面。
这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又到底与她何干?
卫臻实在是想破头来也想不出其中缘故。
正当卫臻脑门官司之际,只见这时高禄仕恭敬开口道:“陛下,卫七娘子已带到。”
高禄仕话音一落,卫臻便立马收起了胡思乱想,只强制压制住心中紧张与焦虑,恭恭敬敬的跪在大殿上,随即双手贴着地面,弯腰伏身,朝着头顶上的宝座恭恭敬敬参拜道:“民女卫臻,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却说卫臻行礼周正,从礼数到参拜语数,并无一丝纰漏。
此事看似简单,可在天子脚下,又在这巍峨大殿上,对于头一回入宫之人来说,大半定慌张忘了言语,更为夸张者,初见天子慌张至失禁者亦是有之,并不足为奇。
故而卫臻一小小低门庶女,能做到此处,已令人满意。
只卫臻跪拜参拜后,整个大殿上依旧一片死寂,久久过后,仍无一丝回应。
宝座上,一直无人叫起。
时间一寸一寸而过。
最开始,卫臻还算镇定,可随着时间的游移,渐渐地趴伏在地毯上卫臻的身姿,已渐渐开始发颤。
倒不全是慌张至此,而多是体力使然。
眼看着额头两旁渐渐冒出了汗珠,这时,终于闻得远处一道威严赫赫的声音响了起来,严肃又冷沉道:“抬起头来!”